外公此刻正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旧制服蹲在一片果树林里检查着什么,老远就能看到那一脸认真。
“外公。”段睿青在离他几步远的路边停上,笑着喊了一声。
“诶……”外公转过头,看到突然出现的段睿青十分惊讶,语气里也带着惊喜,“小睿?你怎么回来了?放假了?”
“我回来看您,”段睿青微微一笑,走进果树林来到他的身边,笑着问道,“你在干什么?”
“哦,是之前嫁接的果树苗,好像被虫子咬了,我来看看,”陶胜柏笑着站起身,抬手摸了摸段睿青的头发,笑得有点感慨,“才半年没见啊,都长这么高了,比外公的果树苗长得还快。”
段睿青抿嘴浅笑不语,随他的手在自己头上揉来揉去。
“这么早过来,吃过早饭没?没吃外公去给你做。”陶胜柏一生就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对这唯一的一个外孙,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的。
只可惜那个女婿的脾气死在是太臭了,他即使想和女儿外孙多接触,又怕因此而多生些不必要的事端,让女儿夹在中间为难,只好硬下心肠忍着了。
“我吃过了,外公您不用担心。”段睿青基本上算是从小被外公带大的,自然也很喜欢自己的外公,当然他也知道父亲与外公两人之间的矛盾,他却怎么说也只是小辈,这些事根本没他说话的权力。
关于外公和父亲之间的那些矛盾,段睿青知道一点儿,大约就是外公退休时,却没有推选父亲坐上自己的位置,而是推荐了自己的徒弟。原本做了完全准备的父亲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坐上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脾气本来就不好的父亲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忍下这口气,他私下做了些上不来台面的事,这些事后来又被人捅了出来,于是父亲与外公之间的间隙也就越来越大,两人的关系直接跌向冰点。
想到这些,段睿青心里叹了口气,上一世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向,他原来就内向的性格变得更加自卑,每天都在担心被别人知道了自己的不一样,会把自己当成怪物,再加上父亲的高压教育,他哪里还有时间关注其它的事。
“哦,那就好。”陶胜柏这才满意地点头。
住在山上的人家离得都不近,一个山头估计也就三四户人家,而且互相之间的距离也不会离得太近,这就导致即使一个村的人口并不多,覆盖面却十分广。
段睿青的外公家离爷爷家也是隔着一道山梁子的,虽然那山梁子同样不高。
段睿青在把送给外公的寿礼放到屋里后,同外公说想去爷爷家看看再回来。外公本来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再说小孩回来,看看自己再去看看爷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便想也没想地点头答应了。
“东西多拿点,我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你爷爷家那边亲戚多,东西拿少了可不像话啊。”陶胜柏见他把一半的东西都解了下来,放在桌上都有一大堆,便有点看不惯,皱眉教育道。
“没事的外公,我带的东西很多,您别担心。”段睿青坚持将东西放好,才从家里取了一个背篓,将留下的东西全部装进去,背到背上。
陶胜柏帮他把背篓背好,又皱眉问道:“我刚才都忘记问你了,这些东西都是你爸妈让你送来的?你怎么来的?”
“我骑车回来的,等会儿我回来再和您解释。”段睿青知道退学的事迟早是瞒不住的,他也没打算瞒。
陶胜柏皱眉,目送着他离开家门才回屋把他解下来的东西收拾好。
屋里再次变得空荡荡的,他坐在桌边微微叹了口气,背脊再不复年轻时的挺直,微微佝偻着,衬着空空的大屋子,显得更加孤独苍桑。
段睿青背着东西沿着山路爬上了山梁中间的凹口,那个凹口也是个风口,才刚走到那里就被初冬的寒风吹得浑身打哆嗦,他哈了口气捂住被吹得生疼的耳朵,看着对面山半腰的大院子微微一笑。算起来他也有很多年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爷爷家所在的山头了,他心中那股子怀旧感又冒了出来。
山凹口的寒风越来越大,段睿青紧了紧衣领没再多做停留,沿着山路继续往山下走——要过到对面的山上,必须先下了山走过山下面的小河再走上对面的山路上山,才能到达对面的山头。
看着不远,但背着东西又是下山又是过河又是上山的,所花的时间并不比骑车从县城里到云岭山脚下花的时间短,反而会花更长的时间。
等段睿青终于走到爷爷家的时候,穿在里面的内衣已经被汗湿透,整个贴在了后背上,十分难受。
爷爷家所在的山头住着的住户要比姥爷家这边多得多,共有十多二十户,因为地势比较平稳的关系,家家户户住得都比较近,行成一个大院子的布置。因为这里人家基本全部是姓段的,这个山头也因此得了一个名字——段家山。
段睿青看着还是二十年前老样子的段家山,还特意停下脚步欣赏了一会儿,才抬脚往爷爷家走。
爷爷家没有住在那个大院子里,不过离得也不远。段睿青上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人从爷爷家旁边的山路往下走,他还没认出对方是谁,对方已经十分惊讶地叫道:“诶?小睿?你背上背着什么?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
“小姑,我回来看外公和爷爷的。”段睿青朝对方点点头,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
“哦,那快进家里去啊,傻站在门外边干什么?”小姑说着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道。
“好,对了,爷爷这会儿在家吗?”段睿青的爷爷和他的父亲一样脾气并不好,有的时候特别地不讲理,想事又特别容易拐进死胡同,自己怎么走也走不出来,还从不愿听取别人的劝告。大约也是因为这两人相同的性格,而让两人之间的关系闹得那么僵。
“他啊,到山上去了,你要找他有事,我帮你叫他。”
段睿青的小姑年纪和他差不了几岁,长得挺漂亮的。
小姑的名字叫段瑶娴,本人虽然不像她的名字那般娴静,但也是个性格很好、勤快能干的女人,然而她的人生之路却颇有些凄凉,段睿青还曾为她深深惋惜过。
现在想起来,他们两人的人生悲剧其实挺相像的,都是被强权的父亲控制了一生。
幼年丧母,父亲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细心的人,家里又全是男人,段瑶娴虽然是个女孩儿,却也同样被当成男孩子养大。十几岁之前到是读过几年书,后来因为家庭状况不好而退学了。她原本也有一个一心想把她娶回家的青梅竹马,可无奈因为自家父亲与竹马家关系实在太坏了,两家父母都不同意这门亲事,两人后来又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分开,让两个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最终抱憾终身,竹马离开了家乡再没回来,她虽然被父亲逼着嫁了人,却没得善终……
“喂,问你话呢,发什么呆。”段瑶娴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不满地说道。
“没,没什么。”突然回忆起前世的事情,还是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段睿青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勉强扯出来的笑容也十分僵硬。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刚才在想什么?”段瑶娴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段睿青那明显的不对劲,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读书了。”现在段瑶娴的悲剧命运还没有开始,那个竹马和她也还没有被逼着分手,段睿青不可能告诉她未来会发生的事,只好用退学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什么?!你、你刚说什么?”段瑶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这个小侄子一直很听话,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任性的话。
“是真的,小姑,我不读书了,我想去学做生意。”段睿青早就清楚她的反应,所以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可、可你爸爸他,他没阻止你?”段瑶娴那一双好看的秀眉整个拧在了一块儿,她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那个脾气那么坏的三哥听到他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估计用火烧房子都没办法形容他的怒火了。
“我已经给他说过了,他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把我赶出家门了。”段睿青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笑容,仿佛他嘴里所说的人是别人、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而不是他自己。
段瑶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自家三哥脾气不好她早就知道,可小侄子也突然变得这么拧,她就有点搞不懂了。
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最后她也只能问道:“你刚才说你要学做生意,你想做什么生意?”
“什么都行,能赚钱就行。”段睿青道。
“那你……”段瑶娴拧着眉毛,有点没办法组织言语,“准备往哪方面发展你都没想过吗?”什么都不想,就像个傻子一样闷着脑袋一头栽进水里,那能有好的吗?
“这个想过啊,不过要等两天才能告诉你。”段睿青朝她笑了笑,说道。
段瑶娴认真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在骗人的样子,还是有点犹豫:“我怎么总觉得你这个想法太天真了呢?做生意没那么容易的。”
在她的眼里,段睿青还是个小孩子,而那些做生意的人多精啊,没肉都能拔下别人一层皮来,一张嘴巴能把天上的鸟儿骗下来,自家小侄子年纪还这么小,算钱估计就算不过人家了,玩心眼还能玩过别人吗?
段睿青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没办法这么容易就说服别人的,云家表哥大概是唯一一个不问原由就毫不怀疑地支持自己的人了吧?
“小姑你不用提心,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吧,我不会输的。”段睿青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一丝未改,却能让人从中看到无需言语表达的自信。
段瑶娴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决定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说,如果到时候真有哪个黑心商敢坑自家小侄子,她一定第一个去帮他撑腰。
“那你爸现在就不管你了?”她又问,如果答应是肯定的,她还真是没办法相信,那可是她三哥啊,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冀以厚望的儿子?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现在还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吧。”老实说,对于父亲会不会放过他,段睿青心里也没底,可是他离开家这么久,父亲都没有到表哥家来把他拎回去,那么就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那你住哪里啊?”段瑶娴好奇地问。
“表哥家。”
“表哥?”段瑶娴皱眉想了一下,问道,“绍晨吗?”
“嗯。”段睿青点点。
“呵呵,原来是他啊,有点意思。”段瑶娴笑着道。
“什么有点意思?”段睿青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那小子挺有意思的啊,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上小学那会儿在学校里被欺负了,那小子一个都读初中的人而特意跑到小学跟一群小学生打架,后来还差点被处分了,要不是他在学校一直品学兼优,估计真的有可能会被记大过的,毕竟影响不好。”段瑶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得有些无奈。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段睿青听了她的话,十分吃惊,他记得从小到大他和这个名义上的表哥并不亲近,他怎么还特意跑到自己的学校去替自己出头?
“你当然不知道啦,你那时还只是个小学生嘛,我也是后来听以前的同学提起过这件事的,听说他后来还特意请知道这件事又认识你的人不要把这事告诉你。”段瑶娴耸耸肩。
段睿青皱眉,小学时常被人欺负的事,他隐约还记得一点,因为自己上小学时,个子矮小,性子又淡,不知道怎么的就让别人给讨厌上了,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必定有一帮大个子的坏小孩堵在路上找自己麻烦,到也不会真动手把自己打成什么样了,就是爱拽拽他的头发,抢抢他的零食之类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后来那些小孩突然间像是变了性子一样,突然就不再找他的麻烦了,见到他也是躲得远远的……他以前也想过原因,想过也许他们是找到更好欺负的小孩了,又或者是被老师们教训过了,但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会是那个跟他关系那么远的表哥有关系……
☆、山货
段睿青把东西放下来后,又取出来一部分,提着去了云绍晨的一个舅舅家,那是云绍晨在这个山村里唯一的亲戚了。
云绍晨的舅舅,段睿青得叫叔叔,他提着东西上门的时候,对方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是他。
段睿青放下东西后并没有多做停留,只告诉对方东西是云绍晨托自己送回来的,便回到了自己爷爷家。
“送去啦,”他回去的时候段瑶娴正在淘米,见他回来,便道,“快来帮我洗菜。”
“嗯,好。”段睿青笑着点点头。
那时候农村里的人做饭用的还是土灶,烧的也是从山里面捡来的干树枝柴火等,虽然烟大,但胜在火力很猛,做出来的菜也别有一股子香味。
因为段睿青来了,段瑶娴准备的午饭比较丰富,还特别切了自家做的腊肉,烧了热水洗干净,切成片放到锅里炒着,又把之前从坛子里取出来的酸菜切碎了放进去一块儿用大火炒,腊肉炒着的味道非常的香,再加上那么些酸酸的味道,真是让人有流口水的欲望。
段睿青在一边洗着菜,闻到了香味便顺势问道:“小姑,我这次回来还有点事要准备,还得请你帮忙。”
“什么事啊?还请不请的。”段瑶娴一边炒着菜,一边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我记得你以前总腌酸笋之类的东西,现在山上还能挖到竹笋吗?”段睿青把洗好的青菜放到干净的盆里,转身补充道,“我现在在县城里的南门酒店里帮忙,那家酒店的厨师长让我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些山货,越多越好。”
“笋当然有了,”段瑶娴笑着道,“这会儿正是挖冬笋的好时间,山货嘛村里人存得肯定不少,像野磨菇、野笋之类的,不过都是晒干了存放的,你需要的话,我去帮你问问,咱家也有些,是我平日自己弄的,不过不算多。”
“好,晒干的更好,到时候我和你一块儿去。”段睿青听到有门路,眼睛都亮亮的。
段瑶娴见他的样子,扑哧一下乐了,又道:“你想要山货啊,进山去找最好,如果你再能找到两个伴,去打些野味,像野鸡、和一些山鸟之类的,人多的话,还能打出一两头野猪,再从山里采些野生调味品,放在一起,没吃过的城里人肯定更喜欢。”
段睿青一听眼睛更亮了,小姑说的这些东西,那可确实是些好东西啊,虽然价格赶不上二十年后的天价,但对这个时代人们的生活水平来说,那仍然是十分昂贵的了。
而且在那个时代,有钱人就两种,一种是本身就有钱,一种是暴发富。本身就有钱的就不多说了,常年吃的都是高档食品,这种人并不多,野味也不过是常个鲜。而另一种暴发户,说白了就是穷人抓住了机遇白手起家,翻身成了有钱人,这种人穷的时候吃够了土食,现在有钱了,哪里还会瞧得上这些东西,燕翅鲍参才是他们的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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