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莱尔用食指点住他的眉心,“你不是想博得父母的关注吗,淋雨还不够,不如像那把匕首消失一会儿,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他们不会有反应的。”爱德华冷哼一声,“再说话语权根本不在我手上。”
“你的心智还真成熟。”
他们像对偶遇却相识多年的冤家一样针锋相对。爱德华吵着吵着就累了,眼前飘忽起来。定了定神后再看,早已换了个地方。
他心里默默给对方贴上一个“会读心术和空间魔法的讨厌法师”标签。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顶巨型的马戏团帐篷前。帐篷是彩色的,顶部呈六边形状,上面挂着系满铃铛的彩带,可惜这些东西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外壁贴了花花绿绿的海报,也有演员与观众的合照。四处洋溢着活泼轻松的气氛,连固定帐篷的木桩上也画了有趣的鬼脸。
莱尔抱着爱德华进入帐篷,单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两张票递给检票员。那是一个缺了一只耳朵的小伙子,怪诞的妆容使他的嘴角咧得夸张,他用拗出来的怪声怪气说:“希望您能拥有一段的愉快的时光。”
他们按票上的位置坐下。马戏即将开场,帐篷里已座无隙地。人们吵嚷着,不时有孩子兴奋地叫喊。
“你看过马戏吗?”凯尔望向坐在一旁的爱德华,臂弯忽然间空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没有。”他摇摇头,“父亲说那是下等的平民才看得,法师随便挥挥法杖都能施展出来。”
莱尔听后笑着问他:“那你觉得你父亲说得对吗?”
爱德华还没来得及回答,头顶的灯就熄灭了。一束光打在舞台上,马戏开场。
登场的是一个小丑,他挺着巨大的、被画成西瓜的肚子,让支撑的短腿显得那么可笑。他步履蹒跚,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滑稽的意味:“尊敬的女士先生们,可爱的小淑女、小绅士们,欢迎来到神奇马戏团,我是Joker【注2】……”
爱德华盯着他的肚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看来你也发现了。”莱尔轻笑道,“那个肚子并非填充,而是真的,他是个畸形人。”
小丑还在灯光下滔滔不绝,时不时冒出两三个笑话,几乎全场的孩子都笑了,可爱德华没笑,他只是攥紧了拳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台上的小丑终于结束了讲话,他从“西瓜”口袋里摸出一个条形气球吹鼓|胀了,扭成小动物的形状高举在手中。孩子们举起手表示想要,小丑比划着猜拳的手势,在经过剪刀石头布后,有的孩子拿到了气球,剩下的孩子则吵着、闹着,他们的父母也在争抢着猜拳的机会。
爱德华安静地坐着,没吵也没闹。他只是看着小丑来来回回穿梭的身影,看着他惹人发笑的走路姿势。他就像欣赏画片那样专注地看着,没有放过一丝细节。
小丑发完最后一个气球,他朝观众席鞠了个躬谢幕。“鞠躬”对他的身材来讲难度太大,他很努力地做了,可在外人眼里他只是低着头躬身,将手放在肚皮上,圆|滚滚的肚子垂到了地面,倒像个逗乐的动作。笑声像风一样席卷了观众席,仿佛要冲破六边形的帐顶飞出去。
之后还有很多节目,只有一条腿表演走钢丝的绿发男孩儿,没有手臂的空|中|飞|人,失明的蒙眼飞刀表演者,哑巴驯兽师……爱德华不记得自己怎么一一看过的,他只知道他的心在一片欢呼与尖叫中逐渐揪紧,让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当演出结束的时候,人们激动地鼓掌,他双手合十,缓慢地拍打出声,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结束了,只是怔怔地坐着。最后还是莱尔把他抱出来的。
爱德华嗫嚅着嘴唇,满心对演员的担忧在那些惊险刺激的表演后终于爆发出来。他有些不解和愤恨地低喊:“他们、他们为什么那么拼呢,明明可以领残疾救济金活着,这种表演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一个不疏忽就是致命的啊!”
安静了许久后,莱尔终于开口道:“因为高傲。”
爱德华依旧望着马戏团的方向,眼神飘忽。
莱尔扭过他的脸,把那人完完全全映在自己的眼睛里,“他们不屑于成为别人眼中的怪物、废物,而是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让观众满心敬佩。对他们来说,与其卑微地活着,不如高傲地燃烧。也许很短,但是很美。”
良久后,爱德华拨|弄了一下脑后的马尾,他想起那有些肮脏的金色,轻声说:“……你知道。”
“我知道。”
爱德华眨了眨眼睛,他们就离开了这里,去到新的地方。
视野幽暗下来,高耸入云的乔木枝繁叶茂,遮蔽了万里晴空。树干笔直遒劲,虫鸟栖息。星星点点的莹绿色散落在灌木间,覆盖住地底下的盘根纠错。
与刚才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下雨。
“浮光之森!”爱德华立刻想起在书上看到过的图片及介绍,“隶属精灵族的领地,以生命树为中心,因为生命树的树种来自神界的浮光之森而同名与此。”
“小家伙看得书倒不少。”莱尔将他放下,“那你猜猜看这些莹绿色的光点是什么。”
爱德华刚刚的得意之情迅速垮了下来,他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书上没说。”
“那是因为编书的人不懂。精灵族一向避世,不屑于与人族交往,所以两族的信息并不流通,没说是正常的。”
“那你懂吗?”爱德华扯住莱尔的衣角,问道。
莱尔的表情有些莫测。他张开手,莹绿色就仿佛讨好似的窜了上来。他将它们放在爱德华的长发上,“是生命树的树种。”
“啊?!”爱德华摘下头发上的种子,试着掐了一颗,结果浅色的树汁就流满了掌心。
“这里的树太茂盛了,它们遮挡住阳光,抢占有营养的泥土。每到生命树落种的季节只有很小一部分树种能存活下来,但它们最终会因为供养不足而死去。久而久之,生命树进化出了新的能力。”
莱尔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张丝绢,把爱德华掌心的树汁擦干净,“那就是掠夺。生命树其实是一种本性霸道的植物,它会用种子侵占所能侵占的每一寸土地,只有天敌啮齿蜂能通过啃食它的种子来遏制其数量。可惜圣扎迦利忘了去神界把它们带下来。”
“掠夺……”爱德华接过丝绢蹂|躏着,“不会是通过、通过散落的种子来汲取其他植物的生命吧?!”
莱尔眸色深了些:“你怎么知道的?”
“啊——大概是受了你的提点吧,不对、我好像记得什么……哎呀反正就是知道啦。”爱德华将手中的树种扔掉,抱着脑袋想了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反而先把自己想蒙了。
“光明之神□□时,创造的第一株植物就是坐落在这里的生命树。他本性和这植物有点像,原本是想把它们种满默撒克大陆。但最终被混沌之神阻止未果,若照他那个样子反而是遭了。”莱尔嘲讽似的笑着,“所以他在神界种了一片森林,混沌之神为了遏制生命树的疯狂生长,要求黑暗之神创造了啮齿蜂。”
“为什么是黑暗之神?不是光明之神种得森林吗?”
他伸手抱起爱德华,带他去往森林更深处:“因为他像生命树一样本性霸道,是个暴君。而混沌之神就是能遏制住他的啮齿蜂。生命也是这样,当你以为你登峰造极、俯视众生之时,能将你毁灭的东西已经悄悄诞生。没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一环必将克制一环,法则总是凌驾于我们之上。”
“不,你说错了。”爱德华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软软凉凉的身体不断摩擦着对方的胸膛,“书上说‘唯有神永垂不朽,凌驾于法则之上。’”
“他们并没有,法则规定神格将限制所有神,真正凌驾于法则之上的不是神,而是……混沌吧。”
爱德华没有反驳,只是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你笑一下,我就告诉你。”莱尔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嘴角微勾。
笑一下……
爱德华整个人都绷紧了,耳朵有些烫。莱尔感觉到他的僵硬,调笑道:“不笑就算了。”
“哼,你以为我稀罕吗?”他别过头去,心中默默给莱尔又加了个标签,坏蛋!
大坏蛋!!他又不是卖笑的!!!
莱尔的表情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你知道什么叫卖笑的吗?”
“……”爱德华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Chapter 28.乐园&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1】liar,即说谎者的意思。
【注2】Joker,指小丑或王牌。
艾玛我竟然有种怪蜀黍拐骗小正太的感觉……
第30章 Chapter 29.古树
两人一路前行……不对,主要是莱尔在走,爱德华就像小王子一样被舒舒服服抱在怀里,还时不时换个姿势。
他冰凉的手指正戳着莱尔的后颈:“你的皮肤好烫。”
莱尔一把抓下他的手,似笑非笑地说:“你不乱动就不烫了。”
天知道他渴求怀中的人已经熬了多少年,此时还要坐怀不乱,耐心等待那个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小子长大,真是为难他了。
路越往前越宽敞,林中的枝叶藤条都被清理过,能看出人工的痕迹。光点也越来越多,散发出一片莹绿色的光,十分好看。但当爱德华知道它们如此凶残的内在后就再没好感了,巴不得是越少越好。
森林里没有多余的光线,这一路也是多亏树种照亮才走得这么顺利。此时守卫的精灵已经出现,他们穿梭在树林间,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可精灵似乎并未发现闯入的两人,应该是莱尔屏蔽了踪迹。
爱德华想到此处,不由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凯尔。他自认为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小孩,但琢磨半天也没看出对方的真实企图。那个人很强,真的很强,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渺小的尘埃,平凡而卑微,完全没有被绑架的价值。
……在过了足足一个上午后,爱德华小朋友终于想起自己原来是被绑架来的。
但思维的火花迸溅了半天后,他既没有想出逃脱的方法,也没有被想出被绑的原因。这让他闷闷不乐了许久,但很快爱德华就又恢复过来——反正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还不如好好享受当下时光,没准儿事情会出现什么转机呢。
他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的没心没肺,然后又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人肉靠垫,温暖驱寒,不趴白不趴。
“人肉靠垫”忽然感慨道:“你还真不像个孩子。”
爱德华歪着脑袋问:“那孩子应该是怎样的呢?”
“没心没肺。”莱尔一语道出他心中所想,“整天吃喝玩乐,什么也不懂。”
“那不是我母亲么。”爱德华显然是有些困惑,“可她不是孩子啊,我家里又没有关于孩子的书,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他仿佛在说一个生僻的知识点,却没由来的让莱尔心疼。
爱德华受家庭影响可能比较早熟,思维和理解的能力远超同龄人。可他同样也是个孩子,在某方面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比如亲情,比如爱。
这些从小沐浴在孩子身边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他对这些东西的理解也仅仅只是个生僻的知识点。在书中看到一家人团聚一桌吃饭,饭后一起坐在沙发上谈天说地,他可能会这样想,哦,原来这就是亲情,这就是爱。
但他永远无法理解,因为他没有。
莱尔抱着他的手勒紧了些,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未后悔过。
这些东西就像一颗种子,悄悄在那人的心脏中埋下。它会被冷漠滋润,然后生长出带刺的荆棘,将那颗并不温暖的心刺得鲜血淋漓。这是那人强大的外表下一个不可修复的伤痕,会是他日后最大的破绽,也是被自己牢牢牵制的手段。
他只是尽可能温柔地在爱德华耳畔低语:“我们到了。”
爱德华从他怀中跳了下来,仰首张望着。
白色的神庙被石柱支撑着拔地而起,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中。石柱上镌刻着装饰性的藤蔓花纹,深色的枝条从敞开的拱形门一直延伸至内里,就好像将这座神庙紧紧拥抱。
这里几乎没有精灵,只有几个侍者模样的在采摘供奉的祭品,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无视了莱尔和爱德华。爱德华蹲下身捡了根树枝,轻轻戳了一下那根深色的枝条,结果它忽然把自己蜷成一个球,还不停抖啊抖的。
……好像有点萌(._.)
于是他变本加厉地戳了戳那个球,结果那个球就弹了起来,正中他的额头,像个小拳头一样砸了条青印子。他捂住脑袋,好疼!
什么嘛,明明一点都不萌!!
莱尔抱胸站在柱子边,一脸淡定地看着爱德华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等待小正太泪眼婆娑跑过来求安慰,但他实在是料错了爱德华的反应,或者说根本不能用看待正常孩子的眼光去看待这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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