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命女更是索性闭目,不知是否听到了他刚才的话,也丝毫没有说话的意图。
其他那几个要么扭头看向别处,要么忽然抬手打量起自己的指甲似乎要看出朵花来,一个个旁若无人的,仿佛他洛君语就是团空气。
一时间,这呆着十来人的屋子里竟是一片寂静。
洛君语赶忙屏息收回视线,弯着腰把头埋得更低也更恭敬了。他在无人能见的角度扯出一抹嗤笑,这群老东西这是想给他先来个下马威想吓唬他吗?真是吃饱了撑的。
若他真是个没见过世面、不知人心险恶的旁支仆从之流,怕是真要被这群装模作样的东西给唬得两眼一黑、乖乖听之任之了吧。
见他还算敬畏,也有点颜色,大长老轻轻一抚掌,旁边一直静立的一个青衣童子端上来一杯茶。
“这是给我的吗?”洛君语看了眼在座的几尊长者,小心翼翼问奉茶童子。后者低垂着眉眼没有答话,但动作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了。
洛君语眼前一亮,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谢长老赐茶!”
座上那几个似乎是被他的无知无畏震惊了,一个个总算舍得把视线转向了他。
见他喝了茶水,大概觉得也差不多了,主座下手的一个中年男人开了口:“茶你也喝了,滋味不错吧。”他先是意有所指地说了句,看洛君语当真点了点头好不诚恳,反而噎了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才找回声音:“今天知道叫你来做什么吗?”
“小子不知。”
在座不知谁嗤笑了声,男人脸色一青,眼底厉色闪过:“你就没有什么事要向长老们禀报?”
“神女在上,长老们皆无所不知,我……我不知道有什么要禀报的……”
“你!”
“惊池,莫吓着小朋友。”主座的大长老开了口喝止了男人,用一种久居高位带着压迫的语气缓缓说道:“君语,你总归是顾家的子弟,有些事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的。这些年你虽然被顾临轩讨去做了什么仆从,干那些下人的活计,但是我知道,那个位置不适合你,你有能力走得更高更远,有能力和子书、子玉他们一样修得高深法术脱离凡俗高人一等,你只是缺一个机会罢了。”
这老头是根本不知道,当初是他自己求着要离开,为了帮他掩饰临轩才假意要讨个称手的下人得了允带他走。
先用他“下人”的身份刺他痛处,又抛出一个成为人上人的诱惑,只怕没人能拒绝他接下去的要求吧。洛君语面上一副诚惶诚恐忐忑激动,刚立直的身子又弯了下去:“但凭大长老吩咐!”
“这些年你一直在顾临轩府里伺候,他是个什么人你也看的清楚了吧。”
大长老话音中似有未竟之意,洛君语一想到方才采墨的提醒,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面上神色不显,抬头作一脸懵懂状。
大长老见他这时这副脑袋不灵光的模样,一时那么端着,他还真不好自说自话继续下去。他朝顾惊池那边递了个眼色,后者得了指令,熟练接过话头开口:“顾临轩离经叛道日久,不受家族管束恣意妄为。这些年更为恶劣,我听闻他同妖族走的很近啊,也不知从妖族那儿拿了什么好处,只怕是要勾结妖族、对当今修真界不利吧。”
来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瞧瞧这些用词,离经叛道,恣意妄为?这和他认识的是一个顾临轩吗?
这么大一个罪名扣下来,然后叫他这个身边下人一指证,再拿出些所谓的证据,到时候临轩真还说不清。更别说,临轩在妖族中确实有不少朋友,甚至有两三个与他往来甚密,为他提供不少情报,这些事若是稍有泄露,到时也必将成为这群人指认他的证据。
人族妖族之争由来已久,如今虽已停歇暂时风平浪静,但谁也说不准对方是否在伺机而动。勾结妖族谋害人族的罪名一出,不管理由说不说得通、证据是否真实,总会有一些听风就是雨、不管真相如何只爱搬弄是非的,等着你落入尘埃来踩几脚,到时候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不管将来事情怎样发展,此刻的戏自然还要演下去。没了他这颗棋子,长老院肯定会再找别人,还不如就此应了他们,多少能掌握一些情况知己知彼。
于是,洛君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顾惊池见他这个反应明白他大概是知晓了意思,便继续在旁轻轻加下砝码:“若是你帮我们完成了此事,将这两族的祸事消弭,你自然是顾家乃至整个修真界的恩人,顾家不会亏待你,天下苍生更是要感谢你的恩泽。此后你荣耀加身,谁还敢瞧不起?所以,你自己考虑清楚,莫要失了这难得的机会。”
说是叫人考虑清楚,这一字一句又哪里给人拒绝的余地,居然还拿天下苍生来压他,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苍生!
“君语,顾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大长老适时慢悠悠开口,烛火映着他的面容,祥和慈爱恍如一位真正爱惜子弟的长者。
洛君语适当表现了小小的挣扎,最终一咬唇狠狠单膝跪了下去如他们所愿:“愿为长老效力!”
大长老满意地点点头,一招手有人端了个小瓷瓶上来:“这个你拿着,找机会加在顾临轩饭食中即可。”见洛君语点了点头将瓷瓶贴身收下,大长老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方才你喝的茶水被个粗心的下人加了味东西,别怕,事成之后自然给你解药。”换言之,就是你若刚才不肯乖乖答应,我也有办法让你不得不从。与其言语说服,还不如直接拿手段将人控制住,方才可信。
“是。”洛君语心头一片冰冷。
第30章 29
一封短笺就着烛火一点点燃起,一阵青烟过后缓缓化作一撮灰落在案上。
时近子夜,更深露重,万籁俱寂,鸟兽休眠。
屋子里的青年却还没有歇息,依旧在案头忙碌。这一日事情颇多,自顾宅得了令离开,他便悄然联系了安插在那里的几个人,将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信息记下后一一焚毁。
当然,不只是顾宅,界内其他名门世家中也都有不少他的眼线。这些人彼此互不相识、身份各异甚至可能互为敌对。其中有的是同他有利益关系,有的是受制于他,也有受他恩惠真心报答,这些人皆收入他麾下,平日里听从他唯一的指令行事,给他传递各家内部一些或轻或重的消息,或进行某些活动,方便他统合各处消息从而排布行事。
他这张网布了五年,在他离开顾家之前便已开始谋划。一丝一缕盘根错节,从稀稀落落到纵横交错,每一步他都了如指掌。
大概没人知道,顾家那些曾经欺他侮他的人,除了最高处的那几个暂时还不适合动手,其他的他都已一一回报过,不是出任务受了重伤再无法胜任当前职位,便是索性再不曾回来。
至于剩下的那几个,大概也快了吧。
他大概是个天生的权谋者,如今虽然囿于身份地位无法直接一步登顶,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境遇下,他也能让一切尽掌握在他的手心。
一举一动尽在掌握,千变万化皆入他眼中,他所探查之人,无法瞒他分毫。
今日顾家及其周边那一块竟然同时被要求向他汇报,如此情况平日倒也是少有。这些人反馈的信息之中,不少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事情虽小,然而联系起那张收到的纸条和他今日遭遇,却可以将事情窥探一二。
他得到的消息说,长老院近日频频集会商议要事。又说,族长差人把远出任务的几个族人都召了回来。还有,占命女近日总被族长召见,同行还有族中不少修为深厚之人,等等。
若是直接叫他由此盘算推演,也要花费不少功夫,但是好在他早些时刻有收到那个侍女的传讯。
采墨传出的纸中,草草透露出她偷偷听到的讯息:占命女前日为顾家卜算气运,得到一卦大凶,卦象隐隐透露,顾家已然不能长久,即将走向覆灭。
这样的预言一出,长老院自然立即将其封锁,以免引起恐慌动摇人心。同时,顾子书勒令占命女立刻寻求破解之法。占命女再次窥伺天机,受天道反噬吐出一口鲜血后得到了这样一个讯息——给顾家带来灭亡的是一个自顾家诞生之人,他有着鲜活的血液与潜藏的野心,失去樊笼后他将无人可挡。
如此,兼具实力、年轻、野心的特点,长老院暗暗推算,将人选定在族中几个子弟身上。而其中翘楚顾临轩自然是怀疑人选的重中之重。
将一切会损害自己利益的可能都扼杀在幼苗时期,狠辣无情,宁可错杀也不能漏掉一个,这便是顾家一贯的行事准则,所以才有了他们要对顾临轩下手的事。却没想到他们这么急切,竟是立刻就要安排了。
洛君语一挥手拂散了桌案上的纸灰。他得到的消息侧面应证了采墨传出的讯息,虽不知她为何这么做,为什么冒险把这些族中密事告诉他,但若她是忠于长老院的,便没必要提醒自己。若说她还有其他目的,那他也不惧,尽管来便是。
而如今所要考虑的,只是接下去他要如何应对罢了。
洛君语稍作沉吟,将那个瓷瓶交由传讯之人带给采墨:“叫她便宜行事即可,她会明白的。”既然已经背叛了长老院,那便索性来个彻底,为我所用吧。
“若是她不愿,那就……”那就给她吃了?似乎不大好。洛君语少有的迟疑了下,却不是因着心软怜惜。“交给采风,给她伺候的那位吃了。”
“是。”
“长老院那边先别动,晚些我自己来。”
“是。”
既然你们要我把他用在临轩身上,那你就自己先来尝尝吧。
只是,出于私心,有些事他并不想都告诉临轩。无论是顾家覆灭的预言,还是有人要对顾临轩下手的事,又或者是他的那些安排,这些事洛君语统统都不想让顾临轩知道。
既然有人要对你不利,那就我来给你扫除干净好了,你知道,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只是,在此之前,也需要给你看清,你所维护的那个顾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到底是怎么对你的,省得你还对它抱有感情、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早些看清那群人的真面目吧,就别再委屈自己屈居人下听他们命令、受他们控制了。
以后,你便可以再无束缚,自在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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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幔低垂,檀香袅袅。
静默之中,有女子跪在佛像前,一颗颗拨动手中佛珠。她素衣绾发,气质端凝,脸上无悲无喜,半面脸光洁素雅皎皎如玉,另半面却是红印狰狞犹如罗刹。
“神女,该午膳了。”侍女语气恭谨谦卑至极,在身后小心翼翼出声提醒。
占命神女修为高深,有窥测天机之能,测算祸福凶吉每卦必应,为家族趋利避害,得到诸多机缘好处,在家族中地位高贵,几乎仅次于族长。虽然神女待人和善,对下人从不会呵斥谩骂,然而不知何故,面对她,下人们总能感受到一种距离感,一种隐隐的冷漠疏离,叫人不自觉仰视、崇敬她。
顾无颜不曾停下指尖的动作,直到将一圈珠子拨完,她才不疾不徐道:“今日是初九吗?”
青衣侍女应了声:“回禀神女,正是。”
“已经初九了啊。”顾无颜手撑地要起来,侍女连忙过来搀扶。她缓缓起身,感受着双腿血液慢慢恢复流动,笑着轻叹了句:“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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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啊。”顾临轩看着面前的青年,把他从他看到脚,不悦皱眉,“两个月了,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两个多月未见,接近一旬,兄弟二人却依旧不显生分。洛君语听到对方这话,知道对方只是戏言,便也笑着回道:“你是见不得我比你高吧。”
顾临轩被戳穿了心思,摸摸鼻子:“君语,在外人面前你多少给为兄留些颜面啊。”
被言语中的某个词取悦的洛君语一边暗暗觉得自己荒唐可笑,一边当真有模有样恭恭敬敬给顾临轩行了个大礼:“是,兄长。”
顾临轩侧头看了看旁边友人的反应,见对方没有笑话,脸上的不自在顿时少了不少,他拍了下洛君语的肩膀,对这种装模作样很是不满:“好了,一点都不诚心,算了算了。”
“哥,给我引荐一下,这位是?”
“哦,这是我信中提过的,渊衡。”顾临轩随意道。
洛君语迎上对方的视线,不卑不亢弯腰行礼,掩藏好暗自打量的目光。
气息收敛,双目有神,身形修长手臂结识有力,灵力流转自如又涌动不息,隐隐有杀伐之意,必是经过长久真正的战斗、见过不少血的,想来不是泛泛之辈。
他收回目光的同时,渊衡似乎注意到了他暗藏的心思,然而他只是投去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没说什么,微微颔首回应了他。
顾临轩似乎对渊衡的沉默习以为常,见到他这副神情,有意先帮他卖个好:“对了君语,这次你可得谢谢渊衡,他可帮了我大忙。”
“是拿到寒玉莲了?”想着信里的内容,这并不难猜测。
“正是!”顾临轩面露喜色,并没有听出他声音里隐约些许冷淡,“多亏了渊衡,我从雪狼族求来了两片寒玉莲,你的伤总算可以痊愈了。”
“劳烦了,多谢。”洛君语朝渊衡再次弯腰颔首。
“不用。”渊衡朝顾临轩道,“既已事了,先走一步,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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