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见她这么笃定,知道她应该是有特别的渠道,便不再多问。
图南酒吧没有什么牛鬼蛇神,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酒吧。但熟悉乔瑟夫的人都知道,他对于图南酒吧似乎有某种执着。自从七年前接任堂吉诃德以来,在每年的7月13日,他都会来这里坐上一会儿,叫两瓶酒,然后将其中一瓶一饮而尽。中途甚至有人想要借他这个习惯将他除去,怀里揣着炸弹,准备搞自杀式袭击,但被他识破,一举逃脱。
那人被炸的七零八落,酒店也变得到处都是血和肉沫,死伤了不少人。经此一役,乔瑟夫有些意兴阑珊,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条鬣狗,让鬣狗将这人的血肉吃了个干净,骨头直接被挂在城墙上警戒世人。
这一举动令乔瑟夫名声大噪,在他的带领下,海盗活的比从前更滋润,官方不再追着他们打,通缉令形同虚设,肆无忌惮的劫掠,坐地分赃。
李维京偶尔会调查各种飞船的消息,浩如烟海的星际飞船时常会有消失的,因为宇宙各种看不见的潜在危险,而搜寻的成本过于高昂,只要飞船失踪率低于警戒线,就不会被大肆关注。这也使得一些阴暗处的事情悄无声息的进行。
一个人能够得到世界多少的关注呢?他的父母,他的伴侣,他的子女,他的朋友,如果想要一个人从世界彻底消失,那么应该做的是将他和他的社会关系从这个世界拔除,这样他的痕迹就会被抹去,如果他消失,那么没有人会发觉。
就是凭借这条准则,再加上和官方搞好关系,乔瑟夫从七年前开始声名鹊起,踩着累累白骨,向上攀爬,成为领主。
当年李维京离开的时候,乔瑟夫还只是一个沉默的青年,总是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观察着她的行为,从中学习。李维京带着他,算是他的前辈,她的行为乔瑟夫从头看到尾,但没有出声,李维京复仇成功后,曾经问过他想做什么,乔瑟夫说自己想要留下来,于是李维京孤身一人,离开堂吉诃德。
她没有想到,乔瑟夫后来居上,做的事情比先前的领主更为过分。玛格丽特需要一把刀来割肉,饲养支持她的那些贵族,于是她将注意打到了没什么靠山的富商身上,他们有钱,却不会像郁金香商业公司这样是庞然大物,以至于无处下嘴,贸然咬一口,磕着牙,在玛格丽特眼里,他们就是肉,是肥肉,供他们这些人吃。
最开始是玛格丽特的父亲雅各布做这些事情,他爵位低微,但长袖善舞,和各地官员关系不错,后来娶了好妻子,虽然是入赘的女婿,但凭借着自己灵活的手腕将岳家打理的风生水起,进而成为中心人物。后来为了更进一步,而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他对岳家起了杀心。
他的岳父曾经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将海盗打的落花流水,引来海盗的愤恨,而当年的海盗龟缩在AX-98星球,想要报仇,却又无门——廉颇老矣,无法饭否,也惜命的紧,长期待在首都星,除非海盗们长途跋涉,躲过各种各样的现代电子设备以及检查装置,否则还没等到首都星,就在外太空被擒获了。
这时候雅各布的作用体现出来,他假传消息,告诉将军他唯一的爱女身体有恙,在修养的行星想见他一面,将军爱女心切,于是带着警卫队、搭乘着私人飞船前来,被人守株待兔,直接击杀。激光炮朝着商务飞船轰然开炮,而被雅各布亲手布置的飞船成了将军冢——谁能想到最想杀死将军的,竟然是凭借他势力起来的女婿呢?
随着玛格丽特逐渐掌握大权,这件事的性质被定成意外,再无翻盘的机会。李维京能够知道这其中的内-幕,也是机缘巧合。
当年堂吉诃德的领主叫诺顿,是一个阴鸷的变态,和雅各布臭味相投,李维京能够在这人手下活下来并且顺利长大着实不易,后来的复仇之路也是针对这人设置的。诺顿为人不行,短视,阴险,记仇,没有大将之风,他老了,头脑昏沉,对于身边的部下非常忌讳,李维京十二岁拿枪,十四岁出第一次任务,手稳心狠,堪称大器。当时诺顿疑心他的部下要造反,所以扶持了李维京上位,让她掌握自己手中的一部分人马,让她做杀人的刀,除去自己的心病。
李维京别无选择,唯有双手沾血,才能将自己隐藏在黑暗当中,逆流而上,迈向复仇之路。
她成为了一把锐利的刀,将诺顿的得力干尽数除去,诺顿相当满意,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正欲杯酒释兵权,卸下李维京肩上的“担子”,以李维京对自己兄弟下手的名义将她除去。可惜他忘了,当他扬起这把刀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就已经对他心生忌惮,阴奉阳违,转而投诚到李维京手下。毕竟谁也不愿意被过河拆桥,诺顿有先例,但李维京没有,那么李维京的可信度就比诺顿高了一些。
想要将李维京一军的诺顿反被李维京将了一军,他原来的兄弟下属是怎么死的,他就是怎么死的,倒算是一命偿一命。李维京经此一役取代诺顿成为海盗王,慢慢断绝了和雅各布那边的联系,她看似谋篇布局争夺-权势,实际上独善其身,在得知军方势力来围剿时,率先设了鸿门宴,让当初参与人质屠杀事件的人自相残杀,她在一旁喝酒,邢风率军前来,将这些人除去,她谎称被劫掠而来,邢风不疑有他,盘问后将她放走。
放走,走去哪里?
李维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的家没了,过去被血和黑夜埋葬,未来看不见光,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宇宙间晃荡,后来在一艘飞船上遭遇星际海盗打劫,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李维京觉得好笑,感觉新奇,于是老老实实被打劫。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碰上了老熟人,昔日的邢风成为谢泽,捕捉到求救信号,开着飞船孤身闯龙潭虎穴,来缉拿这些海盗。她从头到尾一路旁观,心想如果当年他们那艘飞船的求救信号也有人回应,想必如今不会是这般模样吧。
只是什么事情都不能说“如果当初”,假设永远是假设,只有自己亲手去做并且实现,才能确保结局是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奔去。当司法□□-纵着不公正时,能做的就是自己去当审判者。
那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如果不是这次因为船长的事情要铺设一条回去的路,她会永远将这条线埋在心中,烂掉,让它伴随着自己死去。
李维京并不想和政治牵扯到一起,无论起初的想法多美好,到最后都难免变质,她的爷爷如此,她的父亲如此,她并不想沿袭他们的路。陈旧的伤疤表皮看似已经恢复如初,只有揭开才能看到底下腐烂的模样,往日逃避的事情终究不能一直充耳不闻下去,该面对该解决的,合该去面对和解决。
只有这样,才能往前走。
图南酒吧的酒估计假冒伪劣的紧,酒味很冲,喝下去却淡出个鸟来,估计兑了不少水,要价高的痒断脖子,看向李维京和明月的视线如同看肥羊,专门欺负她们这些“外来客”。
就在这时候,有人匆匆推开酒馆的门,附在领班耳边说了些什么话。
领班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看向李维京的目光带上了忌惮,他略一思忖,对调酒师递了个眼色,调酒师心领神会,将酒馆的镇店之宝拿出来,煞有介事的调酒,过程很是下了一番功夫,酒瓶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最后叠出一套红橙黄绿青蓝紫,像是随手切了一片雨后彩虹,让人食指大动,想要一层一层的将彩虹吞掉。
领班亲自端着盘子将酒送上李维京和明月角落的酒桌上,彬彬有礼地道歉:“方才有眼不识泰山,端了两杯水给贵客,实在该死。还请两位品一番本店精心打造的over the rainbow。”
李维京往后一仰,右手随意的搭在卡座,左手执杯,晃了晃,液体状彩虹晃了晃,没有乱。她看向调酒师,调酒师朝她挤弄眼睛,给她飞吻:“请你和身旁的美人喝。”
“多谢。”李维京将酒杯一送,隔着虚空做碰壁状,然后将这杯彩虹一饮而尽,闭着眼睛歪着头,似乎在回味着其中多层滋味的口感。领班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见状道:“这道酒是由——”
“是由红酒、橙汁、芒果、猕猴桃、蓝星、靛草、紫罗兰七种汁叠加而成,通过密度实现分层,口感从醇厚一路变成苦涩最后变得淡然,over the rainbow本就取甘尽苦来终成空的寓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就靠着坑蒙拐骗来经营酒吧的吗?”李维京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领班越听就越是骇然,手忍不住开始发抖,最后连带整个身体都开始打摆,牙齿咯咯作响,远处的调酒师安格斯听见它将这杯酒的来龙去脉讲的这么清楚,嘴唇已经形成一个“〇”状,听她说到最后,手中握着细长瓶颈的名贵红酒轰然落地,一片猩红。
“King……”他喃喃道,“您回来了。”
“您回来了!”安格斯不顾地面到处都是玻璃碎片,踏着玻璃渣就要过来,被李维京一个漠然的眼神给盯在原地。
“还是这么冒失,嚷嚷什么,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回来了么?”李维京余光睨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乔瑟夫待会就会来,先清个场吧。”
一旁的领班西蒙将这场景从头目睹到尾,听到这里眼角抽了抽,忍不住道:“您和领……乔瑟夫先生联系上了?”
这个称呼让李维京颇为意外,然而想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从前西蒙总是会叫乔瑟夫小乔,那会儿他只是个小跟班,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谁能想到他会取代李维京成为海盗领主呢?
“他眼线遍布堂吉诃德,只要制造一些意外,总会有人传到他耳朵里,不是么?”她的视线从西蒙身上扫过,虽然轻若鸿毛,对西蒙而言却仿佛有千钧重量。
西蒙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声道:“这倒是。”
“况且不是还有你么,”李维京拿起桌上那瓶可以淡出鸟的酒,斟满一杯,推到西蒙面前,“就算那些人没有来得及上报,你也会及时告诉乔瑟夫的——当他的手下感觉怎么样?”
西蒙背上冷汗直流,强挤出一丝笑容:“王,您说笑了,我们这些人当初在您手下做表率,如今怎么可能倒戈相向,背叛您呢?”
“我没说笑,再说了,谁当这是背叛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乔瑟夫掌握了权力,你们和他搞好关系不是应该的么?”李维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个动作像是条件反射,做完后她有些怅然若失,心想在幽灵号果然养成了许多狗屁不通的习惯,比如傅香农这个凡事说谢谢凡事说请的习惯,最开始她觉得虚伪做作,到后来竟然也习惯了,可见时光的力量最伟大,将白的染黑,将好的带坏——或许她错了,也许一开始并不白,只是她那么认为。那时候她挑选心腹部下选的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痛恨陈旧的规矩,誓死不做那样的人,后来他们没有死,但他们依然成为了那样的人。
“那您这一番前来,是为了?”西蒙伸长脖子,试探着问。
安格斯出言制止西蒙这些小心思,“这是王的事情,你多什么嘴?”
西蒙最讨厌安格斯这副对李维京唯命是从的样子,然而正主就在眼前,当初李维京杀伐果断的样子他心里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一看到她本能的发憷,然而想到多年不见,李维京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李维京了,他就忍不住直起了自己的背,“总归问清楚来意,免得败兴而归,不是么?”
“喝。”李维京指着酒道。
西蒙顿了顿,将那杯酒端起,一饮而尽。他从前就不胜酒力,就算是掺了水的酒也上脸,满脸通红,一杯酒下肚,眼睛都直了,大着舌头道:“那,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围的人识相,走的走,散的散,很快图南酒馆就只剩下她们四个人。
这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西蒙的眼睛带着生理泪水,朦朦胧胧地看向门外,待看清楚是谁后,眼睛发亮,不由自主的带上笑。
李维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故人。
是乔瑟夫。
他从前的长相属于清秀,如今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稳重,风度翩翩,风衣衬得他身材修长,将帽子摘下,不像传说中的海盗王,倒像是一个下班的白领,来酒吧买一杯酒,然后回家。
从这方面来说,这些年他倒是没怎么变化。
他一眼捕捉到角落的酒桌,看到李维京,文质彬彬道:“Viking,好久不见。”
李维京朝他遥遥举杯,“好久不见。”
四人的桌子显然不够大,西蒙望着乔瑟夫,乔瑟夫望着李维京,李维京谁也没看,仿佛谁也不放在心上。明月在一旁端地将自己花瓶的角色扮演好,她不知道这三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作壁上观,饶有兴趣地看。
“没想到你会回来。”乔瑟夫率先打破了沉默,露出得体的微笑,“这些年在外过得怎么样?”
“这些废话铺垫就不必有了,咱们开门见山地说。”李维京打断他的虚与委蛇,“我听说,你这些年在玛格丽特手下做事?”
乔瑟夫眼睛不由自主地一跳,声音不由得严厉起来,“你听谁说的?”
他目光不由得放到安格斯身上,微微眯起眼睛,虽然仍是温和的模样,但针尖一样的锋芒到底掩盖不住,从他身上自然流露出来。
“不必疑神疑鬼,这点事情如果我查不出来,我也活不到今天。”李维京显得略冷淡,她从腰间摘下手-枪,西蒙如临大敌,想要挡在乔瑟夫身前,被他一把推开。
想要献身都被恋慕的人推开,西蒙脸上露出记恨。
李维京旁若无人地将□□的零件一个个拆下来,用手帕仔细擦拭,乔瑟夫强自忍耐住离开的冲动,道:“十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何必今天回来找不痛快呢?”
“你不该和玛格丽特联手。”李维京修长的手指组装枪支,这是一份熟练工,她的手就是她的眼,无需去看,闭着眼睛一份十三秒就能完成全过程,但她喜欢慢慢来,抚摸枪支会让她产生安全感,最后弹匣插-入手柄时,一声咔嚓,尘埃落定,她放到桌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黑魆魆的枪口对着乔瑟夫,仿佛可以吞噬万物的黑洞,“她的父亲是我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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