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想让祁涟看出自己的担忧,“不过不用担心,他一定会回来,一定。”
☆、第 29 章
几天之后,薛垣开始感到焦虑。
凤凰四号的大撤退已接近尾声,大批军队和难民聚集到了凤凰一号的卫星城。
然而祁寒和薛域不在其中,阵亡名单里也没有他们。最终,军方把他们列入了MIA(战斗中失踪人员)。
这实在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无论是生是死,一旦尘埃落定,就免去了挂念。
可现在薛垣只好每天一遍一遍刷新各类名单,满怀希冀又提心吊胆地寻找那两个人的名字。
愁云惨雾笼罩着“凤凰”,只有祁涟的笑容依旧毫无阴霾。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又将会发生什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薛垣,就有了全世界。
被人如此依赖着的感觉不坏。
“照顾祁涟”的意愿,撑起了薛垣的整个生活。
如同一个措手不及有了孩子的年轻父亲,烦恼着、迷茫着,又暗自喜悦着。强迫自己摆脱漫长的少年时代,开始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承担起世界赋予的职责。
出院的前一天,薛垣给祁涟洗了个澡。
腹部的伤口还不能沾水,薛垣穿了一件放水罩衣,这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育婴房的护工。
祁涟还不懂得害羞,毫不介意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赤祼身体。他站在花洒下面,好奇地看着自己皮肤上带着花瓣的沐浴液,又看着它们在薛垣的掌心下被揉搓成白花花的泡沫。
沐浴液散发着玫瑰花的香气,和薛垣身上的味道一样。
祁涟用指尖沾了一点,想送进嘴巴里。
薛垣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指头,放到水流下面冲干净:“这个不能吃。”
祁涟乖乖地不动了。
可是等到薛垣绕到他后面给他搓背时,他又偷偷去做刚才的事。
“说了这个不能吃呀!”薛垣有点失去耐心,在他头上抽了一巴掌,“这么不听话!”
“……”祁涟一脸委屈,“这个味道,像你。”
“啊?”
“我想把你的味道,存在嘴里。”祁涟认真地解释,“看不见你的时候,也不会忘。”
薛垣愣住。
洗澡之前他告诉祁涟,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间病房,到别的地方去。
“——白天我会和你在一起,但是晚上我得去别的地方。你自己一个人乖乖的不许惹祸,知道了吗?”那时他这样叮咛祁涟。
祁涟当时没说话,薛垣以为他没听懂——或许,他还不明白“分别”是什么。
没有想到,祁涟竟然是懂得的。
薛垣关了花洒,脱掉身上的放水罩衣。
“那不是我的味道。”他把祁涟的头抱在怀里,“这才是。记住了?”
他感觉到祁涟软软的舌头从自己颈侧的皮肤上扫过,轻柔地、仔仔细细地,像一个孩子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块蛋糕,无比珍惜地品尝上面的奶油。
这温柔的触碰,让薛垣回忆起幼年豢养过的狗狗。那是一只西伯利亚雪橇犬,注视着你的眼神纯净得不可思议。
他爱你,不是因为你对他有价值,而是因为他真的爱你。
他突然很想对祁涟说:我相信我们的相逢是有缘分的。
如果我们在另外的境况中相遇,那或许将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我是傲慢又无知的我,你是单纯又懵懂的你。也许我们会有另一种关系,另一番经历,另一种结局。
然而,现在的你和我,相遇在我生命中最凄凉的时刻。
这个荒芜的世界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这样的我们,最终究竟会走到哪里?
这些话,祁涟是不会理解的。
所以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记住彼此的味道。就算有一天我们看不到对方了,也不会忘记。
薛垣低下头,寻到祁涟的唇,把自己的唇用力压上去。祁涟的味道混合着沐浴液的香气,一瞬间蔓延了舌尖。
这个意义不明的奇异之吻,湿润而又绵长。
一直到睡觉的时候,依然唇齿留香。
这一夜祁涟睡得很踏实,像是得到了某种令他安心的承诺。
薛垣却失眠了。
手臂从背后环住祁涟的身体,胸口感觉得到祁涟的呼吸和体温。
祁涟不解情|爱,也根本不会顾及他人的眼光,薛垣却不能全然不顾及。
这样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先不说别人会怎么看,单是想想祁寒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薛垣就不由头皮一紧。
正在胡思乱想,通讯器忽然在床畔震动。一面悬浮屏在半空展开,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From HR:明天早上六点带祁涟到训练营集合。晚上八点到炊事营报到。」
薛垣顿时像吞了苍蝇一样浑身难受起来。
叶白藏要求他昼夜轮班,这他可以忍耐。
然而他难以忍耐的是,祁涟晚上要跟叶白藏在一起。
不用说,叶白藏又要玩他“熬鹰”的那一套手腕了。
一想到祁涟可能会遭受的对待,薛垣的心脏就在油锅里打了几个滚,抱着祁涟的手臂也不觉收紧了。
该死的。要怎么办才好?
如果祁寒面对这样的状况,他会怎么办?
薛垣心烦得无法成眠,悄悄起了床,躲到外间打开实时新闻,又把各个名单刷新了一遍。
依然没有祁寒和薛域的任何消息。
卫星图像上,凤凰四号与星际战舰之间,浮动着一条触须般的白色飘带,那是飞船组成的队伍。它们逃离了几近空城的凤凰四号,如同救生艇逃离一艘半沉的轮船。
这条带子比上次看到的时候又细了一些,也更加稀疏。这意味着,撤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大撤退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也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到了最后,一定会有一批落后者被撇下。
就算祁寒他们现在还活着,如果不快一点,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可恼的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束手无策地在这里苦苦等待。
***
凤凰四号,炮火的轰击震撼着地面。
地下避难所里死气沉沉,弥漫着昏昏然的空气。自伤员撤走之后,已经不知是第几天了。军官们一去不返,人们又不敢擅自行动。食物眼看就要告罄,怎一个煎熬了得。
隧道门打开,外出侦查的士官们进来,向众人报告所见所闻:
“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地铁调度站被废弃了,要沿着铁路隧道走一个小时,才能到下一个站点。”
“我们周边的几个难民营都空了,不知道是撤走了,还是他们等不及自己跑出去了。总之,现在我们是唯一还留在这一带的人。”
他们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安的骚动。
“我们是不是被落下了啊?”
“该不会现在只有我们还留在这里吧?”
“我们的食物还有多少?”盛锐问负责看守食物的执勤者。
“节省一点的话,还够所有的人维持两到三天。很难更久了。”
盛锐想了想,“外面的情况恐怕出现了变化。我们不再等了,自己出去寻找出路。”
他掏出纸质地图,在一处标识上面画了一个红圈:“如果侦查无误的话,这是附近最后一个仍在运作的地铁站。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赶到那里去。沿这条隧道可以直达,但中途有一段被占领了,我们必须绕开他们,从地面走过去。”
“如果地面走不通呢?”
“那我们就只好硬闯过去。没有别的路了。”盛锐斩钉截铁。
“你是说……我们……跟他们打仗?”说话的人连声音都颤抖了,“可我们连武器都没有,也没有战斗力!”
“是的,我们需要试着收集一些武器。”盛锐思索着。他的怀里藏着祁寒送给他的那支手|枪,但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
盛锐站了起来,“有句话,我必须说在前面。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必须听从统一的指挥,不能自行其是。指挥的工作暂时由我担当,除非有谁比我更有能力。”
没有谁提出异议。有几个人似乎想说什么,看看别人都不做声,就缩了回去。
“谢谢。”盛锐对着人群浅浅一躬,“我并不是为了自我表现才来抢夺领导权。等我们平安离开之后,大家可以当作从来不认识我。如果我不小心冒犯了谁,也请等到那时候再说。但是在这段时间里,请暂时忍耐我发号施令。”
这种时刻,绝对的权威是必须的,否则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团队根本没有凝聚力和战斗力。
“你们两个人,把食物分发下去。”盛锐下令,“每个人拿好自己的一份。只打包必要的装备,我们需要快速行军,不能负重。”
准备工作就绪,两列纵队整装待发,站在了隧道门前。
“我最后再问一次。”盛锐指着敞开的门,“如果有人想单独行动,请自行离开。你们有三十秒钟的考虑时间。——罗德,开始计时。”
罗德点出一面屏幕。
数字从30开始倒序跳动,一直跳到了0。
“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德拉波切】【路臻泽】亲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最近三次元的事务有点多,每天都累得想报社(+皿+╬)
☆、第 30 章
风沿着铁路穿行,在隧道里低吼。
走出避难所,一个劫后馀生的世界呈现在面前,俨然是末日的光景。
排头的尖兵拿着刀子,艰难地在残垣断圮之间开路,一行人走走停停,慢慢接近地图上最后一处地铁调度站。
脚下忽然有水花扑啦一响,罗德低头,看见满地没过脚面的积水。
“怎么回事?这地方漏水了吗?”
抬头看去,天花板低陷,轻钢龙骨都断开了。有小股的水流顺着边缘淌下。吊顶的灯箱广告牌仿佛被什么力道重重撞击过,已经变了形。广告上的女人古怪地扭曲着红唇,笑容诡谲。
盛锐拿着地图,对比了一下方位。
地面上这个位置,正是四季博览园的夏之园。那里有一大片人工湖。他们现在正在湖底。
从承重墙的受损程度来看,这地方恐怕很快会塌方。万一湖水泄入隧道里来,就糟糕了。
盛锐收起地图,告诉排头兵:“走快点,一直穿过这里。”
绕过一段隔断墙,一列地铁陡然出现在视野里,车厢里亮着灯光,但空荡荡的。
这地方居然还有能运行的地铁?
其实那只能称为半列地铁——车头后面只挂着三节车厢,最后一节的尾部缺失了。
“有谁会开地铁吗?”盛锐回头问。
一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响应。
半晌,罗德犹犹豫豫举了举手:“我……开过模拟的……不知道能不能凑合……”
“你去试试。”这种时候,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又走近一些,突地有人尖叫:“——天哪!!那些是什么啊?!”
尸体,遍地枕藉的尸体,铺满了月台。
看样子,这地方发生过一场屠杀。
一个士官忍住恶心,翻动其中一具尸体查看:“这些人应该是在近距离被射杀的,弹孔周围的皮肤有灼伤。像是9毫米的子弹……”话音未落,空气里突然一声爆响,他应声倒地。
“都别动,双手抱头!”四个身穿士官制服、手持PP-19的人影从断壁后面慢慢走出来。他们的制服上沾满血迹,有些凝固已久,颜色已经暗沉,有些还是新鲜的。
走在最前面的秃头,脑袋光得像海象,抬起枪|口对着人群比划:“敢反抗就毙了你们,跟那些人一样!”
靴子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
“他们是你们杀的?”盛锐走上前去客气地问,“为什么?你们不也是‘凤凰’的候补士官吗?”
“不想死就少特么废话!”秃头看看他,“你是这帮人里带头的?那好,叫他们把食物都交出来,别费我们的事。”
枪|管在盛锐胸口用力一顶。盛锐赶紧退后一步,举了举双手:“好的好的,我这就叫他们照办。”一面回过头去喊:“你们都听到了?”
一只脏兮兮的口袋在人群里缓缓传递着。
秃头举着枪,咬了咬牙齿间的烟卷,“你们这帮人里面有会开地铁的吗?”
“有啊,我和他都会一点。”盛锐指一指罗德,“不过我们都是生手,必须搭班才行。”
秃头眼里放出一线光,啐掉烟卷,对身后的同伴一甩下巴:“你,带他们俩到驾驶室去。给我看好了,别让这俩小子耍猫腻。”
隔着衣服,盛锐悄悄拨开了手|枪的保险。枪柄的角度调整到了最容易拔出的位置,一瞬间就可以握在手里。这些天他没事就偷偷练习这个动作,早已熟稔得不得了。
从祁寒把它交给他的那一天起,膛里就一直带着弹。
***
万里之外的凤凰一号,薛垣重新站在军校的广场上,有一阵穿越时空般的恍惚。
这里是他度过整个少年时代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熟悉:高达20米的铅灰色探照灯,围着铅灰色铁丝网的粗粝沙地,包豪斯风格的铅灰色建筑群落,铅灰色墙面上刷着白色巨幅标语“Mens sana in corpore sano.(强健的心寓于强健的身体中。)”
没有多馀的色彩,没有柔和的线条。
光是环顾四周,就能让薛垣的躁郁症发作。他忍受不了单调的世界,那就像是把自己砌在一堵墙中,眼睁睁地看着逐渐干透的水泥把自己窒息。
每一年,这所军校的特种战术部队合格率是5%。如果不合格,就要继续留在这里接受训练,直到年纪过大不适宜服役,或者被学校开除。
当年他的表现突出优异,就是为了尽早毕业,离开这个梦魇之地,再也不踏足半步。
“只要拼命挣扎就能摆脱禁锢”,是当时的他每天自睁开眼睛到睡觉唯一的念头。
那时候教官给他的评语是,他身上有一种困兽似的狠戾。顺境之中他会放任自流,但如果被逼入绝境,就会展露出无以伦比的力量。
时至今日,薛垣拿不准这评语是否正确。
他现在可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内心深处仍想退守到什么地方去——似乎只要不触到背后的墙,就总觉得还有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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