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那端的薛域声音微颤。
薛垣顾不得许多,不由分说打断了他:“你们到了吗?”
“……”薛域似乎迟疑了一下,嗫嚅:“到了。我在13号中转站。”
薛垣悬了多日的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语调也平缓下来,“那就好。那边离得太远,我今天就不去看你了。”
“哥,”薛域忽地带上了几分哭腔,“戴维死了。”
“谁?”薛垣费了很大的劲,才从记忆边缘搜索到一张模模糊糊的脸。
那好像是个内向而羸弱的男孩,身体很不好,一直在吃药。他没有什么朋友,总是黏在薛域身边,像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
“我上飞船之前,他就在我眼前死了。”薛域的哭腔更加明显,几乎已经在啜泣,“因为当时……有一个人……”
“不要再想这些事了。”薛垣又一次打断了对方的话。尽管语调温和,态度却是斩钉截铁。“那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自责。你现在的反应是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会有专业的工作人员帮你做心理辅导,在那之前你不要胡思乱想。”
“……”薛域一声不响。少顷,通讯器彼端传来通话结束的提示音。
***
直到一路跑进了地下停车场,盛锐才发现,竟然错过了要去的楼层。
刚才在走廊上的匆匆一瞥,竟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他并不是有意偷看。等电梯等得不耐烦,决定走楼梯。哪知刚转过拐角,不远处走廊上的两个身影便突兀地闯进了视线。
薛垣侧身对着他,那一头披垂的金发极是耀眼。在这样单调的环境中,倏然跳脱出这样明艳的色彩,想不注意也难。馥郁的玫瑰香氛随即远远袭来,仿佛雄性动物宣告领地的气味,警戒外来者的侵入。
盛锐急忙回避,无意间瞥见了薛垣对面的那个人,不由愣了一霎。
修长的身材,黑色的制服,还有灯影下白玉似的一张脸庞。
祁寒??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在附近,祁寒忽然微微睁开了眼睛。
碧绿的瞳在那一瞬间透出不甚清醒的神色,像半睡半醒的梦游者。目光迷离而涣散,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看到他。
盛锐想也没想,无比敏捷地闪进了楼梯间。脚下的台阶绵延不断,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停车场。
面前的停车场空旷安谧,是个适合整理情绪的地方。
对着那些空荡荡的泊车位,盛锐出了一回神。
祁寒和薛垣……
是恋人?
说起来,的确曾经听人提到过,他们两个一直是很好的搭档。
祁寒的那个神态,是盛锐从来没有见过的。平时的祁寒总是带着三分疏离,即使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眉目间也有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淡。
可刚才的他,浑然变了一个人。
盛锐不自禁地抬起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
跟祁寒刚才的样子相比,地铁上他们之间那个轻如羽毛般的吻,根本只能算是一个安慰之吻。
也许……
那本来就只是安慰而已,是自己会错了意。
正在思前想后,忽地嘀声一响,祁寒的通讯信号接了进来:“你不在房间里。去哪了?”
“我……去吃饭。”盛锐顺口回答道,突然发现自己没了胃口。
“那我们在餐厅见。”屏幕一闪,祁寒的影像消失了,毫不拖泥带水。
盛锐定了定神,转身沿着楼梯折返上去。每走一步,就把心里的情绪隐藏起一分。
从小他就长于此道,无论心底如何风云暗涌,也总是可以笑面迎人。
走进餐厅,刚才的情绪已经隐藏得滴水不漏。
祁寒站在一排长桌前等待着他。依旧是平时的样子,碧绿色的瞳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异常。
“好啊。”盛锐微笑着弯起眼睛打招呼,不露痕迹地试探,“你一个人来的吗?”
有那么一刻,他很希望祁寒亲口对他说点什么,或者仅仅是一个默认的眼神。
但祁寒没有流露出任何特别的表示,就仿佛对刚才的事毫无记忆:“嗯,我一个人。”
盛锐等了一等,确定对方没有下文了,一时郁结。对方的态度,就像两扇紧紧关闭的门,提醒着他:门内虽有好风景,但外人请止步。
不知道说什么好,盛锐讪讪地拿起一只托盘,装出选择菜品的样子,胡乱取了些食物。
祁寒只接了一杯咖啡,倚在一旁耐心地等着。黑色的咖啡杯,衬得手指苍白,却也格外优雅。待盛锐取完了菜,祁寒平静地扬一扬下巴:“我们去那个角落的座位,有事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降温了,大家注意身体,我已经中招(▔□▔"||)
☆、卷一完结篇
深夜,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驶入总督府邸。
天亮之前,这辆轿车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盛锐靠在后座上,回想着刚才和总督之间那一场冗长又简单的谈话——
透过一面监控屏幕,他看到了一个被力场束缚在真空中的悬浮球体。它看上去像一颗微型的星球,安静而无害地旋转。
然而,如果它和周围的物质相接触,将会在一瞬间发生湮灭,释放出数千万吨T-N-T当量的能量。
据说,二战中消耗的炸药总和是五百万吨T-N-T当量。
这个小小的反物质球体,拥有足以发动数次二战的能量。
总督站在他旁边,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这是曾经属于你的东西。虽然现在已经移交给舰队了,但你仍然拥有名义上的所有权。
“按照之前的协议,舰队方面将如约支付给你补偿金。你可以带着这笔钱离开‘凤凰’,到任何地方去过自由的生活。
“但是,假如你愿意,也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轿车驶过一段安静的路程,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盛锐从沉思中睁开眼睛,看见一座花木葱茏环绕的别墅。
祁寒替他打开车门,伸过手臂来扶:“我们到了。”
盛锐伸出手,犹豫一下,又侧身避开:“不用扶我。”
祁寒站着没动,沉静地探究着他的神色,“你好像不高兴。为什么?”
“不高兴?没有。”盛锐的眼睛弯起来,语气如往常一样轻松愉悦,“我只是有一点点压力。”
总督说,太空时代的人们几乎没有“国家”这个观念。每个太空城就像古希腊的城邦,只在名义上归属同一个舰队。
要赢得战争,就需要一个有强大凝聚力的影响者,号令群雄,使人们不再各自为政。
“其实这和打造一个明星没有什么区别。大多数人愿意相信主流媒介呈现给他们的内容,不会追究那是不是绝对真实。
“你有背景,有能力,有形象,最重要的是有故事。只需要再加上适当的表演和造势,就可以成为公众心目中的英雄。
“这条路不能回头。但你考虑一下,你真的想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孤独终老吗?你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
……
晨光熹微,深色实木地板泛起镜面般的蜡光。样式复古的木质家具,吐纳着清淡的檀香。
这座别墅以前属于某富豪,由于一些原因被空置下来。总督把它“出借”给了盛锐。说是借,其实没有期限,想住多久都可以。
巧的是,原主人和盛锐一样喜欢牡丹。房间内的雕饰都是牡丹图案。
打开窗帘眺望后园,盛锐有一霎那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的家:花木掩映的露天泳池,附楼楼顶的停机坪,还有光彩旖旎的牡丹花海。牡丹是盛锐母亲最爱的花,继母到来之后,它们就被全部清除,换成了她喜欢的香水文心兰。
空旷的门廊里脚步轻响,祁寒把盛锐的行李箱提了进来。见盛锐面露疲倦靠在窗台上,便说:“你想休息的话,我去铺床。”他现在是盛锐正式的事务官。盛锐不知道这是总督指派的,还是他自己申请的。
“不要管我,不然我会很不自在。”盛锐慢慢合上窗帘,对祁寒笑了笑,“有事的时候,我会叫你。”
祁寒蹙起眉,有点困惑的样子,但没有再说什么。他一向不多话,从不刨根问底。有些时候盛锐会觉得,这样的沉默,既是一种体贴,也是一种冷漠:他不问,是因为他并不在乎。
有没有人会让他在乎呢?
一个场景突兀地浮现出来:走廊里的两个身影。那个吻。那个眼神……
盛锐转身进了卧室。
这是一楼毗邻大厅的一间主卧,一推开窗就能看见满园的花。室内装饰得富丽堂皇,正对铜床的墙面上挂着一幅油画,Jerome Martin Langlois所绘的《恩底弥恩》。
盛锐到盥洗间洗了一把脸。
出来的时候,床头多了一个托盘,盛着一盏白牡丹茶。房门虚掩着,祁寒不知何时进来过。他就像是古堡里的影子管家,细心周到,却让人几乎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尝一口茶汤,温度刚刚好。
盛锐记得,自己曾在无意间说过一句“喜欢白茶”。其实只是随口说的,他对茶的品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托着茶盏,盛锐默然半晌。假如没有那天看到的那一幕,他现在一定会觉得很贴心。
也许,不该这么在意的。
不是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很薄弱,就连亲情都可以非常淡漠。
盛锐很早就有一种领悟:人类要在太空生存,就必须做薄情一族。这是太空时代的物竞天择法则。
就像总督在盛锐生死不明的时候不闻不问,盛锐不会为此介怀。别人并没有义务关照他。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苛求祁寒呢?
尽管有些陈年的瓜葛,然而说到底,祁寒也只是一个“别人”而已。
喀一声把杯子按进托盘,盛锐抬手握住了门柄。
没什么可犹豫的。祁寒就在外面,只要走过去,问清楚,一切就云开雾散,以后还可以好好相处。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轻轻拉开门。
客厅被透过窗帘的晨光照亮了一半。祁寒安静地躺在正对卧室的沙发上,似乎睡着了,开门的声音没有惊动他。黑色军服一如既往棱角分明,衬衫风纪扣严严密密扣到最上端。
盛锐脚步一滞,站在门边远远地看他,又回头看看卧室墙上的油画。
画面里,美男子恩底弥恩正在月光下沉睡。一个顽皮的小天使悄悄掀开了他身上的薄衾,向月亮女神展露他青春的祼体。
祁寒和恩底弥恩其实很相像。美而不自知,沉睡的诱惑者。
只是,画中人一览无馀的身体,却不如眼前人衣装严整的模样更魅惑。那就仿佛是一个从梦境里掉落出来的幻想:一个所有人都曾经梦见,但从不敢拿到尘世中示人的幻想。
盛锐突然就体会到了传说中“心旌摇荡”的感觉。
假如……现在出去问,会不会得到一个难以承受的回答?
这一刻的自己,又究竟期待着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沙发上的祁寒忽然睁开了眼睛,依旧躺着没动,目光淡然看了过来。
“谢谢你帮我泡的白茶。”盛锐迅速说。
祁寒等了一等,“没事了?”
“没了。”
不知是否错觉,祁寒的神色似乎一冷,又闭上了眼睛。
盛锐慢慢走过去,在沙发旁边俯下了身。这个高度离祁寒的脸很近,他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息拂动了祁寒脸侧的头发。祁寒并不睁眼,也不说话,就好像感觉不到他的靠近。
“你告诉过我,你为我做的事,是为了回报我捐过的那些钱,对不对?”盛锐字斟句酌地开口,“我想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帮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两清。如果你继续这样照顾我,我会觉得欠你人情。”
“两清?”祁寒终于又看了过来,眼中有不可名状的光一闪,语调却是漠然的。
“你喜欢把事情都算清楚,是吗。那么我也和你说清楚。你欠不欠人情,是你的事。我做什么,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说完这些话,他转过身背对着盛锐,再也不发一言。
盛锐被冷冻了半晌,最后只得悻悻走开。
***
不久之后,“凤凰”的民众忽然发现,所有媒体都被同一个人占据了。
演说,采访,专题报道。
街头,车站,商场。
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看到那个人的影像。身材纤长、病容恹恹的美青年,看上去弱不胜衣,令人担心他会被那一身繁复的军礼服压垮。
然而那一双标志性的猫眼,和略带沙哑的声线,时时刻刻在向外界传递着这样的信息:这是一个不会被击垮的人。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头衔纷至沓来:“超级能量持有者”,“金玫瑰骑士勋章获得者”,“最传奇的战略主导者”……
从他如何因为反物质武器而遭到夏长嬴的追杀,到他如何指挥了一场以弱胜强的歼灭战,各种真的假的夸大其词的事迹混杂在一起,不遗馀力打造一个光芒万丈的英雄。
时势造英雄,因为人们需要英雄。
薛家宅邸,薛域坐在餐桌旁,收看正在直播的演讲。电视屏幕上,盛锐的声音比他曾经听过的更富磁性,也更具魄力。
薛域心里百味杂陈。
他应该感激这个人。没有盛锐,他也许已经死在凤凰四号闷热潮湿的地下避难所里了。
然而微妙的嫉妒啃噬着他的心。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流浪时遇到一位互相取暖的同伴,原以为彼此同命相怜,哪知对方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个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还有,盛锐被授予金玫瑰骑士勋章,薛垣只得到了铁的。可盛锐只不过受了一点轻伤,薛垣却是从死里挣扎出来的。盛锐救了整个避难所里的人,但薛垣难道不是救了一城的人吗?
不仅如此,两人受到的待遇更是判若云泥:盛锐被媒体强势追捧到了天上,转眼间从默默无闻变得声名大噪;薛垣只在刚回来时被报道了一阵,之后就再也无人问津,甚至还被取笑。
要是薛垣也受到了这样的追捧,薛家现在的境况又何至于如此窘迫。“命运”二字,实在没有公道可言。
“吃饭。”一份土豆泥和煎牛排空降到薛域面前。
薛垣穿一件居家T恤,袖子高高挽到肩膀,头发高高束起,拉开椅子在薛域对面坐下。
薛域把滋滋冒油的牛排切成小块,有点奇怪,“哥,怎么现在还能买到这么大块的牛肉?肉类不是已经开始定量配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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