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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百折不回

时间:2017-03-06 17:23:36  作者:百折不回

    好的不灵坏的灵。那黄毛眼瞅着就过来了,邵一乾还不动如山地坐那儿打游戏——虽然以他那水平根本也打不出什么花儿来,顶多是被打游戏。
    “你小子脸生啊?打哪儿来的?”
    那黄毛吊着眼角问道。他这一问,黑网吧的各个角落顿时就站起来几个人,借着灯光打量,那些人各个染头发,还赤橙黄绿青蓝紫各不相同,凑一个葫芦娃七兄弟绰绰有余了,这会儿看来大有合体成金刚葫芦娃的架势。
    邵一乾先把自己那无足轻重的账号退到安全地方,确定不会有小怪偷袭了后,这才站起来。他刚才摸键盘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会儿突然一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攒出来一股寒气,歪着身子靠坐在电脑桌上,同样斜着眼道:“无可奉告。”
    宋包包一边拉他袖子,一边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陪着脸笑:“大哥,他新来的,不懂规矩,哈哈,您……”
    那黄毛一挥手,身后有个跟班模样的小子立马凑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动脚。
    邵一乾反手按住那个肆无忌惮在他口袋里乱摸乱掏的手,慢条斯理道:“这样吧,咱们打个赌,你要是能在我身上搜出你钱包,我剁个手指头给你;你要是搜不到,跪下来给我叫爸爸。”
    宋包包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十万匹羊驼在跳广场舞,翻腾起来的烟尘在空中汇聚成四个字——妈的智障。
    黄毛刚想说什么,邵一乾又补了一句:“有种就别孬。要么你就别搜,要么搜就一定搜到。”
    黄毛“啧啧”了两声,突然伸手在邵一乾下巴上摸了一下,提起裤腿往身后的转移上一坐,翘个二郎腿,挑眉道:“激将法,我不稀的吃你这一套。你看看这谁的地盘儿,跟你废什么话,就是搜不到我也能揍你一顿。”
    宋包包还在徒劳地两边调和:“误会误会,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黄毛摸他下巴把邵一乾恶心够呛,他顿时把“少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这句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垂头看了黄毛一眼,用一种十分恶劣的语气挑衅道:“就你这样的……”
    说时迟那时快,那黄毛还在等邵一乾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对面的小子突然伸腿在转椅的扶手上狠狠蹬了一脚。黄毛或许今天合该倒霉,那椅子的底座的仨轱辘有一个是坏的,被这么一踹,登时就崩飞了,转椅连带着人就往后仰倒,掀起了一阵人仰马翻。
    可怜那黄毛压根儿就没想到在自己老窝里还能有这么个毒瘤,老子妈地破口大骂了起来,然后……一碗隔夜泡面从天而降。
    宋包包登时就惊呆了,喃喃道:“妈呀……”
    邵一乾一把丢了那空碗,扯着他袖子往外拉:“妈个屁!要你那腿用来当摆设的?!”
    黑网吧里地方小,电脑却不少,除了楼梯口通向内里的一条窄道,其余地方压根儿也没地方下脚。其余的狗腿都被堵在电脑桌后,还有几个已经踩上了桌面打算走空中道路赶来支援。而那黄毛被椅子压在地上,那一坨恰好挡在了离开的路上。
    邵一乾就踏着那椅子直接蹦了出去,几步跑到楼梯口,沿着楼梯扶手滑了下去,一路上接连撞倒了三四个上来的人。他那每一个步骤都十分干脆,就没有任何犹豫的停顿,似乎彩排了许多遍。
    别的不提,邵一乾打群架在小学里一直被奉为开山祖师,他人小胆大,什么人都敢惹,惹得起的惹到底,惹不起的先惹再说,原因是他觉得孤单一个人跟自己玩儿很没意思。他曾经穷极无聊的时候,还专门抓过一条蛇和一只麻雀放一起,蹲在一边看了一下午的蛇雀大战。
    所以邵一乾概念里,这么点儿事和这么事儿妈的人基本是个芝麻大的屁事。
    再看整个网吧都乌烟瘴气得不像话了,全堵一起在拧麻花。
    邵一乾这种撩了就跑的、光拉屎不擦屁股、光管杀不管埋的臭毛病被宋包包鄙视得不行。
    那骂骂咧咧的老司机跟在邵一乾屁股后面跑出来,气喘吁吁道:“你小子吃辣椒长大的?有话好好说,那是什么人,那是杂碎,你在太岁头上动土……”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邵一乾从裤裆里摸出一个黑色钱包来,话音自动给停了。
    肇事者晃晃手上的钱包,洋洋得意道:“辣椒打从明天起就跟我姓了你不知道?”
    刚才跑得太急,跑得他嘴唇有一抹十分艳丽的红,一对桃花眼的眼尾眯起来,似乎是从内眼角拖拽出来的一条异常流畅的线,好看得不像话,跟刚才那个专门挑事的兔崽子简直不是一个人。
    好嘛,原先宋包包一直以为邵一乾是被冤枉的,到这儿根本就是把这种罪名坐实了,他还真没见过做贼的还敢这么嚣张的。这种先发制人的行为把宋包包一气儿将在了原地,再加上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小朋友,他自动就给结巴上了:“我要、要跟你、断断绝师徒关系……”
    说什么都晚了,屁都放出来了绝没有再坐回去的道理,于是这俩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便顺理成章地交换了江湖帖,在继师徒关系之后又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命运共同体,当然更多的是承诺万一黄毛来报复,俩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你先死”。
    回到学校的时候,一年级的小朋友正在排队等待放学,啊,不是,好像在等待打预防针,言炎就站在第一排的位置。他长得太慢了,个头磨磨蹭蹭的,穿着蓝色的运动校服往那一站,看上去就十分乖巧。
    不过他这会儿正低着头在玩儿手上的什么东西。
    邵一乾凑过去看了一眼,手欠地又拽了言炎的小辫子,看见那小子手上正缠着一根铁丝绕来绕去。
    言炎那手指头顿时就见红了——玩儿得太专注,被邵一乾的突袭惊了半跳,自己把铁丝扎手里去了。
    这小屁孩儿有时候机灵得厉害,有时候又呆得叫人心醉。比如这会儿,他自己手被扎了个窟窿,血直往外涌,他还呆呆地傻站着,抬起头来看着邵一乾,眉心微皱,说:“今天帮三个小朋友抄作业,被老师发现了……啊,流血了。”
    邵一乾一时有一种弟弟在学校被人欺负回家找哥哥报仇的自豪感,然而他并不打算采取下一步措施。他就半弯着上半身,捏着那根铁丝拉出来,语重心长道:“下次再有小朋友叫你帮写作业,你就说你有个哥哥叫邵一乾,在楼上三年级。”
    言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捂着自己手往教室里走,边走边说:“嗯!我有个哥哥叫邵一乾,邵一乾有个叔叔叫言炎。”
    邵一乾:“……”
    “这大半天儿的你上哪儿去了?”陈萌急急忙忙跑来了,手上还捏着一张十分清新脱俗的鸡屎绿信封。
    “小井离校出走了。”
    陈萌那语气不自觉有些酸:“全班人,就给你留了个字条,我们都没有。”
    邵一乾不走心地解惑道:“因为你们丑。”
    陈萌:“……”
    留信人用一种夸张而又艳俗的色彩,用尽全力端端正正地写了几行七扭八歪的娃娃字。
    “哨子哥哥,我要走了,你不要找我,告诉我爸妈让他们千万别找我,找到我就死给他们看,反正我要走了。
    “我是一只向往丛林的鸟,不甘心被困牢笼;我是一条ge浅沙滩的鱼,渴望获得新生;我是一个pan登绝顶的爬山人,要去迎接li明的朝阳。李西西绝笔。”
    末尾还附上了一个浓艳的大唇印子。
    陈萌继续酸道:“就这水平,放小学生作文里怎么都成典范了,简要评价一下它所使用的修辞手法,排比、比喻,还没错别字。”
    然而邵一乾是个睁眼瞎,不识货。
    看看那时候偶像剧把孩子都毁成什么德行了,动不动就玩儿离家出走,动不动就“绝笔”。不过邵一乾估计,以李西西那尿性,走不出一块巴掌大的地界儿,自己就屁颠屁颠儿回来了,原因很简单——未知的世界可能没有现成的口红。
    口红和丝袜这个梗他能嘲笑她一百年。
    “邵一乾!英语老师和班主任找你!”
    窗口有人在喊了。
   
    第12章 怄气
   
    学校条件简陋,老师人数少,办公室一室两用,白天是办公的,夜里就是宿舍了。
    邵一乾把那信胡乱揉自己裤兜里,在办公室门口吊儿郎当地喊了声:“报告!”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进”的回应,就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哦,忘说了,邵一乾是办公室里的常客,闭着眼都知道这办公室里的书桌上放了几张照片,窗台上的破花瓶里插了几只干花,还能根据空气里残留的蚊香味儿判断屋里人什么时候点的蚊香。
    洋娃娃一样的英语老师正坐在床沿上,那目光如果能成为实质,邵一乾现在就能被戳成筛子,过滤高粱的那种。
    校长兼班主任手里正捧着一盒纸巾跟班似的边上伺候着呢。这年头,愿意下乡的老师不多,愿意下乡的英语老师就堪称凤毛麟角了。
    邵奶奶正满面怒容地坐在桌子前,面色铁青,眼角的皱纹都往下耷拉,不再笑眯眯的,连双下巴都气出来了。
    邵一乾顿时一个趔趄,险些没直接跪地上问候“老佛爷”了。
    好嘛,就这么点儿事儿,都请了太皇太后的驾了。
    邵奶奶皮笑肉不笑的:“哟,一早上挺忙的,事儿不少,说说你都做什么了?”
    邵一乾老老实实的原地立正,十分无辜地扯谎道:“肚子疼,去解手的时候没打报告。”
    邵奶奶手“啪”地在桌面上一拍,厉声道:“完了?”
    邵一乾往后退了些,磨磨蹭蹭地走到那任课老师边上,不情不愿地哼唧道:“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跳窗不应该不打招呼。”
    校长:“行了,你看孩子也道歉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吧……”
    “我长这么大就没人给我受过这份儿委屈,我愿意来你们村儿里就是给你们脸面,我放着好好的城里不待我跑你们乡下我真是糊涂!校长我要走,马上送我去车站,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洗澡洗澡没地方儿,吃饭还是大灶堂,这都什么年代了,上下课铃还是人工的,买个菜还得等赶集,一群乡巴佬在街上吆喝。我在宿舍里连手机信号都不满格。还有这些学生一个比一个差劲!一点儿基础都没有,上一堂课就和自言自语差不多!我犯了什么错还要碰见这种人给我气受!”
    校长顿时卡了音,脸上漫上一层红,眼神都开始不自主地撇了开来——她说的都是真的。
    乡下学校学生基础太差劲,他解决得了教材问题,他解决不了老师问题。一没高薪,二没环境,基本都靠别人那点儿没有资格证的爱心和同情心,说白了,就是他舔着脸博来的同情罢了。
    邵奶奶斜了这洋姑娘一眼,“这话……”
    “别来啊!谁稀罕你啊!真把自己当根儿葱,照照镜子看看你那脸能有多大!不就仗着自己那鸟语懂得多么,反正没人听得懂,谁知道你念的都对不对!我们都会了还要你干什么!”
    俩大人没火,邵一乾一个小屁孩子先高了。他那嗓门不小,没一会儿窗外就堵了一帮小朋友,门口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的。
    邵奶奶简直三尸暴跳七窍生烟,那o型腿随时恭候——尽管她认为邵一乾说得完全正确——一下子把邵一乾踢得扑在了地上:“大人说话小孩儿插什么嘴!我平时这么教你的?”
    那老师也惊呆了,等好好消化一下以后,“哇”一下闹得更大声了,几乎就有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
    邵一乾生平最恨别人哭,尤其是女人哭。尽管他接触过的女性很少,但他从小受到的熏陶就是爱哭的孩子多打一下——除非不是亲的——越哭越打得狠。
    邵奶奶不用说,那是个彪悍的人,一生都没服过软。邵妈妈再不济,在锣鼓队里还是个队长,大小是个头。这两个女人在邵一乾最原初的印象里就是刚硬。这会儿听到一个女人闹个没完没了,还是屁大点儿事,他心里“蹭”地冒上一股邪火,他就就着五体投地的姿势以胯为轴飞了个扫堂腿,一把带翻了一侧的脸盆架。
    钢制的脸盆里还有半盆水,从高处掉下来一气儿全数扑到了床单上,把被子毯子浇成一片湿,特别像一个大型尿床现场。
    紧接着邻旁的暖壶也倒了,内胆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滚烫的水从壶缝儿里溢了出来。
    就这样了,他还不解气,三两下爬上那张大书桌,指着那年轻老师鼻子一字一顿道:“说我们乡巴佬,你、他、妈、算、老、几!”
    那老师都被骂懵了,顿时傻在了原地。
    校长怒了:“退学!婶儿,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看看谁家孩子跟您家孩子似的,不吃炮仗自己也能着,我这儿告状的都攒一大把了。”
    这话瞬间又踩了雷,邵一乾跟校长又杠上了,跳下来拽着邵奶奶就走:“我是我,我奶是我奶!扯我家干嘛!奶,我们走,退就退,我还巴不得呢!”
    好嘛,全场就数他年纪最小,就数他最忙,就数他最嚣张,能耐得简直要上天入地了。
    邵奶奶年纪大,原来就有些偏高的血压这下更高了,这猛一下子被拉起来,眼前先发黑,半天没喘上来气儿。同时那些原本若隐若现的顾虑一时间清晰得分毫必现——这孩子将来要怎么办?她还能这样看着他多久?她走了以后,谁来给他限定一个框架?成长路上的诱惑那么多,又有谁能盯着他少走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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