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要我好好关照你,”李晟笑,“即使军中再苦再难,我都会让人给你最好的吃穿用度。”
“不需要,怎么艰苦怎么来,别娇惯了他。”
杨念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已经火冒三丈了,“你们,你们就这么安排我?”
“你不是常问我军营里都有些什么趣事吗,百闻不如一见,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李晟故意激杨念,他都没发现杨念在气头上这么可爱。
杨念瞪着他,一字一顿,“可,这,太,仓,促,了。”
“仓促什么,我和你姐都说过了,她也同意了,”杨邵接着说,“下个月初三,你与大军同行,我为你谋了监军的职,擢升了两品,是皇上的恩典。”
“就这么急?”杨念气得直翻白眼,“我姐也同意?”
“念儿,”杨邵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碍于李晟坐在一旁不好说出口,便叹了口气。
“相爷,我看天色已晚,军中还有些事要处理了,我不得不先告退了。”李晟站起身,行了个礼。
杨邵也站起来,说着要留李晟吃饭。
李晟推辞之后,便走了,临走时还看了看杨念,有些担心。
“跪下!”杨邵厉声呵斥杨念。
杨念满心的委屈,不情不愿的下跪。
“以后,我不许你在人前再如此任性胡来,你只是个庶民,时刻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你知道吗?”
“孩儿知道错了,但我不懂父亲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边疆去。”
杨邵伸出手,抚着杨念的肩膀,“念儿,你大了,当爹的想你去磨练磨练而已。”
“我知道,虽然现在大理寺那边没消息,案子被人压着,但你还是怕有一天被翻出来,牵连到我,”杨念抬起头,“爹我怕被牵连,我和你共祸福,我不要像李晟一样,他当年被傻傻的送了出去,再回来,连,连先皇后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杨邵眼中已是泪光连连,“傻儿子,可是先皇后还是迫着让承云把郡王带走了,你未曾为人父母,你不知道我们的心意的。”
“爹!”
“你下去吧,瑶儿把晚膳应该都准备好了。”杨邵转过身,不再看杨念,径自走进了自己书房。
……
杨念无心练功,马步扎得不稳,几次都被任筱筱一脚绊倒,他也不说话,就再爬起来重做。
“停了吧,我看你今天也没什么精神。”任筱筱坐到椅子上,“是因为去边疆的事吗?”
“你也去吗?”
“嗯,我这次可是带着品级去的呢,终于能够上战场了。”
“军里和你一般大的人多吗?”
“不算多,正常人家的孩子都是十八入伍,我们这般大的都是军士家的孩子,出生在营帐中,成长与战场上,十五六就可以带兵了,”任筱筱说起这些一脸的骄傲,“外面不懂的人常说将军都是世袭什么的,可是平常人家哪有我们这样的经验呢。”
杨念想起李晟被带到战场上只有十二岁,不知受过怎样的煎熬才能从当年那个空有力气的小草包,变成如今坚毅隐忍的郡王爷。
“你不要担心,监军一般就在营帐里,有人会保护你的,”任筱筱担心杨念害怕,便紧着安慰道,“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他们打仗的时候我就和娘躲在营帐中,但是也可能会……”
“但是你会保护我的。”杨念怕她想起伤心事,立刻接到。
任筱筱笑着点点头,“嗯。”
“我倒不是怕没人保护,毕竟师傅教我这一身功夫我可不能荒废了,我怎么也要上阵杀他一票才好啊。”
“就凭你啊,我都还没杀过人呢!”
“诶,你这可是瞧不起我啊,师傅,您来的正好,您看看我这把式练得怎么样,在战场上能混上个小统领了吧。”杨念看到任勉正走过来,笑着问。
“你把我教你的这几身功法学精了,保命倒是没问题的,”任勉笑道,“要杀敌还需要磨练个几年。”
“没关系,我天赋异禀,用不了那么久。”
“大言不惭。”任筱筱朝杨念做了个鬼脸,“你记着多带些你家丫鬟做的点心啊,到了那边可就见不到那么精致的吃食了。”
“还用说,我家瑶儿是日夜不休的给我准备干粮,边哭边弄。”
“杨念你可真是,”任勉笑他不正经,“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嗯?”
“爹爹还有这样坏心眼的故人?”
“是呢,也有这么一个会伤女儿心的故人,是我们那时候的军师,杨相爷应该也熟识吧?”
“我爹没跟我提过这么一位啊。”
“那是自然,那时候军中的大姑娘们哪能看上我们这些人啊,只围着军师一个人转,你娘也是,”任勉点了下任筱筱的额头,“不过军师也实在是厉害,他当年不费一兵一卒,连着烧了梁国兵三个营的粮草,那可是头一次两军一年都没交战啊。”
“这么厉害?”杨念听得入迷,“可真有这样的神人,难道不早该得到重用封侯拜相了吗?”
“是啊,可没料想到那梁国的皇帝竟然以身犯险,把军师劫到了梁国,之后就再没了军师的音讯,我们抓了不少梁国的俘虏,都询问不出军师的下落,想来可能是不堪受辱,以身殉国了吧。”
杨念唏嘘,大叹天妒英才。
“杨念,你的才华不在马上,却在营帐中,我希望你以后能运筹帷幄,不叫士兵们白白牺牲。”
杨念没有想到任勉竟然如此高看自己,心中十分感动,“师傅,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然拼劲全力,但是宋大元帅会看不上我这种小书生把。”
“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元帅他识人有方,只要你有真本事,绝对不会埋没了你的才华。”
“杨念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任筱筱的眼神里都是鼓励。
任勉又说,“相爷他亲历过战争,但却愿意把你送到前线,定是对你抱了很大的期望,想让你有番作为,你千万不能负了他。”
杨念听到这话,喉咙一阵苦涩,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章
“少爷,老爷在祠堂等着呢,叫您用过膳就过去。”瑶儿伺候完杨念洗漱,提醒道。
“知道了。”
杨念到的时候杨邵正站起来,他跪的时间很长,猛然站起来,两眼发黑,杨念快步向前扶住他,唤了一声,“爹。”
杨邵搭着杨念的小臂,缓了一会,用手一指,“你,跪到中间去。”
“一拜天地佑你之恩,再拜先祖荫庇之德,最后,拜拜你的娘亲。”
杨念照着杨邵说的,对着灵堂三叩首。
“来,坐过来,”杨邵又说。
杨念却没有坐到杨邵边上的位置,而是膝行到杨邵面前,正对着杨邵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此行不知……”
“别胡说,”杨邵的眼中已含满热泪,“你福大命大,有你天上的娘庇护着,什么事都不会有。”
杨念心中激动,把头伏在杨邵的膝盖上,带着哭腔,“爹。”
杨邵本想抚摸他的头发,但看杨念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得拍了拍杨念的肩膀,“念儿,爹有些话,想和你好好说说,爹平生有三件憾事,希望你以此为鉴。一是先皇曾托我遗命,要我凡事以大局为重,以黎民百姓为重,想我辅佐当今圣上,开创盛世,可我辱了他的寄望,纵观本朝,赋税不苛,国库却无增;重农抑商,存粮却无丰;科举大兴,人才却无多,我却再无力改变这状况。”
“再者你爹前半生刻苦读书,以进士的身份入了翰林院,从小小的编纂做到如今一品大员的位置,整恶政,治贪官,尽心尽力辅佐先皇,虽没有战场上与敌厮杀那样残酷,但也是九死一生,而这一切只是为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我年轻时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从不做违背本心,违背纲常的事,可是我到老了,却活得躲躲藏藏,净干些身不由己的糊涂事来。”
“最后便是,你娘在你幼时便因病而亡,只交代我了一件大事,让我好好保护你们姐弟,让你们一生随心所欲,自由而活。我曾经多么骄傲,我把你们一个培养的贤良淑德,一个潇洒倜傥,但现在你们一个禁足于深宫,终日受求而不得的委屈;一个即将外派于边疆,饱经战场征伐的血腥。如此对不起你娘的临终心愿。”
杨邵这三件憾事几乎说尽了他一生的起伏,可他的语气还是平常那样的不疾不徐,这样的父亲惹得杨念泪流不止。
“爹,”杨念抬起袖子,遮住朦胧的双眼,哽咽着说道,“孩儿不孝。”
杨邵摇摇头,“你很孝顺了,我只盼你能把为父的理想传承下去,让百姓国可国,家可家。”
杨念已泣不成声,只能连着点头。
“念儿,起来吧,该走了。”杨邵看到宋承云就站在祠堂外面,便搀起杨念。
杨邵同杨念一起站了起来,帮杨念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便朝宋承云行了一礼,“有劳大元帅了。”
宋承云回礼,“放心吧。”
杨念跟在宋承云的后面,出了府门,但他又立刻折了回来,对着杨府的牌匾再磕了一个头,心中坚定了决心。
瑶儿拿着托盘,准备把杨念吃剩的早膳端回厨房,但手指刚碰到盘底,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哭得几近晕过去。
大军在城门口聚集,皇上和皇后站在城楼上俯瞰着他们。
“念儿,晟儿,上前来。”皇帝呼唤。
“臣在。”两个人齐声答应,走到城楼之下,跪好。
“你们俩从小就一起长大,如今又要结伴上战场,是缘分。”皇帝感叹道,“你们一个是能征善战的郡王爷,一个是才华横溢的探花郎,你们于大楚乃是国之双壁,是国运昌盛的表现啊。”
城楼上下众臣闻言皆下跪,高呼大楚万岁,皇上万岁。
“晟儿,你是朕的兄弟中最争气的一个,如此年少就拥有硕硕军功,父皇他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一定很欣慰,朕本想再留你几日,但前线告急,竟要你们现在就出发,”皇帝的语甚至有些苦涩。
“皇上不必忧虑,持戈以护社稷本就是每个楚人的义务,臣弟作为皇亲,如果不能身先士卒,又怎么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
“晟儿,你真是懂事太多了。”
杨念低着头,内心思量着这皇家的兄弟情深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念儿,你年纪轻轻就被授予监军一职引起了很多非议,但朕却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毕竟朕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杨念定不辱使命。”
杨念和李晟彼此对视了一眼,齐声叩谢隆恩,退回了各自的位置上。
一旁的宫女为皇帝和皇后的金杯里盛满了酒,帝后二人走向前,将玉酿倾撒到城楼之下,“望大军战必胜,攻必取。”
杨念抬头看他的姐姐,杨凤儿也同样在注视着他,他眼眶一热,对着杨凤儿做了一个保重的口型。
杨凤儿也不知看没看到,但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她擦都没有擦,依旧平静的站在皇帝身侧。
军令官连锤三下军鼓,宋承云上马,调转马头,“即刻启程!”
送行大典一完,其他的大臣就匆匆回家去了,但杨邵看到大军没了影,才呼了一口气,下了城楼,他没有上自家的马车,而是沿着大路一直走。他好久没有走过这条路了,他想起杨念常带回家的糖馒头,便走向那家小铺。
杨友站在杨府门口张望,好不容易看到杨邵的身影,立刻小跑过来,“老爷,您可让我等得急了。”
“急什么,这糖馒头果真滋味不错啊,尝尝?”杨邵走了一路,心情竟然莫名的放松下来,
“您交代的事都安排好了。”
“好。”杨邵笑着答应,“你也回家去看望母亲吧。”
杨友行了个礼,退下了。
杨邵把糖馒头放到书房的桌子上,细细凝视着书房墙上挂的一幅女子画像,那图画得极细致,仿佛能看到女子抚琴时嘴角的浅笑。
“你是不是在嫌我对念儿讲了那些大道理,太枯燥了,我知道,你只想让他们两个平平安安的活着,可我迂腐,总是给孩子们压力,是我的错啊,”杨邵闭上眼,把脸贴到纸上,憋了许久的眼泪如今才淌下来,落到画纸上,“我最悔的其实是,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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