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清的心咯噔一下,思绪逐渐清晰,感知也慢慢回笼。
血腥味,一路上萦在鼻尖的味道。
“你受伤了。”
季长风猛地睁开眼,见了楼清的脸色,也知瞒不下去了:“别担心。”
他怎么能不担心?楼清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跪在季长风面前,举止失措:“伤在哪?”
季长风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后背。”
后背...楼清倏地咬紧了唇,他知道季长风为何会受伤了,他努力压制自己的声音和情绪:“我看看。”
季长风起身,背对着楼清,将上衣小心翼翼的脱了下来。
衣衫褪至腰间,那道为了保护他而落下的伤疤露了出来。
从左肩蔓延到右肩下,一刀而落,将肩与肩透过背脊连了起来。
楼清再忍不住,捂着嘴哭了出来。
“哭什么?”季长风回过身,光着膀子将人搂进了怀里。
“疼。”他声音嘶哑,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哭的泣不成声。
季长风顿时哑口无言,心中情绪万分,又是苦又是甜,像是被糖浆包裹了的山楂。
从未有人指着心口对他说过这种话。
季正林教他,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护住最爱的人。
在遇见楼清前,季长风将这份心思放在家仇上,要护住许多人,他避免让自己受伤,即便是受伤了,伤口处理好就行了。
可就在今日,在他们两者间,季长风选择了楼清,护他周全。
城墙在这个字前溃不成军,瞬间分崩离析。
楼清的嘴里还有野果的酸涩味,季长风脆弱的只能用亲吻来逃避,他有城墙,也有盔甲,可更有了弱点。
楼清想抱他,又怕弄到他的伤口,只好撑着他的胸膛承受着。
这个不同以往的吻,轻柔的让人苦涩。
季长风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其实我好了很多,你的话是药,将我的痛都缓解了。”
楼清一眨眼,又是一滴泪落下:“我给你上药。”
季长风乖乖地将后背转回对着楼清。
楼清吸了吸鼻子,挖了一小块透明的药膏,轻轻擦在伤口上,深怕自己大力一些,季长风就会痛的死去活来。
“为了夫人受伤,这是光荣。”
气氛诡异的静了,只有火烧过木柴发出的噼啪声,季长风默了默,他只是想转移注意力,没想到楼清会有这么深的自责。
楼清一声不吭的上完药,裹了纱布,这一刻,楼清不知该不该怨庸医的‘先见之明’。
“睡。”楼清双眼微红,言简意赅的命令道。
季长风乖乖躺下,在楼清想要起身的那一瞬握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扯倒。
“一起睡。”季长风阻止他想要起身的意图:“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楼清的身子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僵硬,才在季长风的怀里软了下来。
他将脸埋在季长风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才感觉安稳。
可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楼清心中记挂,总是半梦半醒,又怕季长风再出意外,醒来之后要盯着季长风看许久才敢再次睡下。
他第一次如此清醒的担惊受怕,不是后知后觉,而是直面而对。
在意识到季长风受伤的那一刻,他的感知全面开放,所有的情绪一涌而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夜风穿着缝隙吹进,将楼清吹清醒了,他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这点光照亮了一间屋子,也在他们二人脸上斑驳着。
火势渐大,楼清将季长风抱紧了些,以自己为这个舍命的人取暖。
东方微露鱼肚白,两个风餐露宿了一夜的人还得受早上的凉气侵袭。
火堆还是灭了,楼清无意识睡着后就再没添过柴,后半夜怎么过的,楼清是记不清楚了。
两人整理了一下行头,重新上路。
休息了一夜,马儿有了精神,脚程也快了。
天光从亮到暗,又是日落,两人终于到了西南交界处的一座村子。
这是个无名村,因在山里,不便行路,村里只有祖祖辈辈的人。
端的是民风淳朴,热情好客。
季长风在村长家入住,只因村长家是唯一一家有闲房的。
季长风交了些碎银,村长推托几次后见实在推托不掉,很干脆的收下了。
看着他们二人打太极的楼清:“...”
季长风笑了笑道:“劳烦村长为我们准备些热水和吃食。”
村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笑一口黄牙,纯善的很:“好哩。”
“...”这一口流里流气是为何?
村长走后,季长风坐到了床上,床板硬,只铺了一层棉,穷乡僻壤,他要求不多,连被子有些潮味他都忽略了。
楼清走了过来:“先换药。”
季长风没拒绝,主动脱了衣服,一回生二回稍熟,楼清此次的动作不像昨夜那样生疏了。
刚把药换好,村长也进来喊人了。
村长是喊他们去洗澡,楼清暗想,敢情是村长正好烧了热水,又正好被季长风一提,再正好刚好。
不管如何,这一夜算是有了着落,不仅吃了热食,还洗了热水澡,当然,季长风有伤在身,只是简单清洗了下。
房里只有一盏烛火,堪堪的照亮,火舌在蜡烛上跳跃,似乎下一瞬就熄了。
沐浴之后带来的轻松不用言语,一身的疲劳都有所减轻,可楼清的心头还沉甸甸的。
季长风正捏着他的手指把玩,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出声问道:“不习惯?”
不习惯是当然...“本家的人...”经那一事后,楼清有些不敢面对‘意外’一词。
“应是有所耽搁。”季长风的语气十分肯定。
因这原因,楼清也渐渐放松了:“睡吧。”
季长风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这一动作习惯成自然,不做反而别扭。
楼清以往都喜欢搭着他的腰睡,今时他受伤了,手一规矩人也规矩了,整个人睡成一条线,笔直笔直的。
季长风知他心意,没说什么,搂着人睡了。
夜半的村庄忽然迎来意外之客,马蹄声将静夜踏破,火把照亮一片天,也照亮了那群人。
这群人一身劲装,眉宇却透着股文雅,仿佛风尘仆仆都没将其抖落。
却见为首那人道:“去找户人家,弄些热食,暂避一晚。”
这一找就找到了村长家。
村长开门接待时觉得自己的门联该换了,左边换成‘三更半夜’右边换成‘不准敲门’,顶上是‘并非客栈’。
他正想厉色言辞的呵斥一番,却见对方是个江湖人,当即眼睛一眯,嘴巴一弯,笑道:“几位大哥来的妙,我先前正梦见有贵客来访。”
几位二十出头的男子看着三十多岁的村长:“...”
为首的人也愣了,他是该曲解成村长是在说他扰人清梦吗?
但毕竟见过风浪,为首的男子揖礼道:“打扰大哥了,我与兄弟路经此地,想讨口热食,不知方便否?”
“方便,方便。”三更半夜讨吃的见鬼的方便。
村长把人带进院子里,正好又是在季长风的房门前。
在马蹄进入村子的那一刻他就醒了,今时听见声音,正觉得有些熟悉,还以为是朱重的人追了上来,可见对方彬彬有礼,一时捉摸不定,便打算按兵不动。
十多人的队伍围着院子的一张石桌坐着,一人道:“不知大少爷人在何处了?”
为首的那人道:“大管家说大少爷路上有所部署,应当会晚些抵达,我们从江南出来也有三日,应当快要遇上了。”
季长风一愣,忽然掀开被子起身,倒真是运气好,居然在这遇上本家的人。
季长风轻轻穿了鞋,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门打开的那一刹,数十道目光在空中对视着,季长风愣过之后,轮到对方愣了。
为首的人忽然欣喜道:“大少爷。”
季长风微微一笑:“丁护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工作实在太忙,今天把昨天的补上。
原谅作者,谢谢言的地雷。
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19 16:57:46
第72章 72
江南富庶,山川秀美。
在江南富中之富的季家就像是县衙于东南县,随便找个路人问,都能给你指出一条道来。
条条大道通季家,这是季家给楼清的第一感觉。
风烟俱净下一片绿意葱葱,楼清将视线从院中竹林收回,微不可闻的叹口气。
季家哪都好,可就是太陌生。
而这只是其一,无助才是重点。
五日前的深夜,他们在边村偶遇本家的人,天亮之后一同启程,三日之后抵达江南,楼清想着季长风受了伤,到了季家就能休息,可刚下马季长风就公事公办,以不可抗拒的姿态,让二管家约了江家谈收拢南江码头的事。
楼清知道这事迫在眉睫,不然季长风不会放着还未苏醒的季时雨不管先去筹办此事。
他这个在东南县能大展身手的教书先生到了江南就变得一无是处,看似养尊处优,实则如履薄冰。
在这繁华而人声鼎沸的季家,楼清处处拘谨,深怕自己给季长风添了乱。
虽没有公婆,他却有妯娌,明为季家大少爷的夫人,可他地位尴尬。
与长风山寨的自然不同,在季家的他如芒刺在背。
院子很静,只有在风吹竹尾的时候才有沙沙声,它优美的像首曲子,潇洒自在。
楼清叹口气,来季家不过三日,他却觉得累了。
楼清抬头,正好一片竹叶在眼前缓缓落下,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捏住,竹叶的脉络清晰,条纹清楚。
修长的手指摩挲而过,恋恋不舍似的,大力一些都不敢。
丁护院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温润如玉的男子,低眉敛目,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片竹叶,而是恋人,静美的让人不忍打扰。
丁护院再斯文也改变不了是个武人的事实,他只是静了一瞬,就开口喊道:“楼先生,二少爷醒了,想见见你。”
‘呲啦’,美好不过一瞬,下一刻那像‘恋人’的竹叶应声而裂,楼清略感愧疚,不过是季时雨想见他,竟吓得将手中物撕裂了。
“二弟醒了?”楼清的声音轻的像是喃喃自语。
丁护院道:“一个时辰前醒的。”
想必是还见了其他人...楼清猜得没错,在他们回到季家的那一日,出外寻药的人也回来了,耗时三日,终于将解药调配出。
季家的五脏六腑齐全的不像话,便是楼家,想要医治伤病,都得请求御医。
季家却在府中自己养了几个神医,季时雨中毒的这段时日,有人寻药,有人续命。
受了无妄之灾,季时雨不仅没过一个好年,身子也消瘦不少。
楼清见他的第一眼,他还在床上睡着,双眸紧闭,呼吸虚弱。
等今时相见,除却面色依旧苍白,两颊凹陷,他已经能开口说话。
楼清进屋时,看见了施雅,那是季时雨的妻子,季长风的弟妹,季家的二少夫人,也是今时季家后院的主子。
施雅并非一人在,她的贴身婢女在一旁抱着年仅一岁两个月的季云凡。
施雅人如其名,安静文雅,相貌端正,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那婢女比施雅年轻个一两岁,也是端正明润,乖巧可人,季云凡窝在她怀里,正咿呀咿呀的挥着小手臂。
楼清朝那孩子微微一笑,孩子咿呀的更厉害了。
丁护院不知这一大一小的互动,见了季时雨,揖礼道:“二少爷,楼先生来了。”
季时雨披着玄色外衣靠坐在床头,青丝随意绑起,露出一张带着病态的脸。
见过季长风的面貌后,楼清第一次见季时雨时便知这两兄弟眉眼有几分相似,大概是都随了父亲。
季时雨轻轻一笑,对楼清道:“恕我不便,不能对大嫂请安。”季时雨是商人作风,一语中的,拖泥带水不是他的风格。
楼清忽然一愣,面露羞赧,他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出格,可季时雨却一言挑破。
楼清悄悄打量了下施雅,见对方果真面有异色,不禁心沉。
“你身子要紧。”楼清小声道。
季时雨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局促,指着一旁的小凳子道:“大嫂坐下说话。”
那小凳子就在他旁侧,离施雅远,却意外的面对面,楼清坐下时背板挺直,微侧着身子,让自己的视线尽量都面对季时雨。
他不想逾距,可也不甘被否认。
季时雨面带愧疚道:“大嫂初回本家,难免不习惯,大哥忙着南江码头的事,不能陪着你,到底是时雨无能。”
纵使楼清阅人无数,经历也算丰富,可在季时雨面前,他一时还是把握不准对方心思。
季时雨初醒就让丁护院带着自己来相见,若不是为难,就当知道他对施雅有所尴尬,定不会让施雅留下,可若是为难这又是为何?
季长风从未说起他与季时雨感情不和,那定是好的,还是说,季时雨只是反感季长风娶了自己?
想到这个可能,楼清越发局促,仿佛如坐针毡,额头竟溢出冷汗。
经历那么多事后,楼清早已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对方是季长风的兄弟,那是家人,楼清不能不重视。
这种局促在面对梁思凡时都未曾有过,可今时却...
“长风是季家的一份子,当以季家为先。”
他身为季长风的夫人,当把季长风放在前面,这是言下之意,季时雨听懂了。
他带着病态的脸忽然扬唇笑了下,看着施雅的目光带着炫耀。
施雅却是紧紧盯着季时雨。
季时雨脸上的笑一瞬而过,若不是楼清低下了头,一定看得清楚。
“你与大哥成亲时,我本想前往祝贺,可本家事多繁忙,只托了礼过去,望大嫂万勿介意。”
楼清不由得想起季长风给他的那块佩玉,成亲当日,季长风的确说玉佩是二弟赠送,可季家称季时雨为二少爷,那梁思凡...莫非那块玉佩是季时雨送的?若真是这样,倒也能说通了,以季家的人脉财力,弄到上贡皇室的红玉玉佩倒也不稀奇。
只是那块龙形玉佩...楼清不禁暗自腹议,季时雨当真是财粗胆大,竟用此当做新婚贺礼。
“二弟有心,是我虚受了。”
季时雨道:“大嫂回家三日,住的可还习惯?”
“弟妹照顾有方,一切习惯。”楼清揖礼,目光低下,也掩了他一门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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