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女医生脸上浮起一丝感慨:“都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村里老人儿都说,小宝要是活着,孩子也比毛毛小不了多少。”似乎是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女医生放下杯子,慢慢的讲了起来:“听老一辈的说,小宝从小就体虚多病,她为了给小宝看病,没少花钱,我们村本来就穷,那个年头更穷,我小时候一年能吃上那么三四次鸡蛋,就高兴的不得了了,可是小宝每个星期都能吃上,她家养的老母鸡下的蛋没卖,全攒起来,给小宝补身子用了。
可就是这么疼着,到了五岁的时候,小宝还是没了,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太弱了。
那时候小宝已经半个月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她心里大概也有预兆,小宝没了她也没像大家想象的那样疯,她男人那时候在外地干活,大儿子求村里人帮着把弟弟埋了之后,她哭了两天也就算了。
然后她们家没再要孩子,拼了命把老大供到了高中,实在没钱了,老大高中毕业就去学了技术,跟人家干了几年,自己开了厂子,本来媳妇也娶了孩子也生了,好日子刚要开始,她男人没了。
她男人没了之后,她就自己在乡下带孙子,毛毛是个挺皮实的孩子,又乖巧又省心,一年到头也不造事儿也不闹毛病,我们都说她是有儿孙福的人。
结果大概七八年前吧,一天晚上毛毛突然发烧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找我们帮忙,一个人背着毛毛就往村外跑,您也知道,我们村到城里那么远,她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啊。
还好 ,我那天晚上给我闺女织毛衣的时候闺女突然说想要个跟毛毛一样的带小兔子的,我不知道怎么织,就去问她,她们家门开着,家里却没人,我就急急忙忙的叫了些个邻居,一起去找她,终于在大马路上找到她了。
她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身上都是泥点子,手里抱着毛毛,毛毛那时候都已经烧的晕过去了,我们也就来不及管她,急急忙忙把毛毛带回来输上液,等第二天毛毛退烧了,我们才发现她已经疯了。”
女医生感慨着喝光最后一口茶水,摇了摇头,看着若有所思的两人笑了笑,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们来这儿是……”
“我们来调查林文倩的案子的。”杜笙箫不等郑秋分说话,就抢先从怀里摸出一张证件,冷声说道:“对于林文倩,你了解多少?”
郑秋分盯着那张简直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警官证,脸上勉强维持着平静,心里却已经炸开了锅:卧槽这证是杜笙箫办的假证还是他凭空变了一张出来的?天啦噜妖妖零吗这里有个伪造证件的人啊!
女医生脸上的笑却僵住了,她低下头,伸手去摸杯子,却发现杯里没水,便拿起一边的小茶壶站起来说道:“水喝完了我去烧一杯,你们等等啊。”
“不用了。”杜笙箫打断她的话:“你就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女医生转过头,勉强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村里的人,我是卫校毕业了分配过来的,你们说的那个林文倩,我除了知道她在城里打工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杜笙箫笑了笑,看着她的手,问道:“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的手抖什么呢?”
女医生闻言下意识的一松手,玻璃做的小茶壶立刻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她猛地蹲下身子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文材娘说她儿媳妇怀孕了不想要,去城里打胎太贵了,问我有什么法子没?我当时也没想别的,就说红花喝多了能流产,谁知道……谁知道那天晚上……”她抬起脸看着杜笙箫,表情惊惧而带着深深地悔意:“我真的没想到她能对自己亲闺女下得去手啊……我真的没想到……”
郑秋分和杜笙箫对视一眼,都默默的没有说话,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女医生压抑很久终于没忍住的哭声,等她终于平静些许的时候,郑秋分从怀里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低声说道:“不好意思,刚刚吓到你了,擦擦眼泪吧——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后来?”女医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要说话,却听拉起来的帘子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去了村头婴冢。”
三个人一起回头,却见明明已经应该熟睡了的老太太掀开帘子看着他们,苍老面容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她说完这句话,立刻又倒了下去,郑秋分大着胆子走过去看了看她,看到她鼻翼有规律的颤动着,睡的很熟。
就像刚刚根本不曾醒过来一样。
第22章 婴灵冢(9)
从卫生所出来,两人直奔村头婴冢。
女医生刚刚告诉他们,老太太说的村头婴冢是村头一块荒地,她听这村子里的老一辈人说,也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种什么什么不长,而且不光是那一块,周围的几块地也是一样。后来来了个算命的,告诉他们这块地要拿来做墓地,而且只能埋五岁以下夭折的孩子。
说来也怪,自从那块地开始埋夭折的孩子之后,周围几块地的收成突然就好了,村里人从此便形成了习惯,谁家里有五岁以下的孩子夭折了,就都送到这里来埋上。
一路无语,很快,他们在女医生说的那块地前面停了下来,杜笙箫往郑秋分手里塞了一把手电,然后拔了车钥匙,两人下车。
“夭折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按理来说,是不应该有怨气的。”杜笙箫站在墓地前面,凝神看了一会儿,忽然奇道:“可是怎么这块地的怨气这么大?”
郑秋分手里拿着手电,也学着他的样子去看,可是除了一片光秃秃的墓地,他什么都没看到。
“怨气在哪儿?”他茫然的看着杜笙箫。
杜笙箫手一指,道:“人们常说‘坟前草都长老高了’是因为墓地中人体被微生物分解之后的成分很适合植物生长,所以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经常有人照料的墓地,都是一片杂草疯涨,可你看这里。”他拿过郑秋分手中的手电,满墓地的晃了晃:“虽说是秋天了,但实际上野草还是应该有的,最不济也是应该有荒草叶子的,但这里除了土和墓碑,什么都没有。而能造成这种效果的,除了这块地的土质本身就有问题外,就是怨气侵蚀造成草木不生。”他又转身把手电照向相邻的一块玉米地,正是玉米成熟的季节,沉甸甸的玉米从包裹着的叶子里探出头,被手电一晃,闪着金黄的色泽。
“但你看,这两块地紧连着,如果说是这块地土质有问题,按理来说,旁边的庄稼地也不应该能长庄稼。”杜笙箫说着顺手挑了一个嫩嫩的玉米掰了下来,然后从兜里摸了两个硬币放到那宽大的叶子上。
郑秋分默默无语的看着杜笙箫轻车熟路的扒着玉米皮,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些崩溃:“我还以为你能看见怨气呢——话说咱能不能别这么接地气啊,你可是万灵城的城守大人啊,为什么要偷玉米吃!”
杜笙箫不为所动的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淡淡说道:“首先我确实能看到,但你看不到所以我教你怎么辨别有没有怨气。其次我这不是偷,我给钱了,这么小的玉米超市也才卖一块五好吗?最后。”他把一根剥的干干净净的嫩生生的玉米棒往郑秋分手里一塞,勾起唇,微微一笑:“我不是自己吃,给你吃的。”
郑秋分一脸呆滞的看着他。
“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吗?”杜笙箫摸出一包纸巾来一边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一边说道:“刚刚看你不想吃巧克力,那就吃这个凑合一下吧,挺嫩的玉米,可以生吃的。”
“哦。”郑秋分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来啃玉米,没说谢谢。
他觉得自己眼睛有点儿胀胀的,如果再不吃东西,可能就要饿哭了。
杜笙箫看着嘎吱嘎吱啃的像只小仓鼠似的郑秋分,兀自笑了笑。眼神却阴沉沉的盯着墓地中间那块躲在桑树后面的黑影。
他把擦过手的纸巾装到裤兜里,眼角瞥到玉米地里闪过一丝清透的白光。
“有意思。”杜笙箫低声笑道:“不知道是谁布的这个局,这人分明不知道怨气和灵气结合在一起会变成什么,但居然能想办法把这些原本分散轻易不得聚拢的东西集合到一起……真是有意思。”
“什么?”郑秋分忙里偷闲的从玉米上抬了下嘴,一边吃东西一边问道。
“我是说这个局很有意思。”杜笙箫又摸出一块纸巾来,等郑秋分吃完之后无比自然的递给他,拿过他啃过了的玉米棒:“先擦嘴。”
“哦,好。”郑秋分接过纸巾擦了两下,忽然觉得有些微妙。
这种被杜笙箫伺候的感觉……为啥这么熟悉?
但还来不及等他细想,杜笙箫非常没有公德的把那根啃得干干净净的玉米棒随手一抛,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那我们现在下去看看吧?”
“下去看看?”郑秋分顺着他的目光往墓地里看去,头皮瞬间一炸,他喉结艰难的滑动两下,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是说去墓地里……看看吗?”
“当然了。”杜笙箫挑挑眉:“不然呢?”
“大晚上的不太好吧?万一打扰了孩子们睡觉多不好……”他下意识的就要往车那边跑,被杜笙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跑什么。”杜笙箫无奈的问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郑秋分松口气似的点点头:“对啊,我都忘了,有你在他们肯定不敢怎么着我。”他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很不好意思似的伸手去拿杜笙箫手里的手电。
“给你。”杜笙箫下意识的把手电递过去,同时松开拉着他的手。
郑秋分感觉到自己被松开之后撒腿就跑,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杜笙箫一边感慨他果然不愧是专业演员,一边再次眼疾手快拉住了郑秋分的手腕。
郑秋分哭丧着脸看着他:“我不想下去,至少别晚上下去行吗?”
“白天人来人往的谁让你去挖人家坟了?”杜笙箫白了他一眼:“而且到了白天那群碰瓷的人肯定就反应过来了,虽然不怕他们,但碰上了总归是个麻烦。”他一用力,拉上磨磨唧唧不愿意走的郑秋分,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这块墓地。
郑秋分一脚踩进去的时候感觉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一瞬间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鬼故事一齐涌上心头,但紧跟着杜笙箫走了两步之后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颗吊着的心放了下来,也不用杜笙箫拉着了,好奇心起,自己颠颠儿的就挨着去看这些小小的土包了。
有人说一块墓碑就是一本故事书,当你放下恐惧,在墓地里慢慢徘徊时,你会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数不清的故事之中,而你只需要不经意的扫一眼,就能看完一个人的一生。
村头婴冢这块墓地里的故事书无疑都是短篇小说,但同样也引人入胜。
郑秋分一块块墓碑的扫过去,发现这些墓碑大多只是用非常粗糙的石头雕刻的,上面写的名字也基本都是乳名,鲜少有连名带姓的名字。
“爱女芳儿之墓、爱女小萍之墓、爱女桃儿之墓……”郑秋分忍不住皱起眉毛,看着那一连串的爱女,又看了看那些基本都是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日期,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杜笙箫。”他低声叫道:“你来看这些。”
杜笙箫快步走过来,看着这些墓碑垂下眼帘。
“都是被父母放弃的孩子。”他低声说着:“或者说,都是被父母亲手扼杀的胎儿,怪不得这里怨气这么重。”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相比这块地的其他地方而言异常粗糙和集中的墓碑,轻轻叹道:“这些胎儿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没见过天日就被扼杀的胎儿,天然带着一股怨气。”
郑秋分沉默着,没有出声。
“但是还是不够。”杜笙箫摇摇头:“他们只是怨恨,但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区分男人和女人,光是这些,还不足以有规律的专门攻击未婚先孕而又准备结婚的女性。”
郑秋分听到‘未婚先孕’四个字的时候眉毛不悦的皱了一下,却也没说别的,看了看手里的手电筒,往墓地更深的地方去了。
杜笙箫看着那团依旧躲着的黑影,刚想走过去,却听郑秋分蓦地大叫起来;“杜笙箫!杜笙箫你快过来!”
杜笙箫猛地转身看向他的方向,身后,那团一直躲躲闪闪的黑影,悄悄的散开了。
而这一晚一直没出现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的洒了下来。
映着月光,一个塌陷了的墓穴出现在郑秋分眼前。
他惊恐的跌坐在地上,手电掉在地上摔灭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具静静的躺在露出一半的棺材里的小小的尸骨。
那具尸骨的头部,明显被人用力的打的稀碎。
而月光惨白,照在歪歪扭扭地插在那里的粗糙木质墓碑上。
上面潦潦草草的刻着两行字。
第23章 婴冢灵(10)
“你怎么了?”杜笙箫几乎是立刻就赶了过来,他一把拉起郑秋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没有外伤之后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郑秋分僵硬的指着那块墓碑:“但是你看那个……”
杜笙箫循声望去,继而眉梢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他松开抓着郑秋分的手,小心的跨过塌陷了的坟墓,走到棺材露出来的那一头,蹲下身,细细端详着那具在郑秋分看来极其恐怖的尸体。
“这个……好像是那个小宝的坟啊……”郑秋分不知道该干什么,心里又害怕,只好不停的说着话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你说这得什么愁什么怨才能让人把脑袋砸成这样啊?这小孩儿死的时候不是说也就五岁吗?怎么会跟人结下这样的仇怨啊?”
杜笙箫没有理他,而是伸出手,直接去推了一下那块半开着的棺材盖。
郑秋分吓得一下子蹿到了一边,杜笙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干什么?”
“你推棺材板干嘛?”郑秋分急赤白脸的问道:“它万一再被你弄活了怎么办?”
杜笙箫哂笑一声,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没可能活过来的。”说着,他看了看那具已经完全露出来的尸体,低声说道:“没关系的,我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你过来看看。”
郑秋分却还是依旧站在他身后老远的地方,不肯过去:“什么事儿你说就行了,我不过去 。”
杜笙箫沉默了片刻,说:“这孩子是被人砸死的。”
“什么?”郑秋分吃了一惊,也顾不上害怕了,往前走了一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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