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有谁能比他更美?
薛云深相信有自己的美貌在前,许长安绝对不会眼瞎去见别的什么美人的。
可惜凡事总有意外。
听到见随从来报,薛云深险些气得当场冕也不加了,要不是他父皇母后在石火电光间拉住了,他好悬没直接冲进文武百官中去质问大司马。
好说歹说地说了一大通,薛云深勉强按耐了下来,等封王典礼一结束,便立即赶到长乐坊来抓人。
大概是薛云深脸上来者不善的意味太过于明显,头回收徒就知道护短的林见羽,下意识想护着自己的徒弟。他刚略略动了一下,薛云深的目光就跟了过来。
“许道宣。”薛云深语气森然道。
被点到名字一脸不在状况的许道宣,闻言连忙“啊”了一声,以示今日出门带了耳朵。
薛云深朝林见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颐气指使道:“抓住他。”
许道宣忙不迭地应了,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奈何薛云深贵为皇子,又才加封王爷,可谓是实打实的位高权重。
某些方面分外擅于见风使舵的许道宣,早就在薛云深进门刹那,将他划至绝对不可以得罪的人物名单里去了。
挤出个迫不得已的笑容,许道宣令行禁止地一把扣住了身旁林见羽的肩膀。
林见羽整个人一抖,被浓重毛发遮住的大眼眼底,再次浮现了可疑的水光。
一下子解决掉了两个碍事又讨厌的跟屁虫,加上缩在墙角只顾着害羞的安子晏,以及不足为患的孟衔,薛云深登时心情舒畅了不少,他主动走过来,牵起了很是茫然的许长安。
“殿下,您这是要……”
察觉到对方掌心里的温热,许长安试探地开了口,而后不着痕迹地往回抽了抽被握住的左手。
说实话,许长安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惹到这位三皇子的。
两人此前在宫宴上也见过寥寥几面,不过许长安他爹向来不怎么支持他与皇室中人来往,就连当初给三皇子选伴读,他爹都让他装病逃掉了。
因此,许长安可谓是单方面地与薛云深不熟。
许长安的小举动没能逃过薛云深的感知,他一面紧了紧力道,一面侧过头,不由分说先瞪了眼许长安。
许长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视他。
然而许长安明显是莫名其妙的眼神,落到薛云深眼里,则被曲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犯了错竟然还敢装无辜。”薛云深咬牙切齿地想,觉得十分有必要让许长安意识到,谁才是这牡丹皇城最貌美的人。
他牵着一步三回头的许长安走到雅间门口,出声道:“带走。”
话音落地,没等许长安反应过来究竟是要带谁走,寂静的门外便应声响起了盔甲相互摩擦的细微声。
一群黑色甲胄在身的侍卫涌进雅间,很是训练有素地将躲到一边看戏的香雪海拽了出来,接着三两下就把她五花大绑地捆成了一只不能动的粽子。
“殿下饶命,殿下……”
听见香雪海的呼喊,一位面目凶神恶煞的侍卫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从身上哪里摸出来一条颜色可疑的手绢,动作熟练又利落地往香雪海嘴里一塞。
于是难以容忍手绢气味的香雪海,两眼往上一翻,当即昏了过去。
面貌凶狠的侍卫弯下腰,驾轻就熟地用扛麻布袋的姿势扛走了她。
许长安:“……”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戏码,犹如活生生的前车之鉴,顷刻间就让盘算着强行挣脱的许长安,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许长安觉得自己犹如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他先是将视线投向了许道宣,许道宣畏惧地摇了摇头。他又朝安子晏看去,刚好看见孟衔摸小狗似的摸着安子晏的头。
最后,许长安不抱任何希望地向林见羽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林见羽其实很想施以援手,奈何他被许道宣……的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实在是有心无力的类型。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回以许长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许长安险些对这群不靠谱的狐朋狗友绝望了,好在临门一脚的最终关头,酒醉的安子晏站出来了。
“殿下,您要带长安去哪里?”
可惜许长安唯一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朋友,也在薛云深讨厌的行列之内,因此薛云深直接无视了他,硬拉着许长安走了。
看着瞬间恢复空荡荡的屋子,安子晏眨了眨眼睛,愣愣喊了声:“孟衔?”
“我在。”
孟衔说着,自后面走了过来,顺势抬指擦了把安子晏下颌处的酒渍。
正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让“美人”一碰,安子晏立马原地红成了一盏喜庆的灯笼,接着再次跑到墙角裹紧了自己。
再说另外一头,许长安被薛云深拖着出了长乐坊,没等歇口气,又被塞进了马车。
马车轮骨碌碌转动,许长安记了记方向,发现马车竟然是向大司马府去的。
“看来不会将我杀而分尸了。”许长安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离府越来越近的缘故,许长安不由放下了心里高悬的石头。他乌黑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用眼尾余光观察着薛云深。
之前事故发生地过于突然,许长安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位失踪一个月后才平安归来的皇子,现下近距离一观察,发现若不是喉咙处的突起过于明显的话,这位三皇子简直就是传说中祸国殃民的存在。
漆亮长发高束在脑后,垂下来的珍珠软角璞头软软搭垂在胸前,颜色红艳的棱唇仿佛淬着点冷意,捎带着斜挑入鬓的长眉,与隔帘栊听雨般的泪痣,都透露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艳。
许长安被自己的描述惊了一下。
恰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仓皇收回目光的许长安,并没有注意到薛云深耳尖悄然浮起的红色。
待下了马车,许长安站在与大司马府邸相隔一墙的墨王府门口,默然不语地看了薛云深好一会儿。
“看我做什么?!还不进去!”
薛云深恼羞成怒道。
他欲盖弥彰地率先抬步上了台阶,自认颇有“阶下囚”自觉的许长安只得抬腿跟了上去。
绕过镂空牡丹花纹的影壁,抬着物什安置的宫女内侍便近在眼前了。
藕色宫裙犹如蹁跹的蝴蝶,在葱郁的草木中来回穿梭。二人偶而经过,忙碌的内侍皆神情恭敬地低下头,不言不语地让行。
因而场面虽然繁乱,却很是井然有序。
许长安边跟着薛云深绕过众人,径直往里走,走进了一处约莫是书房的地方。
“坐。”
薛云深的声音自屏风后面传来。
许长安有点摸不准这位王爷想做什么,迟疑着站在了屋子中央。
过了会儿,打散了长发的薛云深转了出来。
“你看我和她,究竟谁更美?”
随着话音落地,门再次被推开,被迫素颜朝天的香雪海与许长安眼神对了个正着。
第22章 错的究竟是我还是这世界
许长安生无可恋地与香雪海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先前长乐坊的匆忙一瞥里,许长安记得香雪海是位描着柳眉,点了月牙斜红,高梳惊鸿髻的美人。
而现下,美人脸上所有漂亮的颜色都被强行洗去,只露出惨淡的一片白和眼睑下的两抹青黑。
加之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像极平铺无聊的宣纸。
薛云深见许长安不说话,慢慢踱过来,绕着香雪海转了两圈,评头论足道:“肤色不够莹润,眼睛不够有神,嘴巴太歪。”
说着,薛云深甚至伸手,撩了香雪海凌乱散着的一缕头发。
用指腹捻了捻,薛云深盖棺定论道: “头发也很粗糙,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名不副实。”
站在原地,被侍卫反扣住肩膀的香雪海已经快哭了。
偏生薛云深还不肯放过她。
半弯下腰,薛云深猛地贴近了香雪海侧脸。
男人好似泛着莹光的白皙脸庞,与女人惨白暗淡的鹅蛋脸,凑成了诙谐的相映成趣。
“你看,”薛云深用手指牵起两人的头发,又侧了侧头,示意许长安望过来的同时,一锤定音道:“我比她好看多了。”
脑海顷刻间掠过的想法太多,不知道该先说哪个的许长安,只好沉默不语。
面对很是沾沾自喜的薛云深,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缓一缓。
难道还会有什么比当朝王爷是自恋狂更让人惊愕的事情吗?!
答案当然是有的。
薛云深挥了挥手,让侍卫带着履行完对比职责的香雪海下去了。他见许长安脸色有些不好看,便很是体贴地拉住了许长安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知道错了就好,以后莫要再犯了。”
听了薛云深的这番话,沉浸在疯狂腹诽中的许长安,脸上一闪而过绝望的表情。为了避免自己“哀莫大于心死”,他踌躇片刻,还是抱着殷切希望不死心地问了句:“敢问殿下,我哪儿错了?”
“千万可别说是因为我没夸他美啊!”许长安近乎崩溃地想。
好在事实没有残忍至此。
薛云深闻言,脸色变了两变,像是被气得不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恨铁不成钢地道:“分辨不出真正的美与丑,不是错是什么?”
“就像刚才那个女人,明明不好看,你还要说她倾国倾城。”
薛云深越说越委屈。
“我才是最好看的。”拉着许长安的手,薛云深不满地扭动着,神情十分怏怏不乐。若是在他嘴上挂只油瓶,就和皇城西市里,那些朝新婚丈夫撒娇的小娇娘相差无几了。
许长安微微打了个战栗。
恰在此时,薛云深垂散下来的头发随动作微微荡漾着,一不小心便扫过许长安露在外头的手背,吓得许长安立马口不择言道:“是是是,殿下最美,您眉目疏朗轩然霞举,龙姿凤章绰约绝然,您犹如明月高悬,光洁无暇,又好似花仙子临世,国色天香。”
顺着许长安这一通慌不择路的马屁走下来,薛云深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他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对许长安的夸赞表示了赞赏:“我本来就是国色天香。”
许长安:“……”
他好想重重地叹口气,抒发抒发内心的郁闷。但是又担心因此惹得薛云深再次不高兴,罚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许长安人怂志短地把叹息憋了回去。
那厢,重拾好心情的薛云深,却已经兴高采烈地拉着许长安往外走了。
大司马虽说是一品京官,但府邸万万比不得王府规格的。无论是别出匠心的草木假山,抑或是雕梁画栋般的亭楼阁宇,无一不透露出镌刻在骨子里的皇室贵气。
许长安脚步仓促地跟在薛云深身后。
他记得以前司马府的左隔壁一直是空着的,府门紧闭,灯笼高悬,即使每个细微处都是一尘不染的洁净,却始终未曾见到有人出入。
那时候好奇心重的许道宣,还企图拖着许长安爬墙进来一探究竟。不过后来因为许长安“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深夜闯祸的计划才被许长安他爹给及时制止了。
走在精心修剪过的花园旁边的小道上,许长安总觉得王府的格局布置隐隐有些熟悉。
“到了。”薛云深停下了脚步。
许长安抬头望去,瞧见姹紫嫣红的万花深处,连着有好几座精巧别致的秋千。
秋千有大有小,结实木料制成的站脚被深深钉入泥土,秋千椅则是用小叶紫檀做成的,细腻的纹路遮掩在粉红油漆下,只隐约露出零星半点的痕迹。
许长安仔细看了看,抛开颜色奇特且颇具个人风格的外形不论,光说大小,这几架秋千约莫是涵盖了一个人,从会荡秋千开始到不能再荡秋千结束之间的年龄段。
简而言之,即适宜三至十二岁孩童。
“喜欢吗?”薛云深问。
许长安望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神,艰难地对粉红色的秋千给予了肯定:“……喜欢。”
“我也很喜欢,”薛云深一脸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道:“他们肯定也是喜欢的。”
许长安有点同情这个他们。
看过了粉红色的秋千,薛云深又给他展示了什么粉红色的小卧房,粉红色的蹴鞠,粉红色的锦鲤,粉红的小马驹……
一通完整的王府逛下去,许长安内心已经麻木了。
比自恋更可怕的事情是,堂堂一国皇子,正儿八经的王爷,居然是个痴狂的粉红色嗜好者。
然而更令他崩溃的事情还在后头。
薛云深牵着许长安从马厩内转出来,又绕了几条小道,到了一座独门独户的院子前。
这座院子不同于许长安之前见过的,四周环绕枝繁叶茂的浓密篱笆,宛如一道绿色的屏障将院子隔绝开来,只在斜侧方留下供人通过的弧形拱门。许长安抬步踏进去,入目便是泾渭分明的茜与黄。
茜是茜色的楼阁,黄是茫茫一片的沙漠。
说是沙漠,其实只不过是面积较大的整片黄沙,沙子仿佛被一粒一粒的淘涤过,在日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站在黄沙围栏外,许长安粗略估计了一下,觉得这片黄沙十有八九是王府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东西。
“喜欢吗?”薛云深又问。
这回许长安说不出违心话了,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这片黄沙,私以为三皇子可能真的是脑子坏了。
“不喜欢?”原还想邀功求赏的薛云深不由拢了下眉头,他招了招手,叫来远远缀在后头的随从。
等人走近了,薛云深吩咐道:“王妃不喜欢,换成白色的。”
“王妃?”沉迷于腹诽的许长安顿时愣住了。
薛云深不明白王妃这个称呼有什么好需要惊讶的,即便现在还未成婚,可是婚约已定,许长安是板上钉钉的准墨王妃。
“莫非他是害羞了?”薛云深忖道,说起来这跟没成亲就喊夫人一样,的确是有些难为情的。
薛云深自以为摸着了许长安忸怩害臊的心思,出于下属在场得顾全王妃面子的考虑,因而改口道:“准王妃。”
“准、准王妃?”
许长安彻彻底底地傻了。
若是这个时候他还不能理解薛云深是什么意思,那他白瞎了“天资聪颖”的名号。
一开始他确实不懂话题是怎么突然从沙子转变成王妃的,但从薛云深的话里,可以推敲出这片黄沙是为王妃准备的。
为王妃准备的东西,却带他来看,在他不说话之后,又叫来随从说王妃不喜欢。
这说明什么?
这他娘的说明他许长安是墨王殿下的准王妃啊!
背对的薛云深没能注意到许长安波谲云诡般的脸色,他理所应当地应了声,想起让人连夜挖出来的暗道,便顺势捏了捏许长安的手,道:“还有一个东西,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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