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多年后,当他忆起这一日时,依然觉得像是一场梦,梦中似相识,而他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厌恶这艳丽荼靡的花朵。
第二百三十七章:夜明珠
重华见到南箓的第一眼,目光深了深,然后看向罗倾,嘴角是嘲讽的冷笑:“罗倾,这孩子成不了仙,只能为魔。”
罗倾却是那惯见的漫不经心,对他的话极不在意:“重华,我可不是让你算命的,我是来送礼的。”
“哦?”冥主来了兴趣,沉黑的瞳孔闪过一瞬光亮,那银发流于玄袍之上,更觉他气质空华,高深莫测,他了然道,“你有事情求我。”
罗倾不语,只是将背上的包袱解下,包袱里是个外观极普通的木质方盒,他将方盒放于桌上,解了八卦锁,木盒才一打开,那阴气森森的冥界竟都亮堂了起来,弱水流淌,彼岸花开,阴风阵阵起,竟都带着受日月光华洗礼的生机,那光华的所在,不过就是那方不起眼的木盒中硕大的夜明珠。
重华深如黑渊的双目不禁微微一颤,紧紧盯着那散发温润光华明如高月的珠子,他忍不住伸手,却只触摸那温和淡远的光华,膜拜似的在明珠周围绕过,却始终不敢碰触珠子本身,冥界的身体都阴郁而森冷,不配碰触这颗圣洁的珠子。
这将会是冥界的太阳,将永恒照耀这片六界最黑暗阴冷的角落。
“这是……沧海夜明珠。”
冥主的声音浑厚低沉,依然难掩语气中的兴奋喜悦,温厚的光华撒上他的银发,容颜光洁如玉,黑曜石般的眸子有着最深沉的色泽,令人想到黑暗的地狱。
他端详了那沧海夜明珠许久,断然面向罗倾:“你要什么?”
罗倾道:“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重华看了他一眼,深沉漆黑的眸子,一眼就能望进人的心里:“若真是举手之劳,你也不必送上如此厚重大礼,这沧海夜明珠可是我苦心求了许久都未得到之物,如今你亲自送来,可以算是于整个冥界有恩,所求之事自然不易。”
罗倾笑了笑,拉着南箓上前:“箓儿,这位就是冥界之主重华,若是将来有什么困难,大可找他帮忙,不必客气。”
“有你在,为何还要找别人?”南箓不解。
罗倾却道:“为父并不是万能的,冥主的本事却比为父大了不知多少倍,找他绝对没错。”
“哦。”南箓好生打量这冥主,只见他银发如雪长长流于身后,玄色的袍子衬出一种隐隐低调的王者之气,容颜极修整,是长久不近人烟的冷冷之感,那一双眼竟是说不出的黑,被他看一眼,仿佛万物都要被吸入那样一双黑瞳中。
重华也同样打量着他,小小的狐妖,尚未历经沧桑百变,眼神清澈明亮,一眼便能看到心里,这般艳丽绝美的容颜倒是极少见的。
他并不问罗倾与这小狐狸是何关系,是何身份,为何提出相托之请,一切都不用问,因为他是冥界的主人,生灵万物最终都将归宿到此,他习惯不去追究缘由,只看结果。
“好,我答应你的要求。”
“冥主能答应是最好,这是老夫的养子,名唤南箓,家中还有一位小女,闺名南华,以后还请冥主多多关照。”
“我既答应了你,自然关照。”
“我虽在人界多年,极少往来冥界,若以后有机会来此,希望冥主能盛情款待。”
“可以。”重华却有些疑惑,他一个天界流犯,与自己也无甚交情,为何要如此慎重提出盛情款待,看他也不似个爱慕虚荣之人。
罗倾继续说着,语气诚恳:“我这一双儿女都还小,将来若是捅出了什么篓子,不求冥主相帮,只求冥主能为他们寻求一个后退安生之所。”
“这也不是不可以。”瞧这南箓已是容华绝代,不知那南华又是如何的倾城绝色。
“这沧海夜明珠乃是魔界苍合首领珏相送之物,此乃他苍合之宝,竟能拱手相送,老夫实在感激,若今后他有难,望冥主莫忘今日相赠之情,看在老夫几分薄面上,能出手帮他渡过难关。”
“我虽与珏动过几次干戈,然你如此说,也可以应允。”这话重华却是应得几分不痛快,昔日为得沧海夜明珠,他几次三番明里暗里机关算尽绞尽脑汁甚至连许多不光彩的手段都用上了,竟没从珏手中讨得半点好处,自己还折了不少兵力。唉,谁让他这冥界都是鬼,去阳间吓吓人还行,与那日日刀口舔血的妖魔哪能相拼。
说了这许多,罗倾却厚着脸皮道:“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还有完没完?
罗倾却道:“老夫现在还没想好,但往后总会有事相求,希望冥主能应下老夫三件事,将来想到时自会说与冥主。”
“……”冥主沉黑的目光看着他,带着探究,收你一颗夜明珠,要求还没完了,临时想不到了还要赊三个,这罗倾好生会打算。
“罗倾,别以为我不知你要做什么,冥界的援助可不是说有就能有,你送的大礼我确实很喜欢,我也应允你许多要求,你莫要得寸进尺。”重华终于冷下脸,如雪如玉的面容冷漠生疏。
罗倾依然厚着脸皮挂着散漫的笑,看向他身后温和万丈的柔柔之光:“这沧海夜明珠乃凝聚百万年日月精华之稀品,可比日月,却只能放在玄铁木盒中才能释放形同日月的光芒,玄铁木盒的八卦锁乃老夫设计,即使打开,也会每隔一百年又锁上一次,如若强拆……”
冥主深黑的双眸蓦然凌厉,如玉容颜越发的冰冷无情,深深逼视着罗倾,一个小小罪仙竟敢威胁他堂堂冥主!
罗倾毫不畏惧,脸上笑意深深,并无丝毫恶意:“老夫当时设计后也觉得不妥,如此岂不是每百年都要动脑开一次锁,着实麻烦,可在拆卸此琐时出了差错,再动就成了死锁,如此便只能放着,这也成了老夫制琐的一大败笔。”
“……”
重华暗中咬牙,亏你有脸说,这怕是你最得意的一把锁罢,都敢威胁到本主头上来了,老奸巨猾!
“往后老夫会定期来拜访冥主,冥主觉得如何?”
“好。”冥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主答应你。”
“如此,便多谢冥主了。”
重华本以为他到此为止,不料那不要脸的竟对那乖巧讨喜的小狐狸道:“箓儿,往后冥主若不肯帮你,尽管撒泼打滚给他脸色看,不然这夜明珠就是给他也发不了光,今后起,冥界就是咱们的大靠山了。”
“爹,我记住了。”南箓应着,眼睛新奇地看向重华,澄澈又无辜。
然而,重华却从那双眼里看见了他久远的将来,历经风雨,满身伤痕,于是那双深黑如渊的眸子微微一荡,冷冷笑了开来。
罗倾说了这许多话,清了清嗓子,却是问南箓:“饿了没有?”
南箓点头。
于是罗倾便望向了重华:“冥主大人是否该盛情款待一下我们了?”
重华眼角抽了抽,这罗倾脸皮可是真厚!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柔光万丈的沧海夜明珠上时,心中不悦慢慢消逝。从此后,冥界再也不是一个永不见光的黑暗世界,这里会有自己的太阳,光华照耀地下的每一寸土地。
离开时,重华趁南箓落后时叫住了他,那小狐狸眼睛清澈澈的,不舍地看了眼前面的男人,有礼貌地问他什么事。
重华早已看出端倪,那沉黑的眸子越发显得深沉无底,扔出致命的诱惑:“南箓,有朝一日你成了魔,我会亲自迎接你进入我的冥府,然后再送上一份大礼。”
南箓道:“我是修仙的狐狸,我不成魔。”
“你只需记住我今日说的话便可。”
南箓想了想,点了头:“我记住了。”
小狐狸心不在焉,看男人已是走远,忙道了别就飞快跟上。那男人身形高大修长,长长的袍子宽松慵懒,荡着微风缓缓飘逸,合着背后松松捆作一束的黑发,整个背影像是迎风不倒的松。他停了步子,回头,微笑看着他的小狐狸。
此时,冥界的沧海夜明珠已缓缓升空,柔和的光芒倾泻四方,照亮这万年阴沉黑暗的世界,弱水欢快地流淌,曼珠沙华悠然绽放,万千鬼魂齐齐仰头望天,惊呼阵阵,那一刻,死沉的冥界中,万物生长。
第二百三十八章:镜中花
罗倾与南箓回到霖山时正是春雨最盛的季节,那样的时日,靡靡雨雾弥漫整座苍翠山林,寂静而朦胧,偶尔几声鸟啼从翠绿滴水中传出,显得分外清脆动听。
南箓离家十一载,再次回到此处,山林依旧,万物皆止,那蒙蒙细雨猛然间像落在心上,柔柔地湿润了,心中百感,五味陈杂。
再见那一方小院,细雨中朦胧熟悉,院中一株桃树依然花开,已是几百年的树了,却被罗倾施了法术,一直是原来的样子,夭夭灼灼,花开满树,迎来又一个人间春雨日。
他急切地推开门,本要大叫一声姐姐,告诉她自己回来了,可嘴巴才张了一半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竟是目瞪口呆了。
屋中一个绿衣女子一手举着鸡腿一手拿着鸡翅,先是咬了一大口鸡腿,含糊不清的得意着:“我咬过了你还要?”
桌子对面的南华急得直跺脚:“那我要鸡翅,给我!”说完便去抢。
绿衣女子哈哈一笑,绕着桌子躲了一圈,嘴里的还没吞进去,却忙不停地伸出舌头把那鸡翅给舔了一圈,眼睛乜斜地看向南华:“这样呢,你也要?”
“你……”南华一双美目都要瞪出火来了,一咬牙,怒道:“你太欺负人!不就是多花了一两银子!”
“我早已说过,多花一文钱都不行,今日你就饿肚子吧,啧啧,这只鸡可真肥,我最喜欢了。”绿衣女子得意地转身坐在太师椅上,一脚踩了上来,那脚上竟然只套了一只布袜,另一只脚的鞋子却还好好的,想是适才围着桌子饶时连鞋袜都顾不上了,她踩在椅子上的脚得意地抖着,一口将那鸡翅叼在嘴里,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猛一抬头,恰是对上一张惊愕的脸,那张脸后面还有一张满是坏笑的脸。
那如此泼皮耍赖不顾形象的女子除了紫淮还能有谁。
紫淮这猛然一惊,鸡腿都从嘴里掉地上了,一张俏丽面容满是油光肉屑,衬着那目瞪口呆的神情,极是滑稽。
南华适才全心都在她的鸡腿鸡翅上,随着紫淮这一惊才看见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两人,她却是容色淡淡,满眼放在南箓身上。
南箓略微尴尬,转眼看向了南华:“姐姐,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南华淡淡说着,面容含笑,眼中波光粼粼,却还倔强地把下巴抬高。
紫淮这才醒过神,她都快尴尬死了,用袖子一把擦去脸上油光,呵呵笑着:“我刚刚跟南华是闹着玩的,这孩子不喜欢吃肉,都塞给我,吃得我满嘴都是,我这是太高兴了。”
她说得语无伦次,牛头不对马嘴,身子一蹭一蹭地到了桌子边用脚够她的绣鞋,却不料越蹭那鞋越往桌底下去,罗倾与南箓一老一少站在门口,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便恼了,反正在南华面前早没了长辈的形象,不在乎南箓这只小屁孩了。
紫淮终于拉下脸,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桌底下的鞋子当着他们的面穿上,拍拍手中灰尘:“罗倾,你总算把这小狐狸给找着了,如此我也可以回石印山,再不被南华欺负了。”
究竟是谁被谁欺负?
南华哀怨地瞪了她一眼。
罗倾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究竟是谁辛苦?某人这些年作威作福过得滋润着,都没瞧见脸都圆了两圈!
愣是紫淮脸皮再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南华这妮子很会照顾人,我很享……”自然不能说自己很享受,于是话锋一转,“我想着你们没吃饭罢,南华快些去做饭给你爹和弟弟吃。”
瞧这一副女主人的嘴脸,一点当客人的自觉都没有,南华想着,心中忽而一怔——爹和弟弟,女主人……说得可真像,多么美好的假象。
即使心中欢悦,她也清楚知道,这是假象。
罗倾虽然回来了,可那厚脸皮的紫淮却赖着没走,整日缠着他,今日比试法术明日明日讨论阵法,要么两人扎在书堆中窃窃私语着,神态亲密,竟不容他人插入。
南箓好几次找罗倾,却被紫淮三言两语打发了,罗倾就在一旁听着,却未阻止,反倒叫紫淮莫要为了小事耽误时间。
那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细针般根根刺入南箓心中,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男人,可那男人却连头都没抬一下,紫淮嘴角却是含着笑意,看了罗倾又看向他,诡秘而嘲讽。
一连几次都是如此,南箓再没找过罗倾,有时见他们拿着一张丝帛,罗倾说一点,紫淮就画上一笔,默契无间,那女子虽然性格粗糙些,却是明亮得像个太阳,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她容颜俏丽,与罗倾的洒脱不羁恰是相配,桃花树下他们相互说着什么,忽而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多么般配的一对。
南箓偷偷看着他们,心中慢慢绞痛,只觉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深渊,深渊底下业火燃烧,一条叫嫉妒的毒蛇迅速长大,缠绕盘旋在他心口,缠得他浑身都痛,不知何时就会出来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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