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许是明师弟有想要自己去完成的事情吧。”
方轻崖对素来照顾他们的玉虚一脉始终心存好感,何况之前对方还为替他寻找脱身的证据四处奔波,此刻听闻那位比自己更加年幼的小师叔独自离开,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无事的,轻崖,明师弟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非染很少会有冲动的时候,如果是他的话,雨卓承相信他的确可以让自己全身而退。
明非染离开万花谷后,骑着马,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鹿奔原附近,他拉住了缰绳,安静地望着曾经与友人重逢之地,驻足了片刻方才缓缓离开。
沿着那段仓促的逃离之路,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当初的记忆,最后,又一次来到枫华谷的紫源山。
站在悬崖上,低头望着白雾弥漫看不清地面景象的崖底,风拂过银色的长发,他在想,当年那一幕,或许对莫雨产生了极大的刺激,就像当时的他一样,来不及思考便跳了下去。好在,他们都还活着,否则小雨一定会恨吧。
恨仇敌,恨自己,或许也会恨着……丢下他的他们。
闭了闭眼,银发少年转身离开了这片山崖。
也该离开了,不能总是将目光停留在过去。他们还有时间去提升自己,为了不再沦落到那般可悲的结局。
明非染并不赶时间,也没有迫切的目的地,所以他骑着马不紧不慢的沿着官道向洛阳的方向行去。
只是,他的路线无意间偏离了一些,大约走到了枫叶泽与乱葬岗之间的位置,便惊讶的看见了一个奇怪的身影。衣衫破烂,□□在外的皮肤苍白若死,身形僵硬而缓慢的行走着。
银发少年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一个苗疆少女突然出手攻击对方。这一动,明非染便彻底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呆滞僵硬的面容,攻击时微微泛黑的指尖,赫然昭显出对方不似善类。看着这样的一个“人”,明非染不由得心生疑惑,他……真的还活着吗?
眼看那名苗疆少女落入下风,几度险些被重创,明非染毫不迟疑的出手了。虽然近年来时常听说苗疆有许多对无辜百姓滥用蛊毒之人,就连五毒教也被喊做是邪教,可此时此刻,明非染却做不到见死不救。
听闻五毒教新任教主乃是曾经的七秀之一昭秀曲云,昔年琴秀之殇,她甚至以五毒教主的名义悬赏康雪烛,也许这其中存在什么误会?
心里虽划过不少念头,但明非染的动作却不慢,眨眼间便救下了那苗疆少女。
“好汉人,谢谢你救了我。”哥翁里粗喘了几口气,拍了拍胸口,还来不及庆幸了一下自己的幸运,见救了自己的银发少年下手间似有留情便急忙解释道:“好汉人,这人早已是僵尸,也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他没救了。”
苗疆少女言辞间带着些许遗憾,这又是天一教罪孽。
交手间察觉到不对的明非染并未怀疑对方所言,这人看起来的确如活死人。不再留情,银发少年的剑已然染上了杀意,既然已非人类,那便就此安息吧。
尸人倒下,哥翁里这才看清自己救命恩人的真面目,不由得惊艳了片刻,这汉人长得真漂亮!
苗疆少女的汉语不太标准,她磕磕巴巴的与明非染解释了一番,在说道天一教之事时,少女面带气愤之色,最后,她将自己收集的残破日记交给了明非染。
“天一教行事简直越来越没分寸,死了好多的人啊。我看不懂上面的字,大部分是从这个尸人身上收集到的,应该是他在彻底失去神智前写下的遗言。好汉人,麻烦你将它和这挂项链一起交给他的亲人吧。哥翁里出来很久了,现在要回教报信,你救了哥翁里,欢迎你日后来五仙教游玩,哥翁里一定带你游览我们苗疆的风景。”
接过被哥翁里装订好的破旧日记和那串红豆项链,上面还隐隐刻着一个“霏”字,银发少年心中微叹,或许,这是他准备送给妻子的东西吧。
“我会将它送回去的。”
哥翁里歪了歪头,望着他,脆生生地说道:“汉人,你的头发和眼睛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中原人,我叫哥翁里,你叫什么名字?”
“……明非染。”
“我要走咯,明非染,愿女娲大神保佑你。”苗疆少女冲他挥了挥手,一蹦一跳的离开了,身上的银饰晃动着,风中传来银铃般的声响。
银发少年目送她远去后,低头看了看地上彻底死去的毒尸,叹了口气,将他火化了。
平顶村村口,一名银发少年牵着马缓缓走了进去。微微扫视四周后,他径直走向一旁的妇人向她打探道:“打扰了,请问这里有一位名琪霏的女子吗?”
妇人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明非染,见他一身纯阳道袍,眸光清澈,眼神便缓和了不少,“你找她何事?”
看来没找错……明非染心中叹息,“受人之托,我是来送东西的。”
妇人一怔,随后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可是她夫婿?”
察觉到妇人眼底的期盼,明非染心有不忍,“算是吧……”
听他这般说,妇人顿时心生不祥之感,她望了一眼村中的一座房屋,目光里满是忧虑,随后给明非染指出了位置,“……那里就是她的家,小道长且去罢。”
站在院子外,明非染一眼便看见了院中容色憔悴的女子,再度叹了口气,他微微提高了音量,“焦夫人,在下受人之托,将一些东西交给夫人。”
女子闻言快步走出,神色焦虑略带惊慌,“可是我夫君托道长而来?”
明非染取出三件物品,逐一递给了对方。
女子的手愈加颤抖,直到最后接过了一只坛子,她颤声到:“……这是?”
“……这本日记里或许会有夫人想知道的一切,东西全在这里,在下便告辞了。”接下来的事,不适合他插手。
攥着那串红豆项链,手指甚至摸到了那个刻着她名字的位置,紧紧抱住骨灰坛和日记,女子泣不成声,“多谢……道长,送我夫君……回家。”
“相公……我宁可你背叛我……也不要这样的结局……”抱着丈夫仅留下的三件遗物,焦琪霏悲痛欲绝,满面清泪。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夫君,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夫君你答应过我的……
明非染转身离开,身后隐隐传来声声撕心裂肺般的悲泣。
少年眸色微沉,天一教吗……此事必定要上报师尊,或许,其他地区也会有这样的受害者存在。
明非染久未下山,并不知晓洛道李渡城一带早已遭了天一教的毒手。而裴元等人一直在努力尝试调配着各种解毒方法,希望能够救活那些被侵染的无辜百姓。
作者有话要说: 洛道李渡城的任务感觉特别压抑,枫华谷那对夫妻也是可怜
☆、第二十一章 游历(四)
洛阳繁华依旧,然而离开了主城后的明非染却依旧敏锐的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之感,仿佛眼前的繁华盛景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浮华脆弱到不堪一击。虽身在纯阳少有离山,但耳闻战乱不断,近年来又时常会听闻叛军之名。
这大唐盛世,似是已到了盛极而衰之时。
银发少年闭了闭眼,希望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吧。
倘若这世道当真离乱,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尚且能够自保,然而那些平民百姓又当如何生存?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离人。
当年毛毛就是这样失去了父母,成了一名孤儿,这样事情,似乎还在不断的发生。
银发少年策马往洛道而去,之前在枫华谷遇见的尸人令他隐约想起多年前自己似乎曾无意间听师叔与师尊说起过类似天一教之事。只不过当时他尚且年幼,并未过多注意。
为此,他特意传书给素师兄询问,他下山比明非染早了几年,或许知道些内情。而素天白也明确告诉他,当年天一教在洛道李渡城大肆施毒制作僵尸,百姓十不存一,以至于如今李渡城已不再适合人居住而成了兽类的生存之地。
万花谷几度派遣弟子施救,然而始终拿天一教蛊毒束手无策,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寻南疆五毒教以求解药。可惜的是当时的五毒教也因乌蒙贵分裂出走创立天一教之事元气大伤,自顾不暇。至今五毒教仍旧会有天一教之人时不时偷袭,或是役使毒人骚扰。若非孙飞亮自愿牺牲,恐怕当初曲云也难以打退乌蒙贵一系。
仔细阅过了师兄详细写下的内容后,明非染便决定好了下一个目的地,洛道——江津村。
那里,大概是洛道硕果仅存的一个村子了吧。
素天白在信中特意叮嘱师弟洛道势力混杂,自天一教投毒后入驻的势力便越来越多,什么红衣教、铜钱会、蝙蝠帮……就连神策与南蛮叛军也各自驻扎了一部分人马,更别提那些尸人了。若不是摸透了自家小师弟的性子明白毫无更改的余地,素天白恨不得立刻飞过去阻止他的洛道之行。
一进入洛道的地界,明非染立刻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
满是阴霾的天空,灰暗的大地,空气中隐隐传来丝丝缕缕血腥味与腐烂的气息,就连路边林子里的熊也有不少被毒腐化。
忽略小溪旁驻扎的一列神策骑兵,银发少年心下一沉,继续深入。随着他的行进,渐渐可以看到路旁随处可见的尸骨。有红衣教的,也有普通百姓的。
在这片布满硝烟与死亡的荒凉土地上,几乎看不见寻常百姓家升起的炊烟,听不到孩童的欢声笑语。
这一刻,明非染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重,除了当初的稻香村惨案,他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因年幼而一直留在山上静修的少年终于真正的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现实与残酷。
他遥望着李渡城的方向,矢车菊蓝的眼眸里泛起了悲哀的波澜,心中蓦然涌上一股苍凉。
如果说当年稻香村的遭遇只因怀璧其罪,那李渡城又何错之有?
他无意识的低语道:“……无论是哪一个世界,都无法避免这样的伤害吗?人类的原罪,果然是永远都无法清洗……”
忽然,打斗声响起,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回想起自己方才无意识的低喃,一丝困惑爬上了他的眉间,“什么是原罪?奇怪,我刚才……说了什么?”
打斗声很快平息,明非染暂且将这个疑问压在心底,策马向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赶去。这里距离江津村很近,说不定会是那里的百姓。这样想着,他再度扬鞭加快了速度。
当他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明非染惊讶的望着那个身形高大外貌却异于常人的大汉,此人明显有问题,尤其是他背后还背着一具时不时会发出响动的木棺。他身边有一名肤色异常的女子和一名小女孩,不远处站着一位面色沧桑的中年人,似是不惑之年。
“谁!”慕容追风警惕的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未及弱冠的银发少年。
容貌精致的银发少年动作轻巧的跃下马,语气温和的说道:“方才听见打斗声,担心此处有人遇险,故而匆忙赶来,打扰各位了。在下明非染,敢问阁下是?”
银发少年的眸光清澈,即便是面对他们这样的毒人态度也未有丝毫变化,慕容追风等人都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慕容追风。”
至于另外那名女子,则是略有些瑟缩的往后退了退,似是心存顾虑。而那中年人却是松了口气,“在下鲍穆侠,是来接这孩子的。明少侠年纪轻轻倒是十分有善心,在下在此多谢少侠好意了。”
面对这般道谢,银发少年有些赫然,毕竟他什么也没做,“鲍先生多礼了,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几位可是从李渡城而来?”
“少侠何出此言?”
“只是猜测罢了,我初次下山游历,方才得知了李渡城之事,虽为时已晚,但还是想来看看是否还有幸存者需要帮助。”明非染叹息道,他医术尚且不精,连裴元都无能为力何况是他。
听闻此言,几人的目光更加缓和了些许,小女孩的手被母亲松开,如愿走近了在她看来十分漂亮的大哥哥。她穿着青色的衣裙,脸上还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家在何处?小邪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呢,今天是第一次走这么远。”
看着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容,银发少年身上原本略清冷的气息渐渐温和起来,温声道:“大哥哥是纯阳弟子,我家……在华山上。山上很冷,有着终年不化的白雪,普通人很难适应那里的环境。”
“有很多很多的雪吗?那一定很漂亮吧,我们这里很少会下雪呢,真想看看。”小女孩神色向往的说道。
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他从背包里取出些糕点递给她,“会有机会的,你叫小邪子吗?这些是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女孩望了望母亲,见她点头后高兴的接过糕点笑着道谢,“谢谢大哥哥!”
文露见女儿如此高兴,也欣慰的笑了,然而她心里却有些辛酸。女儿何邪体质特殊才得以逃过一劫,可是如今连郎君也不在了,她实在难以继续在那样的地方抚养她长大,不得不请慕容先生帮忙护送她们出来将小邪子托付他人。幸而鲍先生是个心善之人,愿意接纳小邪子。
她舍不得小邪子,可为了能让她继续活下去,只得将她托付于人。她不能生活在正常人中,而小邪子也不能继续这样跟她。
今后,她们母女二人是否还能再见,便只能看天意了。
思及此,文露眼中干涩,欲哭无泪,那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或许唯有同类才能感同身受。
她轻抚捧着糕点向她跑来的女儿,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努力弯下僵硬的腰,对她笑道:“小邪子,以后要听伯伯的话,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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