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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色倾城——纸扇留白

时间:2017-03-29 18:53:20  作者:纸扇留白

    凤瑶皇后制止了冲上来的舞楼阁主,神色变得薄凉:“我没有说错,渡景死在他的儿子手上是如此可悲,而他的学生——比如你,花十二,因为他的死从此远走他乡,你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又想活下去,你就像快要溺死的可怜虫一样寻找能让你活下去的救命稻草,所以你的眼神是寂灭的。”
    花十二的脸色突然变得惊惧,他被凤瑶皇后逼得连连后退,像被逼进了死胡同的野狗一样只剩下任人宰割,胸口像破开了一个大洞,能感觉到冰冷麻木的疼。
    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他想他找到了,他抓住了,可是救命稻草不属于他,它想逃走,他不想再回到冰冷的水里被溺死,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的眼神是绝望的,但是我有了我的孩子。为了他们,我会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可渡景呢?你呢?”
    他遇见了夏景桐,想活下去,可是小桐不要他,花十二想,要不要杀了皇甫端和呢?
    “我看不起渡景。因为他,他的妹妹远嫁异国终身回不到故乡,他的学生陷入仇恨永远痛苦,他的国家——雪国,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素手纤纤看上去脆弱而无力,按着花十二的肩膀却让他无法承受地只能靠在墙上艰难地喘息,盈盈秋水脉脉多情,落在他的身上,却是寒彻骨髓。
    “你比哥哥幸运。你找到了,是夏景桐,可是你太弱了,你无法保护他,所以终有一天你会再次失去,”话音一顿,再次响起时,犹如利刃刺破了他的耳膜,凤瑶皇后说:“到那个时候,等待你的不是绝望,是死亡。”
    死亡……是谁?
    花十二缓缓回神,靠在墙上像是反应了很久,然后他仰头看着虚空的某处,很慢很慢地开口:“不会死,我会保护小桐。他不会死,我也不会。”
    “那么……就请你站在天下的顶峰,让世人无法企及。”
    让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花十二浑浑噩噩地躺在仙人阁舞楼阁主的闺房里,脑袋里乱成一团乱麻。
    楼下,舞台上擂鼓如春雷,舞楼阁主长袖轻纱,横波秋水,随鼓声一舞倾城,台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得如痴如醉。
    凤瑶皇后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说:“舞楼的过错我已教训过了,你身上的香痕我会命她解开。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就当是让她将功补过。”
    花十二能有什么难处,无非是金阙太小,小到没有他的归处。
    凤瑶皇后回到皇宫时,夏帝还未就寝。
    “你受伤了?”
    她从镜中看见自己脸上的伤痕,摇头,道:“我见到了那个孩子,跟哥哥真的很像,怪不得信上经常念叨他。”
    “是花兰卿?”
    “哥哥漂泊无依,半世凄苦,倒不如埋进黄土求得解脱,”凤瑶皇后对夏帝递到眼前的伤药视若无睹,站在窗前,明月皎皎圆若银盘,该是亲人团圆共享天伦的美好时光,“你有这万里江山,我有我的孩子,就连跟他想像的花兰卿也有了小七,唯独哥哥,什么都没有。”
    夏帝垂眸把玩着手里的伤药瓷瓶,扯唇似要说些什么,可渡景死了,还能够说什么呢?
    所谓安慰,在死亡面前显得太苍白,太无力。
    凤瑶皇后在这一刻无比思念她的孩子,她远在雪国征战沙场的景闻,还有最让她心疼的身子孱弱被汤药喂大的小幺,他怎么能受得了苗蛊的折磨?!
    最放心不下的景桐呢?
    ……他也不在,他被关了起来。
    凤瑶皇后神色恍惚地走到夏帝面前,冰冷的声音如同质问:“你要怎么处置我的孩子?”
    夏帝道:“流放。”
    “不,他受不了的。”
    “这是他自己作得孽,流放是要他赎罪。”夏帝走出寝宫,面对着像洪水一样倾压下来的黑暗,他的身影很快被吞噬了。
    凤瑶皇后听见他说:“我会给他最好的安排。”
    流放,最好的能多好?
    宫廷森森,人世凄苦,冷宫的圆月是冷的,刷陶罐的水也是冷的。
    昔年艳绝金阙的双姝凤瑶与摇光,凤瑶已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摇光夫人却因犯下发错被贬入冷宫,一生不得踏出半步。
    这晚,圆月皎洁,洗刷陶罐的双手粗糙龟裂,她的长发随意扎起,有碎发散出来,蹭着一截细白的脖子,洗得泛白的麻布不合身地穿在妇人的身上,在秋意浓煞的夜晚显得格外单薄。
    深夜寂静时,枯枝断裂的声音惊动了妇人。她望过去,问了一声:“谁?”
    “母妃……”太子推开冷宫的铁门,走了进来。
    妇人憔悴的脸在听见“母妃”二字时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的神色,松开陶罐,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指节处红肿是冻伤又发作了。
    太子疾步走过来,握住妇人的双手,喊着:“母妃,母妃,儿臣想您了。”
    妇人反握住太子的手往屋里拖,“来,外面冷,里面有热水,娘给你倒水。”
    冷宫的屋子像四面透风的冰窖,一张简易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只发黄的水壶、一个边缘破损的茶杯,妇人翻起茶杯倒水,刚提起水壶,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她才想起来今天要刷的陶罐太多了,忘了烧水。
    “嗳,你看娘这记性。你先等会儿,娘这就去烧水。”
    “不用了,母妃!”太子拦在妇人面前,夺走她手里的水壶,闷声道:“我不渴,也不饿,就是想来看看母妃。您就坐在这儿,什么也不用做,陪陪孩儿就好了。”
    “好、好好,娘就坐这儿。”
    太子扶着妇人坐到桌前,说:“我想跟娘说会儿悄悄话。”
    “那……娘先把外面的人杀了。”
    “不用了。他们是父皇的眼线,杀了会打草惊蛇,咱们小点儿声说话就好了。”
    “娘听你的。”
    太子握着妇人粗糙的手,迟疑道:“舅父也来了,母妃要见他吗?”
    “我见过你舅父了,”妇人望向窗外模糊摇晃的树影,眼底一片苍凉,“你舅父要我诈死救我出宫,我没有答应。娘老了,出了宫还能去哪儿呢。”
    “母妃是舍不得孩儿,我知道,冷宫太苦,您不走只是为了、为了……”太子苦涩地摇头,突然像失去了言语一般将头埋进妇人的肩膀。
    妇人笑道:“我不苦,你舅父安排了人在冷宫打点,娘啊,只是觉得有点儿寂寞。”
    “那以后孩儿经常来看母妃。”
    “不了,让你的父皇发现就不好了。”妇人整了整太子的衣襟,在昏暗的油灯下,她眯眼端详着太子清俊秀雅的脸,突然欣喜地笑道:“我的孩子长得真俊,真想看你穿喜服成亲的样子。”
    “会看见的,等孩儿成亲那天,母妃还要坐在上座的。”
    眼前妇人苍老的脸不知为何变得模糊,太子抬手,只摸到脸上一片潮湿。
    他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
    妇人的眼睛也逐渐浮出一层水雾,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孩儿不孝!”
    太子突然扑通跪到地上,额头重重磕了三下,再抬头时,额头上一片青紫。
    “孩儿来此,是有事恳求母妃。”
    妇人也跪到地上,扶着他的胳膊要他起来。这时她眼里的泪水滚滚落下,满脸尽是哀凄之色,但她强忍着哽咽说:“孩子有事找母亲,不用一个‘求’字。”
    知子莫若生母,太子的来意,她又何尝不知。
    ……
    这晚,冷宫突然失火。
    这场火烧得悄无声息,等发现时为时已晚,整个冷宫化为了焦土,当值的宫娥侍卫们无一生还。后来,侍卫长在灰烬里发现一具焦尸,仵作证实是摇光夫人。
    冷宫失火一事经由舞楼阁主传到了花十二的耳朵里。
    而舞楼阁主将此事告诉花十二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举着一根手掌长短的竹笛发呆。
    听舞楼阁主说完,花十二沉默地收起竹笛,起身往外走。
    舞楼阁主追了几步,问他:“你要去哪里?”
    花十二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反问:“跟你有关系吗?”
    “你、你不问我为什么帮太子?”
    花十二没兴趣听,刚走出房间,袖子突然变得沉重,他回头看见舞楼阁主抓着他的衣袖,神色黯然。
    “我没有帮太子,我只是帮我自己。小柒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得偿所愿,我想,所以我答应了。”
    花十二甩开她,冷着脸道:“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是我,因为我的疏忽才让小桐陷入了困境,跟你、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舞楼阁主看着自己抓着他衣袖的手被甩开,手指徒然地想抓住些什么,可那人离去的姿态太过决绝,她伸长了手臂,甚至够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确实,我说的这些都跟你无关。”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又是那位妖娆美丽长袖善舞的舞楼阁主。
   
    第44章 第四十四回   后宫之主
   
    夏景桐流放前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暗处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又有多少人在冷眼观望,帝都金砖玉砌富丽堂皇的背后隐藏的污秽与肮脏,诡谲变幻的宫廷不见烽烟却浸满了猩红的争斗。这些沉重的东西像铁锁链一样缠着花十二的脖子,让他感到无法喘息地痛苦,还有逃不掉的无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先发制人的后果会怎么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是死亡吗?
    ——不,不会的。
    花十二信誓旦旦地想着:只要夏景桐还活着,我就不会死。
    仰望同一片漆黑的苍穹,今晚的夜色异常浓稠,没有月亮,也看不见丝毫星光,黑压压的天空压得夏景桐喘不过气。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胸口透不过气,捂着胸口收回了视线,看见面前放着一碗凉透的白粥,馒头脏得像在土堆里滚过。
    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盘腿坐在牢房阴暗的角落里,不吃不喝,沉默地像在等死。
    他自然不会等死,他在等父皇的圣旨。
    虎毒不食子,夏景桐不相信夏帝会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斩杀。
    可是这么多天了,他还没有等到消息。
    胸腔里的心脏突然变得不安分,扑通扑通,心跳失去了频率,体内的苗蛊像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在经脉里乱窜。夏景桐难受地皱眉,强忍着疼痛,嘴里默念蛊诀。
    然而苗蛊并没有归位,且越演越烈,像失去了控制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个时候,耳朵扑捉到一丝动静。
    ——是推门的声音。
    夏景桐缓缓抬起头,看见一名狱卒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身上有苗蛊的气息。
    “太子让你来杀我的?”
    狱卒打开牢门,随手将钥匙扔到地上,自顾自地开口:“我名唤‘摇光’,乃太子生母,七皇子应该并不陌生。”
    夏景桐的声音陡然变调:“是你——!!”
    狱卒刚毅黝黑的脸皮突然像龟裂的泥土,一块一块剥落,高大威猛的身形跟着四分五裂,石膏一样的碎块儿从身上脱落,露出了原本消瘦佝偻的身体。最后从她的袖子里爬出一条白蚕,夏景桐认得,它是可以改变容貌外表的天蚕蛊。
    “你为什么没死?——你该死!你该死的!!”一股炽烈的血气在经脉中游走奔涌,他脸色泛白嘴唇发紫,突然朝妇人冲了上去。
    “夏帝凤瑶皆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生出的儿子却是个没脑子的,”妇人抬手抓住夏景桐挥下来的胳膊,扫了眼脚下突然涌出的毒虫蛇蚁,忽地诡异一笑:“什么儿子,该是不男不女的怪物。”
    “都是你!!要不是你在母后身上下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怪物?!——父皇母后仁慈,留了你一条狗命,你还敢出现?”燃烧到极致的怒火让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怒火攻心之下,下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难以抑制地痛苦呻|吟。
    竟是强烈的情绪波动惊动了胎气。
    摇光夫人眯起昏花的眼睛,问他:“凤瑶是这样说的?”
    夏景桐紧抿嘴唇,心里一想到这个人是害他变成怪物的罪魁祸首,激烈的翻滚的杀念让他的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都在颤抖。
    杀了这个人,杀了她!
    可是肚子也变得很疼,疼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绞动撕扯。苗蛊反噬,更是钻心刻骨。
    摇光夫人察觉到不妥,去摸他的脉象,顿时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夏景桐趁机逃开,想大喊,可嗓子里像灌了粘稠的浊物,他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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