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珞琛握住他脚踝的手指微微一顿:“都不是。我……”
康筠朝马路对面使了个眼色,一捆冒着烟的二踢脚越过人群飞到了顾珞琛的车下,发出连续的“砰”、“啪”的巨响,人群惊声尖叫,四散逃开。顾珞琛眉头紧蹙,丝毫不顾喉咙上的刀刃,握住他的脚踝就要将他甩到身后护住。康筠握刀的手指蓦然松开,折叠刀失去控制掉在地上。这个时候,他抬眸瞥见七楼那扇窗子,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一道缝隙,漏出灯光,康筠唇角带笑,全身放松,顺着他的力度后跃,飞出去四五米之后,“重重”跌落在街心。
顾珞琛没想到康筠会摔得那么重,一颗心猛然提起,正要飞奔过去查看,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无牌照的旧面包车四轮腾空急速冲来,顾珞琛眸光一凝,心跳骤止,就在这个时候,面包车猛然减速,车里伸出一只手,飞快地将康筠拉了进去,之后骤然加速,飞快地驶离了现场。
虽然后跃倒地的时候,他尽量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康筠还是感觉自己的屁股被摔成了两瓣,尤其是上车的时候站立不稳,一屁股蹲在座椅上,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杜远担心道:“老大,你没事儿吧?”
康筠龇牙咧嘴地摆手:“没事。右拐,那条道上人少。好,往前八百米第一个红绿灯再右拐,第二个红绿灯左拐,然后直开。”
等顾珞琛飞速蹿上车打着火,只来得及看到那辆旧面包车拐进一条小街,等他开过去的时候,已经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
南城商业街四通八达,道路蜿蜒曲折、密如蛛网,只要拐过两个街口,就如泥牛入海,再无迹可寻。
顾珞琛把车停在路边,面色阴沉如墨,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着,狠狠吸了一口,心中回响着康筠方才的那句“你接近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诱饵,还是棋子”,眉头紧蹙,眸色幽深。
第31章 灯下黑
l704号包间,空间不算大,装修不算华丽,但每一分每一寸都布置得简单大方、恰到好处。欧式宫廷复古壁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温暖,桌上的藤编花篮中放着满满一篮新鲜佛手柑,素色花纹的桌布、骨瓷餐具和雕刻精致的银质刀叉,衬得盘中的烧鹅、烤羊排愈发红润诱人,空气中漂浮着佛手柑清新淡雅带了一丝清苦的味道,中和了肉香的腻人,混合着淡淡的香槟酒香,轻易就能放松人的神经,勾起人的食欲。
可桌上的食物已经没有热气了,却几乎没有被动过。靠窗这边的欧式木椅中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光头男人,穿一件剪裁得体的浅灰色中式对襟衫,他叼着一只雪茄,慢悠悠地打着火机,轻轻晃动预热之后才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开口:“我知道裴兄心急,但也不能坏了规矩。我阮隋迎做的是长久买卖,都要先□□好了才能放出去,免得他们在外面乱说话,坏了我的名声事小,损了裴兄的英明就不美了。”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复古黑西装的男人,看起来六十有余,头发稀疏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他脸色阴沉,端起香槟抿了一口,才道:“阮老板若是对价格不满意,可以直说,我……”
阮隋迎却微笑着摆了摆手:“不不不,裴兄误会了。我在道上混这么多年,懂得规矩,不会坐地起价,只要裴兄多等一段时间,我愿意买一送一。”说着他伸出一根指头,极缓极缓地晃了晃。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传出一阵“砰啪砰啪”的巨响,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呼声。阮隋迎皱了皱眉,用眼神示意空气一样站在门口的胡叡去看一下。胡叡微微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道缝隙,向下看去,只见霓虹灯下,人群惊声尖叫、四散逃开。胡叡从兜里掏出微型望远镜,眉头禁不住微微一皱,他沉默着看完整场闹剧,等康筠和顾珞琛相继离开之后,这才重新拉好窗帘,俯身对阮隋迎耳语了几句。
“哦?”阮隋迎挑了下眉,“看来我们能省下不少麻烦,也许……可以提前动手了。裴兄请稍待几日,你不是想……”他微微倾身向前,声音低了下去,说完之后才直起身来:“这个买卖怎么样?”
被阮隋迎称为裴兄的人面色阴沉,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好,我等着。希望阮老板说话算话!”说完之后站起来,对站在门边的护卫说:“我们走!”竟是连招呼都不打,就拂袖而去。
胡叡的面色沉了沉,等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了,才轻声道:“他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要不要……”
“不,”阮隋迎抬手止住了他,笑了笑,“裴长林的确有摆谱的资本,若非他的势力范围不在h国,以他裴家的本事,根本无须来看我的脸色。且看着吧。等他的耐心耗完了,一定会忍不住出手,到时候鹬蚌相争……”
在阮隋迎谋划着耗尽裴长林的耐心,等待着他们鹬蚌相争的时候,康筠收到了blithe发来的邮件。他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坐在皮质转椅中,一双光裸的脚随意地搭在书桌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一目十行地扫过屏幕,看到某一段的时候眼神一凝,一个完整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慢慢成形。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思忖了片刻,然后给blithe回复了一封邮件:“将律师事务告知经销商,让他徐徐图之。音频发我。后续如有情况,随时沟通。”
就在这个时候,蒋舜华端了杯温水和药推门进来,扫了眼康筠搭在书桌上的脚:“屁股不疼了?”
“有蒋教授的灵丹妙药,好多了。”
康筠关掉邮件,笑眯眯地把脚从书桌上放下来,乖乖接过水杯和药吃了。蒋舜华接过空杯放好,又抽了张湿巾擦桌子,眼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也就是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康筠嘿嘿笑,“也不知道蒋教授这么拘小节的人是怎么混得这么人模狗样,事业爱情两得意的。”
自从两天前演了那场戏,从顾珞琛面前“扬长而去”,他就住在了蒋舜华家。他知道顾珞琛看到他的兰博基尼停在蒋舜华楼下,肯定会上楼查看,发现他不在,就明白他是在故布疑阵,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找过来。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于是康筠就心安理得地在蒋舜华家住了下来,吃他的住他的罔顾他的洁癖还没大没小地开他的玩笑。
蒋舜华是h大医学院的教授,为人冷酷不苟言笑,学生们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同事们也都不敢随便开他的玩笑,杨安又不是会开玩笑的人,所以……天底下大概只有康筠一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打趣他。
太熟了。
初相识的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年轻到连如何伪装自己都还没有学会。因为曾经见识过彼此最真的一面,所以即便时光和世事让他们渐渐学会了戴着面具生活,但在彼此眼中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蒋舜华无奈地笑了一下:“行了,我还有课。十一点半下课后我去接杨安,快期末了,他大概要拖一点堂,十二点半才能回来。你饿了就先用微波炉热点儿剩饭,出门记得带钥匙,注意安……”
“啰嗦!”康筠笑着打断了他,紧接着收了笑容,“杨安的身体……”
“还那样吧,贫血有点儿严重,”蒋舜华垂下眸子,似乎不愿多谈,“有我在,他会没事的。”
蒋舜华说完之后,拎起丢在沙发上的大衣穿上,转身离开了。康筠看着他瘦削紧绷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感觉蒋舜华没说实话。
半年不见,杨安虽不见比之前瘦多少,却明显憔悴了,脸色苍白,嘴唇也几乎没有血色,看起来就像是大病初愈。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蒋舜华的紧张。
昨天是周末,蒋舜华和杨安都在家。杨安裹着毯子在沙发上备课,蒋舜华在旁边茶几上开着笔记本电脑查资料,他从前做事相当专心,可昨天却时不时就要碰一下杨安的额头,每餐饭后半小时都准备好热水,催他吃药,杨安偶尔皱一下眉头他都要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安似乎不愿让他担心,所以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相当轻松,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但是在蒋舜华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憔悴和疲惫是那样明显。
杨安是中学英文老师,因为身体缘故,工作日每天上半天课。康筠感觉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大概连半天课都吃力,蒋舜华之所以同意他继续工作,大概是怕他空下来胡思乱想——蒋舜华大概一直瞒着杨安他的病情,之所以方才不和他明说,大概是怕他知道了真相眼神露出破绽,让杨安看出端倪。
但……杨安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么?
康筠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jeffrey的死,杨安的病,顾珞琛晦暗不明的目的,还有这些年他经历的、看过的那些悲欢离合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一时间他感觉之前拥有过的奢侈的幸福都如同天际浮云,风一吹就散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蒋舜华和杨安的初见。
那是三年前吧,蒋舜华办事回来,路过他所在的城市,顺便来看看他,结果好巧不巧碰上一桩爆炸案。
作案者有明显的反社会人格,他在黑市上买了三颗小型液态炸弹,伪装成探望学生的家长混进了校园,造成了当地迄今为止最严重的校园恐怖袭击事件。头天晚上,blithe在黑市的线人就把消息传给了康筠,他派人连夜追查那个人的下落,但刚查到那个人的临时住所,就出了事。
他和蒋舜华一起赶过去的时候,警察刚刚封锁现场,警笛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半个校园,受了伤的学生和教职工一个一个被抬上了救护车,大部分都只是受了轻伤,只有杨安一个人被炸成了重伤,整个人几乎成了血人……
那是蒋舜华和杨安的初见。
警方介入调差,康筠不便多留,很快离开了现场,之后又借着慈善组织的名义,去医院送一些慰问品。因为他之前翻车臂骨还没长好,杜远又被他支出去办事,不在本地,蒋舜华不放心亲自替他开的车,到了医院,他们才听护士说,学生们和教职工处理好伤口都出院了,只有一个老师还躺在icu昏迷未醒,尚未脱离危险。
听他们说,若非这位叫杨安的老师,恐怕要出更大的乱子。当时正是学生课间操时间,操场上到处都是人,恐怖分子拎着装炸弹的包埋头就往学生堆里冲,杨安发现不对拦住了他,问他找谁,有什么事,歹徒以为他的行为败露,一不做二不休,掏出炸弹就往学生队伍中丢,杨安眼见情况不对,冒着生命危险接住炸弹,丢进了旁边的绿化带。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低年级的学生丝毫不知危险降临,打闹着朝绿化带跑去,杨安下意识地冲过去,将他们扑倒在地。
几乎是同一时刻,炸弹落地,“砰”地一声爆炸了。
第32章 地
大概……就如同生活在寒冬腊月里的人渴望春天,生活在无边暗夜里的人渴望黎明,像他和蒋舜华这种人,看惯了黑暗血腥尔虞我诈,就特别容易被杨安这种干干净净的人吸引。
蒋舜华是什么时候对杨安动心的,康筠不知道,他只知道等他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蒋舜华已经摇身一变,奇迹般地成了杨安的主治医生,身上的匪气和眼中的冷意收得干干净净半点儿不剩,衣冠楚楚不苟言笑,俨然是一个救死扶伤的白衣天神。
蒋舜华和康筠不一样,他祖上就是做刀头舔血的生意的,几代下来,积累了不少财富,深知知识的重要,所以在教育子女上相当舍得下血本。蒋舜华的几个哥哥姐姐全部是高等学校毕业,他是家中幺儿,格外受宠一些,一直读到了临床医学的博士。本来,他学医不过是为了兵不血刃,可为了杨安,他又捡起了丢掉多年的治病救人的知识,摇身一变成了大学教授。
那次爆炸后,警方对现场残留的液态炸弹残骸进行了抽样化验,发现里面含有微量的铀235,具有强烈的放射性。大概是因为这个,杨安伤口愈合状况不是很好,身体一直没有彻底恢复,不久后又添了贫血的毛病。出院以后,蒋舜华就把杨安接到了h市——这个地方虽然经济不算发达,但气候宜人,空气清新,生活节奏慢,十分利于修养。
两年前,康筠解散thedarewolf之后,无处可去,索性也来此隐居。当时康筠想,他和蒋舜华呆在一个城市,安安静静地在这么一个小城市里慢慢老去,也挺好的,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两年后他再次卷入风波,杨安的身体状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昨天晚上杨安睡着以后,蒋舜华曾经过来问他:“值得吗?”
值得吗?他不知道。人生中大概总有些事情,是无法用值得或者不值得来衡量的,他只知道这次的事情如果他袖手旁观,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心安。他只知道如果顾珞琛的目的是解救那些被拐的少女和少年,避免更多的悲剧,那么即便顾珞琛之前一直在骗他,他也会选择原谅。
只是……
就在这个时候,微信提示“叮当”响,将康筠从回忆中惊醒,他睁开眼睛,双目清澈,神光湛然,已然不见半点儿悲观消沉。他划开屏幕,是陈璐飞的一条微信:“重感冒,有特效药吗?”
昨天他给陈璐飞发了条微信询问黎朗的情况,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他就预感情况不妙,果然。
“有,”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起落,“来第三医院药房拿。”
发完信息之后,他换了身不起眼的黑色运动装,戴了副一次性口罩,打车去了第三医院。到的时候,陈璐飞已经在等待区的长椅上坐着了,手边有个塑料袋,里面放着刚买的感冒药。
康筠在医院门口停顿了片刻,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他这才走进医院,朝陈璐飞使了个眼色,径直朝医院里走去。
就在穿过走廊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他眉头微微一蹙,但脚下不停。他带着陈璐飞绕了一圈,从医院侧门出去,来到了一个荒废的小花园。
亚热带的城市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冬天,但最近连日阴雨,气温已经降到了10度左右,小花园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石子路上铺满落叶。
康筠带着陈璐飞走到花园中的凉亭里坐下。这里视野空旷,如果有人接近,他们能很快发现并提前撤离。
之前康筠并未打算重新出山,和陈璐飞出来见面只是普通朋友随便见个面一起喝个咖啡,有“同学”这一层关系在,就算阮隋迎发现了也没什么。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一旦他出手,和阮隋迎撕破脸是早晚的事,如果阮隋迎发现陈璐飞和他有联系,恐怕会对她不利。
陈璐飞正要说话,康筠抬手制止了她,示意她把手机拿过来,筛了一遍软件,又撬开后盖小心检查过,发现并没有追踪和窃听器之后,才把手机装好还给他。
“我出来的时候留意过了,没人跟着,”陈璐飞显然对他的过分谨慎相当不解,“他现在对我……”说着低头苦笑了一下:“还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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