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霍湘震一阵阵失落。原来这么久了他其实还是没有走进楼辕的心里?就算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情,他还是没能像他以为的那样和楼辕融为一体?
锁上还有一层灰,自从上次他们回来暂住过之后,应该一直没人动过了。霍湘震定定看着门锁许久,却还在拿出钥匙,打开了锁。
暮皓没有回来……也罢,他在这里暂住几天就是。这几天里好好理一理头绪,想想楼辕会去哪里。
推开院门,又微微有些愣住了。出乎他意料。院子里很干净,似乎被人仔细打扫过一般,近乎纤尘不染。院子里那棵足有二十二岁的玉兰树,花期接近尾声,却还在盛放着雪白的花朵,不时飘下落雪一样的花瓣。
花瓣落到树下的水井里,水井旁立着水桶,里面还有满满的一桶水,清亮的反光晃着霍湘震眼。水井旁晾衣服的竹架子上,两床被褥被架在上面晾晒。
——这么说,暮皓回来了?!
楼辕正在洗澡。
他实在是太累了。客船出剑南路境的时候被人盘查,他急中生智潜入了水底,伏在客船底下。好在船家仗义,没有出卖了他,这才逃过一劫。脸上的伤就这么遇了水,恶化了,很疼。他也没敢让船家送他到渝州渡头,是在渝州城外的野河滩就下了船,之后再凫水游进城里的。
这几天的折腾,他也没吃上几口饭菜,全靠干粮果腹。他得庆幸自己学会了游水,真是技多不压身。
只是动不动就泡在水里,内力毫无恢复,心脉的内伤和脸上的刀伤,别说是好转了,一直急转直下地恶化。回了渝州他和霍湘震的老宅,他也不敢走大门,怕被人看出线索,还是翻墙进来的。
回来之后,又是洁癖作祟,先狠狠把院子里里外外都给打扫了一边,被褥全都拆洗晾晒了,这才老实下来,烧了热水洗个澡休息一下。
热水慢慢放松了他连日泡在寒凉河水里的身体。虽然是接近了夏天,可河水还是凉的。脸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楼辕直接将湿热的手帕盖在了脸上,也不管会不会发炎感染。
门突然被推开了,楼辕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同时就抽出了藏在水里的匕首。盖在脸上的湿帕子掉了下来,楼辕的脸上还是水蒙蒙的,两眼睁不太开,半眯着眼逆着光他看见那人穿的是李唐军装!
他们竟然追来了!
“暮皓!”
来人惊喜一声,他也一愣:
“霍湘震?”
这当口霍湘震看清了他的脸,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暮皓!你的脸怎么了?!”
楼辕闻言,左手立刻捂住自己的脸,头也扭向了一边,语气里毫无久别重逢的欣喜,只有冷硬:
“出去,我在沐浴。”
霍湘震没时间理会他的语气是闹别扭还是真的动怒,只是上前试图拉开他的左手:
“暮皓你别闹了!我看一下!伤口不能沾水!”
“不用你管!走开!”楼辕反而是死死捂着脸,右手握着匕首不管不顾就挥了出去。霍湘震心焦他脸上的伤,根本没注意楼辕手上还有匕首,猛地就被划伤了左臂,吃痛惊叫了一声。
第二十章:云雨哪堪相见欢
楼辕一愣,右手的匕首一下松脱掉到了地上,左手还是捂着脸,回头怔怔看着霍湘震:“我……你……你,你还好么?”
霍湘震捂着左臂被楼辕划伤那处,并未回答,只是微微蹙着眉说了一句:
“我先出去了。你脸上的伤口不要再沾水。”
而后竟似是毫不留恋,转身便出了房间,还将房门关严。
楼辕愣愣坐了半晌,继而默默拿起一边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干了脸上的水。帕子碰到伤口的时候很疼,可楼辕却仔细在伤口周边摁着帕子——为了“伤口周围不要再沾水”。用帕子把伤口周围的水吸干。
疼。钻心的疼。
他没有多带的衣裳,留在这院子里的都是十六那时候的衣衫,早就不能穿了。于是出浴之后,依然穿着那身一塌糊涂的节度使官服。楼辕只觉得头晕眼花,脑子一阵阵发懵,头疼之余身上又冷,勉强着还是出了门,四下里找霍湘震的身影。
你在哪?你走了么?
院子的大门是关着的,刚才还晴朗的天气现在就是阴云密布。晾着的两套被褥,已经都被人收走;霍湘震穿过的李唐军装,就被扔在水井旁。
可是你在哪里?
楼辕站在门边,想往前走出几步去找霍湘震,却是脚下一软,跌跌撞撞就坐到了地上。眼前又开始发黑,头很晕,心脉又疼了起来。
原来是内伤发作了啊。楼辕想,早不发作晚不发作,为什么偏偏在我要找他去的时候疼起来了?
脸上的伤口一直未能结痂,此时有了溃烂的趋势,疼的更厉害。他忽然很怕这里真的留下一条难看的疤痕。
按理说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呢?又不是女子毁容了就嫁不出去。可是……
可是霍湘震是不是很介意?看到他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他脸上的这道伤疤。
霍湘震,你在哪里?
楼辕靠着门板迷迷糊糊地想,我快晕过去了,你在哪里?你在的话,我就是晕过去也能放心了啊。
门前响了一声,院子大门被人推开。楼辕支撑着眼皮去看,入眼是一抹白衣,那身形正是霍湘震无疑。但是看不清了……
“师兄……”他勉强开口唤了一声,还是昏了过去。
这几天是流年不利吧?一直在昏倒。楼辕迷迷糊糊地想,现在身上好暖和,终于不是湿衣服那种湿哒哒又冷又沉的感觉了。
楼辕想着,微微睁开了眼睛。脸上凉丝丝的,倒是不疼了。可是身上还有些难受,提不起力气不说,心脉周围还隐约有些疼。但是干爽温暖的感觉却是很好,楼辕眨眨眼,认清了状况。他现在就躺在自己的卧房里,十六年来的那个卧房。那些陈设,现在看来,略略的有些可笑。
毕竟今年他都二十二了。
“醒了?”
霍湘震一直守在床边,见他睁开了眼睛,关切了一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楼辕没有说话,只是先看着他。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李唐军装,穿的是六年前留在这里的那些衣服。素白的交领直裾,紫色的滚边上压着两条金丝线,袖口绣着漂亮的紫色花纹。
楼辕定定看了他片刻,却看得霍湘震心里慌了,以为楼辕是哪里不对,伸手去摸他脑门,急的声音都有点走调:
“暮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说话啊?”
楼辕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低低声音道:
“我好想你……”
霍湘震怔住,楼辕却是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也覆上来,紧紧握着霍湘震的手,微微闭上了眼睛,一遍一遍喃喃道:“我好想你,我好想你。霍湘震……我想你……”眼角有丝丝的水光,仿佛要哭出来了一般,“我好想你……你别走,我想你……”
霍湘震想,他似乎是看到了楼辕最为脆弱的一面。
刚才他只是出门去买了些金疮药,又给楼辕买了身衣裳。他猜想楼辕从剑南路一路过来,应该也没有带几件换洗衣物。出门前看着天色转阴了,就提前又收了被褥;怕楼辕会发烧又多抓了几副药——果然一回来,就看见楼辕倒在了门前。当时吓得他三魂掉了七魄,还好楼辕只是昏迷,不是真的没了小命。
就趁着楼辕昏迷的时候,霍湘震把他那身湿衣服给换了下来。楼辕是发烧了,他那身衣服又湿又凉,霍湘震简直想掐着他脖子问他会不会照顾自己。脸上的伤口明显就是恶化了,霍湘震给他敷上药膏,又不敢用布条缠上,怕它恶化的更严重。
妖类生病恢复需要灵力支持,霍湘震将自己的灵力渡给楼辕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楼辕还受了内伤,被气得几乎吐血。他说不清自己是气楼辕不知轻重地折腾自己还是身板,还是气他没有及时赶回来帮助楼辕。但是他知道自己心里头疼起来了。
房前屋后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楼辕的轮椅,霍湘震也不知道楼辕到底是怎么逃回来的。
本想等楼辕醒了之后,好好训斥他一顿,然而没想到的是楼辕醒过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抓着他的手直说想他……这下霍湘震不管怎么硬着心肠都没用了。有句话叫你哭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在哭,楼辕还没掉眼泪呢,霍湘震就已经觉得全世界都哭起来了。
于是霍湘震也放弃了“责问”楼辕的打算,拧拧身子,另一手拍拍楼辕的背:
“好了,我在这呢。都过去了,别哭。”
“谁哭了?!”楼辕的语气是恶狠狠的,却是多少的有些有气无力。睁眼看看霍湘震,似乎想坐起来。霍湘震赶忙拦住他:
“你别动。”说着,抽出手来,两手扶着楼辕,又坐到床边,扶着楼辕慢慢起身,“你受了内伤,这几天动作幅度不要太大,好好休息才是正事。”说着,让楼辕靠在他怀里,一手揽着楼辕的腰,“要起身的话你叫我一声,我扶着你。”
楼辕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头看着他,仿佛看不够一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英气逼人的明亮眼睛……他半个多月以来几乎夜夜梦见。楼辕又伸出手,摸摸霍湘震下颌上刺出来的胡碴,又戳戳霍湘震的脸颊,声音有点轻:
“你看起来没比我好多少。瘦了,而且也很憔悴……”
霍湘震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现在知道心疼我了?你知不知道陆六孤用的什么损招把我留在居延海?”
楼辕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总不会是找人色诱你。”
霍湘震白了他一眼,颇有点不满:“你是盼望我被人勾引还是在吃醋?而且你觉得这样真的留得住我?”说罢,也不等楼辕回话,就叹了口气,“陆六孤那小子,直接把我关进了居延海的大牢里!然后告诉我,越狱是死罪,要是跑了就连你一并株连……若不是他透个口风给我说你有生命危险,我现在还在大牢里呢!”
“……”楼辕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他喜欢听霍湘震有意无意地说明他有多么重要。心里舒服,话里还是笑话着的,“赵宋律例里株连妻儿,没说株连徒弟,更没有株连师弟。而且,你又没有犯法,就算出来也根本算不上越狱。”
霍湘震这才算明白自己是被陆六孤怎么给画地为牢了的,只剩了无奈苦笑:“他怎么这么坏?你大哥和他一起,不会吃亏吧?”
楼辕此时略略的恢复了一些力气,在霍湘震怀里动了动,尽量地转身面对霍湘震,伸手去抚摸霍湘震的脸颊,轻轻慢慢地,说不出的挑逗意味。霍湘震全身都僵了一下,却听楼辕的话里还在说着无关的事情:
“他早就惦记着我大哥了,好不容易到手还不好好捧着?这两年里回回通书信,我大哥那信里都是喜气洋洋的。我估计啊,他对我大哥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恨不得揉进自己心窝子里去,让别人全都看不见摸不着,想伤都伤不到他。”
嘴里说着的是楼轩和陆六孤之间的闲话,手上却是在撩拨着霍湘震。从他的脸颊抚摸到脖颈,修长的手指在霍湘震的喉结处流连。长期执笔的手骨节分明却又相对细嫩,每一下触摸似乎都碰在了心头。
霍湘震一时间只觉是热血上涌,却不敢乱动,生怕做出什么禽兽事情,连楼辕的话都不敢接了,全神贯注在保持理智上。
他现在就想问当年的柳下惠是怎么做到坐怀不乱的?!是不是因为他怀里不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半妖!!
楼辕那双水波粼粼的阴阳妖瞳还在注视着霍湘震的脸颊,手却已经转进了霍湘震的衣襟。霍湘震不敢让他继续下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
“你别闹了……”
楼辕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你不想要?”
说着,眼底却泛上了几点阴影:“是看着我现在这张脸就不想要了么?”
第二十一章:情真意切心头动
是看到我现在的这张脸就不想要了么?
楼辕的问题,就好像一把刀,捅进了霍湘震的心窝子,却也狠狠扎进了他自己的心里。
他知道他的脸很好看,是不需要用性别界定的那种好看。他是半妖,脸上天然的就有些妖媚。以前他为此烦闷过,觉得他好歹是个男子汉,不应该长这么一张清秀脸。直到后来和霍湘震纠缠不清,他才开始有些窃喜——窃喜自己长得还不错,至少霍湘震不会因为他的脸而移情别恋。
每次缠绵之后,霍湘震安抚他在余韵中战栗的身体的时候,从不会忘记亲吻他的脸颊。细密的吻,会一点一点落在他脸颊上。
原本没有很介意脸上受的这一刀,直到看到霍湘震站在门前的时候,直到霍湘震惊诧间问他脸上怎么了的时候……他觉得心里忽然抽痛了起来,猛然间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怕。
他怕会失去霍湘震。
面对楼辕这个近乎刻薄的尖锐问题,霍湘震的心里也在疼。他觉得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他知道楼辕有多敏感——相比多年前的虞暮皓,楼辕除了细致之外,还有敏感多心。这种时候不管他说什么,在楼辕眼里都可能会被曲解出更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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