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快给我仔细说!”
其实有什么值得仔细说的呢?
楼轩跪在楼府内的祖宗祠堂里,即使身边无人,也还是挺直腰板跪得端端正正。他知道楼止至气他,他知道楼止至想让他和陆六孤断了交集,但是他不想听他爹的话了。
就当是这辈子唯一一次犟起来了吧。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想屈从了。
而楼辕,坐着轮椅,守在楼止至房门外。他知道楼止至在房里,不开门是因为知道他要给楼轩求情。但是他一样知道,楼止至是舍不得楼轩的,也知道楼止至是联系自己的骨肉子女的。楼夫人也在里面,她只是碍于楼止至,才没出来。
于是他故意一言不发,甚至还撵走了霍湘震,一个人在阳光下晒着:“爹,大哥还在祠堂里跪着呢。”
楼止至没回答,只是指使房里小厮给楼辕送上了一杯茶水。楼辕没接,客客气气地给那小厮拱了拱手:“多谢小哥儿跑这趟腿,回去吧,我不喝。大哥还在祠堂里跪着,没人照管,小哥儿不妨把这茶水给他送去。”
房里就是楼止至摔了个杯子的声音,带着一声叫骂:“不许去!谁给那孽子送吃喝,就滚出我楼府大门!”
楼辕听见了,便告诉那小厮:“不麻烦小哥儿了,这茶我喝不得,小哥儿请回吧。”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楼夫人差婢女琳玉出来给楼辕送个遮阳的伞,怕他那瘦弱身子受不得太阳久晒。
楼辕又没接,依然是拱手笑:“辛苦姐姐了,只是大哥在祠堂跪着,祠堂里阴冷得紧,大哥又替陆二哥挨了陆大人狠命抽的那一棍子,想来辛苦得很,麻烦姐姐找吴大夫给他讨个药酒送去可好?”
房内又是“啪嚓”摔东西的一声:“滚回来!谁给那谬种送药,就陪着他一起跪着!”
楼辕听了便又是笑得客气:“那就不麻烦姐姐了,这伞我用不起,姐姐请回吧。”
日渐西斜,是霍湘震实在放不下心,进了楼止至这院子。实际上他一直也没走远,就一直等在门外。只是楼辕说要用苦肉计,他才一直忍着没来。此时实在是心疼楼辕了,才端着一碗过水打卤面和一壶热水过来:“暮皓,吃点东西吧?你现在脸都白了!”
楼辕摸摸脸,反而扭脸跟他笑:“白了吗?白净点岂不是好看?这面条我不吃了,师兄你还是帮我把这个送去给大哥吧,我不过是坐了一天,他却是带着伤跪了一天呢。这一天他水米未沾牙,万一也撑不住病倒了,那卧床的陆二哥谁照管?”
这都是故意说给里面“铁石心肠”的楼止至的:“若不是大哥给陆二哥挡了那一棍子,只怕这也是一条人命了。可说呢,爹跟陆伯父定这亲事的时候,大哥跟红蔷哪个答应了?红蔷那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么?现在这亲事换了新娘子了,两个人都情投意合,他们却不愿意了。一个差点狠心把亲儿子打死,另一个就油盐不进任儿子在祠堂跪着。难为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就只能这么守株待‘爹’,算是报答大哥照顾我的恩情吧。”
霍湘震听着就蹙眉,半带嗔怪,却也是给里面那个犟驴一样的爹说的:“你这守株待‘爹’能不能顾惜一下自己?就你这三步一咳血、五步一昏厥、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卧床的体格,在这儿晒一下午?你这场病才好几天就跑这里作?”说着把面条和筷子往他手里塞:
“快吃点!万一吃凉了你又要胃疼得整宿睡不着。”
“我不吃不就好了。”楼辕就是不接。
霍湘震听着就来气,不由自主就教训起楼辕来:“你不吃不是一样胃疼!还得头晕!你还不如吃了呢!快点!你不拿自己当回事,我还心疼我养你这么大呢!”
楼辕却还是跟他笑,拿起了霍湘震端来的热水:“我喝点水就好。你养我十六年,还能这么心疼我;可里面那个,养儿子养了二十五年,都不见他这么疼儿子呢!”
里面楼止至终于是忍不住开口了:“你用不着给我旁敲侧击,也甭在这儿给我阴阳怪调地激我。”
楼辕听了他这么说,便戳一戳霍湘震的胳膊:“师兄,你还是给我大哥送点吃的去吧,顺便叫上吴大哥,给他上点药。爹说了,谁给他送吃喝、送药就把谁撵出去、打死,那你和吴大夫都不是府里的人,你们送去,他管不着!”
这小猫是终于开始跟楼家人叛逆了么?连“他管不着”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霍湘震笑着摇头,看着楼辕,满是不情愿:“那你呢?”
楼辕就给他一个猫儿一样的可爱笑脸:“放心放心,我有分寸,我还不知道自己这身子吗?受不住的时候我就回去了。再不济你看完了大哥,叫梦山来照管我嘛。”
霍湘震想想,大概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坚持了:“那好,我叫乌鸡一起去看看你大哥去。”
楼辕笑眯眯看着霍湘震走远,到看不见了,这就收起了笑脸。又看着楼止至那紧闭的房门。他知道楼轩亲娘也在里面。这嫡母在他而言也是母亲。于是又开口向里面道:
“爹,娘,你们就真忍心让大哥跪到死了吗?”
里面不过片刻的沉默,继而就是楼止至的咆哮:“不许出去!他若不跟陆六孤断了,我就宁可当做没生过这个儿子!”
楼辕苦笑了一下。最不想用的招数,还是得出手了。
“好!爹,娘,你们不理大哥是吗?那我就在这里陪着大哥跪,跪到你们让大哥起来!”
说着,自己慢慢从轮椅上挪动下来,跪在了粗粝的地面上。他不敢让膝头受力,于是这姿势与其说是跪,不如叫跪坐,但这样对于他的膝盖来说,也是负担。
春夏之交,地气上升,地表有些热度,却还是凉的。楼辕猛然又感到全身关节一齐传来的刺痛,忙从怀里找出那药瓶,慌慌张张塞了一粒药丸进嘴里。剧痛让他忍不住弯下腰,手狠狠抓着地面,抠了进去,额上青筋暴露,呼吸断续粗重。终于挨到了药力发作,把那疼痛压了下去,才喘着粗气,慢慢直起腰来。
他没力气说话了,也不需要再说话了。他现在,只要这么慢慢跪着就好。
房内,周蒹葭焦心得不住走来走去,还是忍不住差使琳玉:“琳玉,你看看五公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门外跪着?眼见着天晚了,他是不是已经回了?”
琳玉便领命要去打开房门,却被楼止至喝住:
“站住。”又对夫人道,“那小子本就是在磨你心软,你现在开门,反而是在助他威风,让他跪起来没完!”
楼夫人闻言却是心疼楼轩和楼辕这兄弟两个,几乎落下泪来:“那你说,你就让辕儿在外面那么跪着?我还不是辕儿亲娘呢,你是他亲爹!你不心疼吗!”
楼止至不说话了,却摆摆手:“琳玉,从窗缝往外看看他吧。”
琳玉一向是个面瘫,闻言也就只到了窗户边扒窗缝往外瞧。楼家这向来家教严谨,没想到如今楼止至竟然还要命下人去扒窗缝。
夫人这厢心下焦急慌忙问她:“辕儿还在不在?怎么样了?”琳玉回过身来:“回夫人,五公子跪在门前。”
这话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楼止至拍了一把身旁小厮,强自镇定:“你去看看。”
小厮这是驾轻就熟扒起了窗缝,还微微推开些儿,显然平日是没少听墙角扒窗缝。一边看一边小声跟楼止至他们咋呼:
“啊呀,五公子脸都白了!满脸都是冷汗啊!好像要撑不住了!”
这二老本就揪着心呢,听他这么说来真是惊惶不已。
“哎呦!五公子晕倒了!”
这下可真管不得气不气了,楼止至慌慌张张打开了门,比楼夫人还要急。
身体还是受不住这样的辛苦,楼辕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慢慢合上了眼皮,却看到了楼止至终于打开了房门。
终于是……挨到了啊。
楼辕唇角泛起一抹笑,趁着还有意识,说了一句:
“大哥,还在祠堂呢。”
第五十章:未解前路多少事
“大哥,还在祠堂呢。”
楼辕说完这句话,便真正是昏了过去。以他的身板,撑到现在已经是不易了。楼止至慌忙把他架到轮椅上,禁不住大喝小厮:“快!傻站着做什么!快去叫吴大夫!”说着,自己就先急的慌了手脚,忙推着楼辕往那小院去。
正赶在这时候,霍湘震回来了,看见楼辕半瘫在轮椅上,当然明白这小病秧子是又出状况了,当即吓得面无血色,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不礼节的闲事,直接箭步上去,把楼辕抱了起来,一言不发就往楼辕的院子里跑。吴积白此时应该就在那边东厢房。
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了。楼辕此时若是有意识,想来会是开心的,因为竟然能有这么多人关注他。
这时候,楼止至也没有再和楼轩计较的火气了,忙叫人去了祠堂,叫楼轩起来,赶快好生歇息。
一共四个儿子,一个不成气候;剩下三个他都是一般疼爱,不管是哪一个有任何的三长两短,他都会心痛。楼辕为了给楼轩求情,不惜自己的身体,给他来这么一出明目张胆的苦肉计。现在这个孩子倒了,他那里还忍心再去苛责那个孩子?!
吴积白觉得自己这一天也是够累的,楼止至消停了就是陆灭明,陆灭明看完了还有陆六孤,陆六孤好了还有楼轩,楼轩没事了就是楼辕……
给楼辕号过脉,吴积白叹了口气,起身。他这一叹气,吓坏了楼家老小和霍湘震,一个个不由得屏息凝神,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乌鸦嘴。
吴积白看他们这幅模样,“扑哧”笑了一声:“你们这是怎么了?小楼他没事,就是体虚气弱,今天晒了一天又水米未进,这是虚弱昏倒了。我给他熬点药,你们再给他准备点吃的,安静休养几天就好。”
霍湘震差点忍不住要揍他,忍了半天才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问”他:“那你叹什么气!吓死我了!”
吴积白“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一样:“敢情你们是因为这个,以为小楼怎么着了啊?”
——不然你以为呢!有你这种大夫也吓死个人了!霍湘震在心里狠狠吐槽。
吴积白这便是摆摆手:“你们想多了,我叹气是‘还好没事’的意思。”
——谁会用叹气表示还好没事啊你个奇葩!霍湘震忍不住又在心里吐槽。
吴积白这就收拾了一下药箱:“行了,我再去看看楼轩。不知道他在那个又凉又潮的地上跪了那么久,背上的伤会不会恶化。啧。”
听他这么念叨,楼夫人狠狠剜了一眼楼止至;楼止至一脸愧容,别开了脸不去看她,她又悄悄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泪珠:“轩儿辕儿,哪个不是我心头肉?你这当爹的忒是狠心,这两个孩子任谁落下了个病根,你都不心疼!”
楼止至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拂袖转身出门:“这四个儿子,也就宇宁能让我省点心!”这才想起,竟然未见得楼宇宁出来给楼轩求情,也没见楼宇宁出来关照楼辕。
可能是猜到他想什么了,刚刚拿着小勺给昏迷中的楼辕喂水的霍湘震,学着楼辕那般慢悠悠开了口:
“大人找四公子吗?之前暮皓要我去探望大公子的时候,我看见他也在祠堂里,陪着大公子跪着呢。想来大公子不起,他也是不起的。”
楼止至只感觉这话是穿心一箭,顿觉心累无比。也不多说,出去了。楼夫人跟着,知道他是去看楼轩,于是带着一屋子人也就都撤出去了。楼止至此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还以为楼宇宁是老实木讷,谁知道这老实木讷之人,竟然也是这么有主意,一言不发就去陪着大哥跪祖宗了?反而霍湘震是挺感慨,对楼宇宁这个冰块好评顿生。
平日里看着那么冷淡的一个人,谁知道竟能如此古道热肠,或说是重兄弟义气?以往他见楼宇宁对谁都是冷个脸,因为他这人是孤高自负,谁知道这人竟还是热血如此?更难得是这人还是不开口。
就如这事,楼辕这一个苦肉计,做了十分,能让人看见八九分;而楼宇宁这只是陪着楼轩跪在祠堂,连替楼轩求情都没有,只是陪着。这与楼辕相比,哪怕他做了十分,别人却也不过能看见一两分,甚至是看不见。
这才真真是“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
霍湘震不由得有些感慨,楼止至倒是养了一门好儿子。只不过是差了一个楼宇昂,这一整天,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他正这么腹诽着,却听见床上刚刚躺老实了的小半妖支吾了一声。忙过去探看,就见他一边睁开眼,一边吭唧,说了一句:“饿。”
霍湘震笑自己又是虚惊一场,但看见他醒了却也真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于是笑道:“废话!你饿了多久了?让你吃面你不吃,现在知道饿了?”
这般说着,又高声喊了几句梦山,让小孩儿去厨房找厨娘要点吃的来,喂喂馋猫。
一边等着面条,一边霍湘震就和楼辕闲聊起了楼宇宁陪着楼轩跪了不知多久的事。说着也不由得感慨:“你这四哥到真是个好人。只是你二哥有些不仗义了,出了这么大事,却也不见他出来帮衬一些。”
楼辕听了却是眨眨眼,而后只笑,神神秘秘道:“二哥自然有二哥的办法,只是和我们帮忙的方式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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