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从云打断她的话:“胡媒婆,我家小秋年岁还是小了。”
“怎么会小?十四岁当爹娘的大有人在。”她把丹青拿给琼犰秋看,“小哥,你看看这姑娘美不美?”
琼犰秋偏头不看,躲在余从云身后,紧紧拉着他。
“您看,他还是个孩子。”
胡媒婆尤不死心,另拿一幅丹青:“小哥,你看看这位,这位李小姐端的是花容月貌。”
余从云见胡媒婆有咄咄逼人之势,连忙拦着,将琼犰秋挡在身后:“胡媒婆对不住了,小秋确实还小,等再过两年,定当亲自请胡媒婆做这个大媒。”
胡媒婆见琼犰秋整个人锁在余从云身后,看也不看眼丹青,便知这回没戏,叹息一声,不一会儿又重振旗鼓。
“既然秋小哥年岁小,余老板又何如?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胡媒婆对这份媒金可相当执着。
余从云微微一笑,还未出口,琼犰秋便上前来用力把胡媒婆推门出去,推得胡媒婆哎呦哎呦一阵叫。
“这是做什么?你下手轻点,弄疼我了。”
琼犰秋不发一言,沉默将胡媒婆推出院门外,上了门闩。
胡媒婆在门外大力敲门,怒道:“你们怎么这么粗鲁。我不过上门替人求亲,怎么能这样赶人出门!下次想要求亲,别上门找我!”她气愤地整了整衣裙,扭着肥胖的身子快步离去。
琼犰秋靠着院门,等他离去才进了屋里,却见余从云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惊。
“这么讨厌成亲?”
琼犰秋没说话,进房那纸笔出来。
“你呢?”
“我?”他想起母亲去世前晚念着想要看自己成家立业,儿孙环绕,心里一黯,“我不急。”站起来,摸了摸琼犰秋的头,“若是你今后遇见中意的姑娘,尽管和我说,我定然给你找全城最能说会道的媒婆来。”
琼犰秋低头任他在头上抚摸,对他这般好的人,他是第二个,他不想再失去。
“你过来下。”余从云拉着琼犰秋进入房间,让他坐在椅上。自己则埋头进大箱子,翻找东西起来。他找了一阵,终于挺起腰来,“就是这个。”原来是根缎子。“以前上街买的,用了几日便觉不合适,一直压在箱里。”他让琼犰秋坐好,然后站到他身后,将他头发捋起。指尖在柔软细滑的发丝间穿来度去,抓成一束,然后用那根青蓝色缎子扎起。
“你的头发真美。”话一出口,便觉哪里不对。但想来想去,确实如此。
琼犰秋始终静坐在位子上,任他打扮,忽从头顶传来一声赞叹,震得他心中一颤,不知为何,竟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中秋当夜,圆月冉冉,当空照。
林旭着一袭青衫上门,身后跟着面色不佳的阿绿。
余从云上前迎接,刚要出声,却是一顿:“无时,你怎么?”
林旭摸着下巴:“是不是俊了许多?”
“你你怎么把胡子去了?”余从云记得林旭于今年初倏然异想天开,说要留须,还自称要作关公那般的美须男子。怎这会又……?不过他主意本来就多。
“还不是让人家大小姐一刀削开,不伦不类,才迫不得已……”
“阿绿!”林旭这一声夹着怒气,“有下人这么说少爷的吗?”
阿绿这一听,不说话,眼圈却红了。
阿绿与林旭于六年前相遇。当年卖身葬父差点做了别人的娈童,是林旭花了五十两银子救回来的。林旭怜阿绿无家可归,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于是收了他做书童。这么多年下来,两人相依为命,早已似家人一般。林旭这次着实伤了阿绿的心。
余丛云和琼犰秋约了林旭与阿绿前来,早早在小院里安排了一桌丰盛酒菜。余丛云在开面摊子前,曾在酒楼里当过几年面点师傅,手艺一绝。他亲手制了一匣子双黄莲蓉月饼,又备上一壶上等的菊花酒,欲与他们一同赏月,举杯共饮,却哪知遇上这等状况。他正兀自失落时候,琼犰秋走过去,将生着气站在一旁的阿绿安置在酒桌旁。
阿绿刚要坐下,却又一咕噜站起:“我只是个区区下人,怎能和少爷们同坐一桌,怕是会污了少爷们的尊贵之身。”话里的意思很明了,他只是个低人一等的下人,而其他人都是少爷。
林旭听他言辞尖锐,嘭地就酒杯重重置于桌上,本含着的一点愧疚之心也荡然无存:“林如绿!你够了没?这里不需要你,给我立马回去!“手指往门口外一指,怒气汹汹。
阿绿看着他,眼中有不可置信又有了然于此。嘴巴努了努,终究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余从云看着阿绿离去的背影,再看往嘴里不断灌酒的林旭,邹了邹眉头。他和琼犰秋皆以为他们这一吵吵得莫名其妙,琼犰秋可能不清楚,余从云自小与林旭一起长大,深知他待阿绿极好。前年还曾提出要让阿绿去书院学习,是阿绿不愿,说对功名无甚兴趣,在林旭身旁粗学点文字便是足矣。这样的两人如今却吵得不可开交,余从云想了又想,原由十有八九出在前几日所救的那女子身上。他在桌旁坐下来,顺便给林旭斟了杯酒。琼犰秋跟着坐在余从云身旁。”是不是因那前几日救的女子?“
林旭顿了下,抬头,作苦恼状:”李环燕?“接着一直盯着手中的酒杯,不发一言。
余从云见此,心道果然如此。”阿绿和那女子……环燕是不是处得不好?“
林旭的眉头皱得更深:”你说,他为什么非要和一个女人斗气,没听过好男不和女斗吗?“”可能他是……吃醋了。“”恩?“林旭扬眉,好像余从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
余从云正色道:”别看阿绿那样,其实他心里把你当做他唯一的亲人。当年他不愿去书院学习,八成是为了不离开你。现下你救了环燕,让她住在家里,对她多有迁就。你也知她的脾性不好,对阿绿定然是多方刁难,但你却因她美色,对她特殊以待,阿绿自然不高兴了。“”真是如此?“”换做是我,我也会不高兴的。“余从云话一出口,他自己没什么,却引得身旁之人蹙了眉头。”真的?“”真的。“
林旭听了余从云肯定回答,心一下开豁起来,原先笼罩在上头顶的乌云也瞬间消散。”他原来是吃醋啊“林旭吃吃笑道。
余从云看他眉开眼笑,把双黄莲蓉月饼端给他:”这回可以尝尝我做的月饼吧?“林旭哈哈大笑:”自然,自然。从云的手艺,那是没得说了。呆会,我要带上几个给阿绿尝尝,好冲淡他的醋味,哈哈。“余从云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和林旭一笑一乐,甚为喜悦,转过眼,却见琼犰秋怔怔望着自己,虽没什么表情,但他感觉得出他很不开心,甚至有点悲伤了。然,只一晃眼,那份悲伤乍然而逝,再一次见到的是他脸上淡淡的微笑。
第11章 11□□
林旭喝完一壶菊花酒后,便要起身告辞。
余从云知他要回去找阿绿,不去拦他,将装了五只莲蓉月饼的木匣子递给林旭。林旭接过,揣在怀里,站起来身形一晃。余从云连忙扶住他,被他推开,挥了挥手:”这点酒醉不倒我,平日里喝花酒可不是白下肚的。“说完,站直身子,朝门外走去。
林旭走后,小小的庭院里只剩下余从云和琼犰秋两人,原先热闹的气氛倏然冷淡下来。清冷的月辉倾泻在小院里,一切像是笼罩上一层轻纱,暧昧朦胧,如梦如幻。
余从云从盘子中拿过一个月饼,掰成两半,递一半给琼犰秋:”担心你不爱甜咸口味,我还专门做了火腿馅和豆沙馅。这是火腿馅,你尝尝看喜不喜欢?“他今晚虽一直把心神放在劝和林旭和阿绿两人上面,却也一直留意着琼犰秋,见他一晚上没吃几口月饼,以为他不喜莲蓉味,便把其他口味给他尝尝。
琼犰秋想解释他并非不喜莲蓉味,相反还非常喜欢,只要是他亲手做的都喜欢。可惜他口不能言,只能默默接下吃了。余从云看他吃得香甜,又把豆沙馅递过去。琼犰秋一一接下吃了,还把莲蓉味也吃了,整个盘子里的月饼几乎都进他肚子里。
余从云担心他吃得口干,又为他煮了一壶茶,烧开的热水咕噜噜响:”再怎么喜欢也不能一口气吃这么多。“茶壶一倾,茶水哗啦啦流下,散发出袅袅香气。
琼犰秋喝了一小口,缓过气来。方才一次将所有月饼吃了,胃肠已达极致。只再稍稍一口,他可能当场吐出来。
余丛云边收拾碗筷边道:“既然你如此喜爱月饼,明日我再做些。”
琼犰秋连忙摇头。
“怎么了?”
琼犰秋不知如何是好,幸而灵机一动,指了指微凸的肚子。
余丛云一瞧,惊讶道“涨得这般厉害?那可不能再吃了。”说着,伸手轻按了下。
琼犰秋立刻挺腰坐直。”可惜天晚了,要不然去买些山楂之类来消消食。这肚子,等会能睡得着吗?可别闹肚子了。“琼犰秋见他神色关切,大起胆子将余从云要缩回的手抓住,按在自己微凸的肚皮上,并作势揉了一揉。
“要我帮你揉肚子?”
琼犰秋眼巴巴地瞧着他,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余从云哑然,没想到他这般孩子气。
林旭一路怀揣着木匣回到家中,眼前一片漆黑。
此刻已近二更天,林宅上下隐没在深沉的夜色里,几乎融为一体,乍看之下,透出丝丝诡异。林旭抖了抖身子,自嘲道:“看来真有些醉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住了二十多年的宅子看起来像个鬼宅?“他伸手推大门,吱地一声,在清冷的夜里,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阿绿?‘他轻唤了一声,刚一脚踏入院内,便感到一阵冷意。
偌大一轮圆月寂静地挂在屋顶上,像一只巨眼,直瞪瞪注视着他。林旭心里一寒,加快脚步往里走。厅堂里静悄悄的,几缕月光照了进来,林旭睁大眼睛才能瞧见里面的大概轮廓。昏暗中,他慢腾腾往前挪去,凭记忆去摸那置于堂前的火具。咯喀一声,林旭小腿一痛,低眼一瞧,原来是碰上了倒在地上的木椅。他弯腰将木椅拾起,放在一旁,暗想:“这椅子怎么倒在厅堂中央?啊!定是阿绿生气,顺手碰倒,要是撞到人怎么办?待会定要好好说他一番。”他循着月光继续往前挪动,挪至堂前,双手在台上一顿摸索。右手触到冰凉硬物,拿近眼前一看,正是他所寻的火刀火石。哗嚓,亮光一闪,刺得林旭闭上眼。
有了火光,林旭的胆子大上许多,将烛台握在手里,往李环燕屋子走去。他细想了下,既然阿绿吃醋,此刻当然去找李环燕的麻烦,何况他一向不喜她的千金大小姐脾气。
林旭手执一点光亮,在漆黑的老宅中穿梭,边高声呼唤:“阿绿,阿绿!你在哪?”喊了三声,除了夜风吹过墙瓦发出的嗡嗡声外,什么也没有,好像整个宅子里就他一人。他心一慌,扫视四周,只觉有无数只黑手朝他伸过来,要将他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将手中烛火往四面一照,退去黑暗,见到白日里景色,才稍缓下心来。心里却埋怨起阿绿的任性妄为,发了脾气,害他一人在黑暗中独自行走。
林旭顺着回廊往前走,突然想起他竟把月饼给落在厅堂了。方才他找火具心切,待找到之后,一阵欣喜,就忘了随手放在一边的木匣子。前面拐弯便是客房,林旭朝后一望,见后面漫天的黑暗,决定不折回去。等会和阿绿言好,再一起共用没事,岂不美哉?想及此,心里头高兴,步伐又加快几分。
他才转过墙角,却见小院里也不见一点灯火。“怎么回事?”他盯着隐没在黑暗里的客房,缓缓朝前走去:“难道阿绿不在这?可李环燕呢?她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按理说应该呆在房内。”他站在房门前,刚要敲门,一□□忽然窜入他的耳内,虽细微却也足够清晰,在这寂静无人的宅子里显得诡异至极。林旭却是全身一颤,因这声音他识得,一个和你相依为命六年的人发出痛苦的□□,不可能分辨不出来。林旭大惊之下,用力推开面前门扇,嗙一声巨响,火光照入房内,眼前正是他寻了许久的阿绿!只是此刻,阿绿正被人紧紧捂住嘴巴,一把闪着白光的匕首架上他的脖颈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恐惧而又焦急。
林旭刚要出声,劫持阿绿的那人忽然露出一个诡谲之极的笑容。电光火石之间,寒光闪动,鲜血喷薄而出,溅在林旭脸上。温热的液体从脸上缓缓往下流,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噹,烛台倾倒,火光寂灭,林旭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紧密厚实的黑暗,在街巷中传荡开。“啊……啊……啊啊……”林旭厉声哭喊,呼吸都喘不过来,浑身发抖拼命地朝倒在血泊中的阿绿爬去。那隐在暗处的人一角踢开阿绿的身子,上前踏在林旭背上,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残忍而享受的笑容,接着重重往下一踏,林旭登时喷出一口鲜血,边吐血边哭喊着阿绿的名字,泪水涟涟。那黑衣人正要再落下一脚,一声娇叱忽现,接着一道寒光疾刺向他。原来是先前逃脱躲起来的李环燕,她听见林旭的悲鸣,知出了大事,便从躲藏处跑出,拔剑相救。双剑相交,噹地一声脆响,李环燕借着剑身反射的月光,看清眼前之人眉目,几近癫狂。她登时心生怯意,手脚并软,再加之对方武功高强,不过十招,李环燕手中长剑被挑飞,几招之内,束手就擒。那人左手将李环燕的双手一扭,缚在背后,右手轻抚上脸庞。李环燕只觉寒意直透四肢百骸,全身发起颤来。她性子要强,气不过自己心生怯意,落敌下风,口中开始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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