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云又拿起一支弓箭,“还有,□□配的是短箭,你怎么把它和长箭收在一处。”
掌事的额上直冒出冷汗,声音越来越低,“小的疏忽了,请少主饶命。”
虞云大手一挥把□□砸到他脚边,高声喝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眼,什么样的弓就得配什么样的箭,别成天的痴心妄想,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这话骂得没头没脑,底下人听得糊涂,几个身份较高的胆子大点的已经在底下偷偷嘀咕:“少主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不知道呀,痴心妄想又说的谁呀?”
“别是他自个儿吧。”
“瞎说,咱少主这模样这地位,要什么没有。”
“可我瞅着……”
蒙陀走进来正好听到底下人的议论,出声喝断:“诶诶,你们几个,少主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那几个人连忙噤声,蒙陀瞪了他们一眼,把还在气头上的虞云拉出库房,底下人绷了一天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如获大赦。
“你正是做什么,我正忙着,”虞云皱眉不耐道。
“忙你奶奶个腿,出事儿了!”蒙陀气道。
虞云见他心急如焚的样子,便问道:“何事?”。
蒙陀左右巡视了一圈,凑到他耳边耳语:“白昸琇他失踪了!”
虞云闻言一惊,“他不是不能下地么,怎么会失踪?”
蒙陀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大将军府的人都找疯了。”
虞云心下估算着距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多久,可自己这几日不眠不休的,全然不知昼夜更替,怎么也算不出,只得怀着侥幸问蒙陀:“他失踪多久了?”
蒙陀掐指算了算,道:“过了今晚就整整三天了,你说他身上又是外伤又是内损的,这三天里没药吊着没人顾着,不死也残哪,没准儿这会儿已经……”
虞云一记厉目射过去,蒙陀肝胆一颤,立马举手拍打自己的嘴巴子:“呸呸呸,我这张乌鸦嘴,该打该打。”
虞云敛下眼睑,心中愁肠似有百转千回,终是抬脚走了,却不是往库房的方向。蒙陀连忙追上去:“你要去哪里?”
“去找他,”虞云示意他止步,独身一人离开黑刹罗。
白昸琇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很饿,身上很冷,可又不敢离开,一直忍着饥寒,忍到最后晕了过去,醒来后,许是饿过头的缘故,已感觉不到饥饿。
他就那样一直躺在三枫亭冷硬的长椅上,晕了睡,睡了又冻醒,有时是在黄昏,有时是在半夜,周边很安静,悄无人声,有好几次,他在半晕半醒间产生幻听,似是那人朝他走来,然等他扭着发麻的脖子望过去时,眼前只有空寂的荒凉草地,等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后来下了一场雨,三月的烟雨如柳絮纷飞,飘到亭中,打湿他身上单薄的衣裳。白昸琇开始绝望,眼前浮现那日虞云转身走出胡同的背影和那句决绝的话——“白昸琇,你放开我”。
“白昸琇,你放开我”——白昸琇突然自嘲地苦笑起来,直笑出眼泪来,是了,这是虞云最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说了几次他已数不清了。白昸琇觉得自己何其可悲又可笑,原来从一开始,都是他在缠着虞云,从始自终,都不过是他一个人在一厢情愿,而那短暂的欢好,或许只是虞云怜悯他的一点施舍罢了。
湿透的衣裳在冷风里冰冷刺骨,一如白昸琇悲凉的心境。冷风吹得他头晕,眼皮沉重地闭上,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直冒虚汗。昏昏沉沉里,他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颊,一片冰凉的柔软轻轻覆在他干裂的唇上,脸上一阵湿热,似乎是谁在落泪,在他耳边说着抱歉,道着永别。
“云儿……”他低喃着,想睁开眼看那人,可眼皮似有千斤重,渐渐地昏迷过去。
“少爷……”
“少爷……”
“少爷?少爷!快来人,少爷果然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白昸琇听到有人在叫他,头顶上人影耸动,似乎围了很多人。他睁开眼,扫了一圈,眼底的光亮彻底黯了下去,空洞地对着三枫亭古旧的梁顶。
狗蛋和几个家奴把他抬到担架上,叠声催促担夫往府里赶,白昸琇躺在担架上,头一直朝着三枫亭的方向,狗蛋一直哭着喊他,他全无反应,只呆呆凝望着空荡荡的三枫亭在夜色中变成一个剪影,最后淹没在黑暗中,眼里黯淡无光,尽是绝望。
虞云注视大将军府的人走远后,才从暗处走出,坐到三枫亭那把长椅上,望着苍茫的夜空,暗色的眼瞳里深秋寂寥,望断长夜……
—宫廷篇完—
第42章 下聘
转眼入秋。
虞云回黑刹罗已有半年多,他本就寡言,自三枫亭归来,愈发沉默,整日里舞刀弄剑,摆弄兵器,或是处理事务,等空闲下来,便一个人躲在一处发呆。
黑刹罗的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白昸琇三个字,只是看他日渐一日地消瘦下去,很是发愁。曼娘每日煲了药膳送过去,蒙陀一刻不离地盯着他一日三餐地灌下肚,气色仍不见好,绣衣坊的绣娘都心疼道少主的衣裳是越改越窄了。最后黑曜和青璃问起,曼娘只叹声说了一句——“心病不可医。”
蒙陀想着这心病还不是白昸琇那愣小子,所谓心病还得心药医,便背着黑曜偷偷派人去打听白昸琇的消息。
探子回报,三枫亭一别,白昸琇卧床一个多月才好全。期间柳家小姐常入大将军府探病,服侍汤药,三个月后,皇长孙燕琪被立为储君,入主东宫时,向琰帝求情,念白昸琇自小忠孝,恢复他出入皇宫之权。琰帝本就对白家心有愧疚,便恩了准,更提拨他为东宫羽林卫长,侍奉皇长孙燕琪左右,而白昸琇与柳家小姐柳悠悠的婚事被提上了议程,盛都人都说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蒙陀心道坏了,这哪是治病的药,这分明是一剂鹤顶红,便嘱咐传话的人切莫告诉虞云,谁知一转身,便见虞云默然站在门口,清瘦的身体裹在黑衣下,几乎要淹没在走廊的阴影中,听了白昸琇与柳悠悠定亲的消息,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浮动,似乎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之后很久的一段时间,再没有听到白柳两家的婚讯,听说是白昸琇上疏陛下,要为燕琌太子守孝一年。
虞云问曼娘为何没有告诉他白昸琇的婚讯,曼娘反问他知道了又该如何,怪白昸琇负了他么?虞云无言以对,是了,是他先负了白昸琇,他又何以怨怼于他,何以过问他的事,不过是徒增伤心事罢了。
自那后,不知是释然抑或心死,虞云再没有问起白昸琇,气色也终于有了一点起色,不再消瘦下去,潜心修为,功力日益见长。
消息再传来时,是在来年枫叶飘红的时节,白昸琇一年孝期已满,皇长孙燕琪亲自赐婚,择日就要下聘礼。
蒙陀在说起这事时,偷偷瞅虞云的表情,见他神色平静如常,想来一年多的时间足以叫他放下所有,便暂且放宽了心。
谁想到了夜里考核新人武功的时候,本不必亲自上场的虞云操着双刀就对着几十个新人狠狠操练了一遍,一套行云流水的双刀跟砍白菜似的放倒一大片,最后他把双刀一扔,凌然而立睥睨众人,一对凤目在荧荧月色下冽冽生寒。
“一群废物,”他冷眸微转,凌厉射向负责训练新人的教头,“你教出来的好本事。”
那教头对上他冷冽的目光,立马低下头,下巴压得极低,几乎要埋进胸口,额上直冒冷汗。而其他人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喘,心下又胆颤又疑惑,以虞云的武功造诣,以一挑十的情况实属正常,没道理如此动怒。唯独蒙陀一人明白虞云为何反常,他摸着下巴,心生一计。
白昸琇把马匹丢给守门的,一路朝东宫走去,沿途的侍卫见他一脸酷色,纷纷避让唯恐不及。
自一年多前白昸琇大病一场后,再回到皇宫,整个人全然没了生气,气色怏怏,不复当初的开朗。后来擢升为东宫羽林卫长,成了名副其实的白大人后,精气神倒是有了,人却完全变了个样,愈发沉默不苟言笑,俊朗的眉眼多了几分酷冷,削瘦的下巴线条硬朗,透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势。
到了东宫,戍守在殿外的侍卫向白昸琇行礼,白昸琇微微颔首,径直进了大殿,如今他已是东宫羽林卫长,皇长孙燕琪特许他进退自由,不必通报。
燕琪正被国事弄得焦头烂额,见到白昸琇,一展紧锁的眉头,笑道:“你回来了,此番出行可有收获?”
白昸琇行了跪拜礼,说道:“殿下,请收回微臣和柳家小姐的婚约。”他方从边境归来,听到赐婚的消息,未及回府,便马不停蹄地进宫,身上还带着一路的风尘。
燕琪收起笑意,看了他一会儿后,站起身道:“你随本宫过来。”
两人进了寝殿,屏退宫人。白昸琇正疑惑着,便见燕琪在墙上那副锦绣山河上按了一下,墙后立马传来一声闷响,整幅画突然转动起来,像是开了一扇门。
燕琪回头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了进去,白昸琇连忙紧随其后,走到里边才发现那幅画后面竟是一间密室,密室里供着他父亲白青卓的灵位,供桌上码放着四套侍卫服。
白昸琇大为惊讶,他在宫里二十余载,竟不知这里暗藏玄机。
“这四套侍卫服是什么人的?”白昸琇问道。
燕琪走到供桌旁,手伸到白青卓的灵位后面,似是在摸索什么,随口应道:“二十年前因北国小皇子一案受到牵连的东宫羽林卫。”
白昸琇点点头,随意扫了一遍过去,正要望向别处,忽觉有异,又回头细瞧那些户牌,最后注目于虞泽成的户牌上,殿中烛光昏暗,那个“虞”字却依旧清晰夺目。
心头又隐隐发痛,一年多了,白昸琇忘记上一次想起虞云是什么时候,或许是从三枫亭归来后,他像是一夜失了忆,将虞云这个人从心里彻底抹灭。他原以为再次想起这个人时,自己该是心如死水,不想单单只是看到他的姓氏,便勾起了所有过往的记忆,仿佛有关虞云的一切只是被他完好的尘封起来,不被岁月所消释,再想起时,依稀犹如昨日。
白昸琇心里默念虞云的名字:虞云……虞泽成……虞姓并非大姓,难道这仅仅只是巧合?
不等白昸琇深思下去,燕琪从白青卓灵位后摸出一个木匣子,里头只放着一块白帛。
白昸琇取出白帛,摊开一看,不由一惊,只见那白帛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字身呈褐红色,竟是一张血书。
“这是……”
“这是父王临终前给本宫的遗书,要本宫继承他的遗愿,完成北伐大计。”
白昸琇看着血书,沉吟不语。对于北伐大计,他并不陌生。自小燕琌太子便耳提面令,向他灌输北伐之梦。也正因如此,燕琌太子与主和的琰帝以及主和派大臣关系日渐恶化。十多年前燕琌太子密令心腹大臣柳悠悠之父秘制北上宏图,不想被主和派暗杀,柳家只剩柳悠悠一人,而这起血案,也被琰帝压了下来。如今想来,或许那场暗杀正是主上授意的,可见朝廷对于北伐是坚决反对的。
白昸琇从血书上抬起头,看着燕琪慎重问道:“殿下想清楚了吗?”
燕琪郑重点头,“父上遗命,本宫身为人子,自当子承父愿。”他握住白昸琇的肩膀,问道:“白昸琇,你可愿意追随本宫?”
白昸琇神色一凛,浩然道:“微臣誓死效忠殿下。”
燕琪嘴角浮起一抹满意的笑容,“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白昸琇又问道:“殿下,北上宏图现在何处?”
燕琪的笑容黯淡下去,叹了口气,方沉声道:“这便是本宫要你与悠悠成亲的理由。”
白昸琇不解,“殿下此言何意?”
“父上的血书里提到北上宏图就藏在这密室里,可本宫搜了无数遍,都不见北上宏图踪影,想是被人盗走了。”
白昸琇听得糊涂,“这与微臣的婚事又有何关系?”
燕琪看了看他,沉吟片刻后说道:“当年柳大人遇害前,为不使北上宏图被毁,把北上宏图刻在悠悠背上。”
白昸琇这才听出一点头绪来,女子的贞洁甚于性命,北上宏图刻在背上,自是只有夫君一人可见,要想拿到北上宏图,唯有先娶了柳悠悠。
“可是,为什么是微臣?”白昸琇忿然不甘。
燕琪眼底蒙上一层雾气,脸上流露出悲切的神情,“除了你,本宫在这皇宫里,还能相信谁。”
“殿下……”白昸琇第一次看到燕琪露出无助的神情,心头不觉一紧,一时间落不下忍。
燕琪上前一步贴近他,额头无力靠在他肩上,低哑的嗓音略显疲惫,“父上不在了,我身边只有你了,北上宏图,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昸琇,你不能不帮我。”
白昸琇感觉到肩膀上沉重无比,心有不忍,喉咙里凝噎着说不出话来。
燕琪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只觉心安,一时不舍得起身,过了许久,方从他肩上抬起头。
“本宫已为你准备好了聘礼,三日后是好日子,你亲自到柳家下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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