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什么？是因为要跟我演这么尴尬的对手戏，所以觉得不舒服？
他的本意并不是这样，他没想让林一麓觉得不适。
何之扬嘴唇动了动，当下便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坐到了林一麓旁边，放下篮球，然后才说：
“你是郁闷我抢走你想要的角色，还是因为我们要演对手戏所以害羞不敢跟我说话？”
林一麓盯了他半晌，似乎被他的话噎到了，还好何之扬是等他喝完水后再说的。
“……我承认你的外形比我更合适。”
这次轮到何之扬盯了他半晌，搞得林一麓差点憋不住，还好何之扬终于开口了。
“你不问问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没告诉你我是话剧社成员，还要演你想演的角色。”
“就等你坦白。”林一麓终于还是憋不住了。话剧社的居然不告诉我，什么都听了还不说，瞒得真好，这次不让我整整你。
何之扬愣了愣，看着他突然扬起的得意的笑容，一下子明白过来。
“……啧，被你耍了，还以为你真生气了。”
☆、7
成功整了何之扬，林一麓心情非常好。
会议上听到宣布何之扬演骑士时，他有种“本来想争取优秀奖结果却拿了一等奖”的感觉。本来只想借骑士之口，说说自己的心声，但现在变成了自己喜欢的人要在戏里和自己演情侣。林一麓的心情简直可以说是结婚前夜，兴奋紧张幸福各种情绪相互交织。
但一想到自己把什么都告诉了他，但他居然一声不吭，那天说动漫社和话剧社合作的时候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演技真不错。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也越看越欠扁，一种被耍的感觉像蝗虫般啃食了他的心。所以何之扬来找他打球时，他就决定了要耍回去。
看着何之扬刚刚惊疑不定的样子，林一麓觉得还真痛快。
“上次跟你说的时候，你装不知道还装得真像，不愧是话剧社的啊。”
何之扬看着他恢复如常的神情，听着他正常的挖苦，只觉得心里隐隐地松了口气。
“我没有装啊，上次你跟我说的时候我确实不知道有这个话剧。”何之扬的语气又恢复了淡定。“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是话剧社成员。”
“啊？”
“话剧社的社长是我初中同班同学。他一直想拉我进话剧社。”何之扬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林一麓回了他一眼。
“我们初中时一起演过小品，他说跟我搭档很有意思。”
林一麓顿时想起一件事。
“是元旦晚会那时的小品？”
何之扬微微惊讶：“你哪里听来的？”
“我们班有个同学跟你同校。难道不是这个小品？”
“没错，是这个，我就跟他演过一次而已。”何之扬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顿了顿接着说，“虽然他见面就想说服我，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哦，那你……”林一麓猛然顿住，心脏又开始要坏掉一样狂跳不已。
那你为什么又加入了话剧社？林一麓本想问这个，但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因为我吗？
因为我说我要演话剧？
因为动漫社要跟话剧社合作？
因为我要演大夫，骑士由话剧社那边的人演？
所以……？
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林一麓深深吸了口气，悄然地呼出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有些颤抖。
不可能。这种想法太自以为是了。
他看了看何之扬。
何之扬等了一会儿见还没等到下文，于是睁开了眼。
“我决定加入话剧社是因为想跟你演话剧。”何之扬转过头回答，似乎猜到了林一麓想问什么。
林一麓的心脏像心律不齐般猛跳了一下。被何之扬坦荡荡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让他有种心事被看穿的感觉，顿时有点慌张。
“……啊？”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但如果不吭声，这种不正常的气氛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林一麓只好这样反应。
“我想和你一起演话剧，就这样而已。”何之扬的声音语调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说完他移开目光，把脸转了回去。
为什么想跟我演话剧？剧本又不是特别吸引人，不是会真的是……你……
林一麓心里这样想，最终还是这样说：“哦……但是我不会演戏啊，为什么想跟我演话剧。”
“刚好有机会，想跟你在别的领域一对一而已。”何之扬一脸正直，让人根本不好意思对他的话胡思乱想。“不会演戏没关系，慢慢学，我也不会。”
这个说辞让林一麓心中微颤。
想在别的领域一对一。
“为什么？一对一会上瘾啊。”林一麓勉强笑笑。
“不为什么，就是想。”
何之扬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很何之扬式，林一麓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遂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口子。但是这几句问答够让他今晚慢慢回想消化的了。
“关于演戏啊，你不用谦虚，我们班那个说你很厉害啊。”林一麓装作轻松的样子看他。
“不，我是真的不会，初中是乱来而已。”
“那你是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林一麓讶然，他居然还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没人要演啊，所以我就自荐了，社长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哦，也是，要演一个爱上同性的家伙确实……而且还是这样狗血的剧情，演惯严肃正剧的社员们对这种带有动漫剧味道的东西提不起劲吧。你也算幸运，刚加入就演骑士，好歹也是主要角色。”
“就算有多人竞争我也会把‘骑士’拿到手，本来我就是冲着‘他’去的。不过可能很困难吧。”何之扬看了他一眼。
林一麓觉得自己的心脏今天真是负荷过大啊。
这样说真让人产生误会。
“……为什么一定要演骑士？”林一麓说完立刻觉得这样问好像有点不对劲，怎么听都好像在试探，虽然他真的是在试探。于是他赶紧加了一句：“狱卒不是更好？也算男主角。”
何之扬一句话就让林一麓冷静下来了：”狱卒没什么挑战性。”
林一麓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早就知道不可能的吧，两情相悦的几率本来就比暗恋低，更何况两个都是男的，这样几率就更低了。这家伙只是追求挑战性而已啊，确实，一个异性恋演同性恋比去演异性恋更有挑战性。
不过何之扬说想和自己演话剧，是为了自己才进话剧社。起码在他心中自己是个很好的朋友吧。
林一麓心中泛起苦涩的温柔，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少女心。
“……那我就期待你表演了。骑士的内心世界是很纠结的，你有暗恋经历吧？”
再怎么入秋也只会泛黄不会变红的、不知名的树叶从头顶飘落，就像听到了林一麓心中的叹气声来响应号召似的。
“那个就不用你担心了，还是想想要怎么演你的大夫吧。我看过剧本了，果然是照着你写的啊。”
林一麓猛然转过脸来，看到何之扬一脸戏谑。
“你哪里听来的？”他上次可没告诉何之扬这件事。‘那个大夫的原型是我’，总觉得自己说出来有点恶心。
“你们社长跑来话剧社说的。”何之扬终于笑出声来，“什么清泉一般的大夫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原型了。”
林一麓一阵尴尬，心想白面书生我不会放过你的。
后来林一麓从白面书生口中得知话剧社才没有何之扬说的那么没干劲，竞争骑士的其实还有两个人，不过两个社长看过何之扬的表演后一致决定非他不可而已。
那家伙演戏果然有些天分，说自己乱来的完全不会演是骗人的。
是怕我紧张才说谎？
如果是这样，还真是够体贴的。
同桌扭头，恰好看到林一麓对着英语卷子微微一笑。
“喂喂，林一麓，不会做也不要一副要哭的样子啊。”
☆、8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林一麓脑中又开始自动播放这首歌。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
早上天未明时，林一麓叼着馒头到操场闲逛，不知何处传来的手机音乐播放的声音，随着清晨的寒气一丝一缕、一遍又一遍地钻进了耳朵里。
由诗经《蒹葭》改编而来的歌词。不知是什么版本，吉他低吟，女声清浅，唱得颇凄婉动人。
嗒。
眼前的清透蓝天突然消失再突然出现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此刻林一麓已无暇欣赏，他双手颇狼狈地捂住被排球砸到的鼻子，默默忍受着那股难以形容的酸爽。
“林一麓，没事吧？”不远处的同学喊。
“没什么。”林一麓揉揉鼻子，跑去捡球。
选修课早已回归。
本学期的体育课是自由选修，上课时只需各找各家，不用再全班集合。不过几周前有一次例外，说是普通短跑测试，后来才知道学校在找有潜力的学生，有意培养去参赛。那次何之扬班上有个跑得极快，听说是被选上了。
体育选修课林一麓选了排球。现在是午饭前最后一堂课，排球组在自由练习垫球和传球。林一麓篮球好点，对排球则一窍不通。当初班里报体育选修时，很多人都去选自己熟悉的项目，比如篮球、羽毛球，而他特意选了个从没接触过的。
捧着捡起的球，林一麓的目光不自觉地飞向了离排球场不远的乒乓球场。何之扬正握着球拍站在球桌旁，目光穿越了层层人影，向他扫来。视线相撞的那刻，林一麓想，真巧。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可何之扬下一秒就笑了起来，很显然刚刚被球砸到鼻子的窘态已被他看在眼里。
林一麓扭头，手上不动，在心里已默默捂头。
拋起，垫起，传。
一条流畅的抛物线当空划过。林一麓的心情也如碧蓝如洗的天一样澄澈透明。
午饭之后，一对一之前的休息时间，一向都是在篮球场旁闲聊或做习题的时间，但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霍都骑士，我问你，你心中爱慕的人是谁？”
“一个把我从地狱带回来的人。”
“什么意思？”
“我的性命是他救的。”
“是城内的姑娘还是城外的姑娘？”
“……他，住城外。”
“你们经常见面吗？”
“当然，我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霍都骑士，我可以给你一个悔改的机会。”
“……公主殿下，你是金枝玉叶，我高攀不起。而且我心中爱慕的人只有一个。”
“霍都骑士，你就如此讨厌我？竟然不惜说谎拒绝我。我查探过，你这段时间出城去根本没见过什么姑娘，只是见一个乡野大夫罢了。”
“……”
“为何不说话？”
“这是事实，我无话可说。”
“曾经多少王公贵胄来求婚来讨好，我都一一拒绝，如今为了你我低声下气，受尽屈辱。你屡屡拒绝我不止，还要说谎欺骗我。这就是你们骑士对待女士该有的礼貌吗？”
“……我从没欺骗过你，公主殿下。”
“……什么意思？”
“我心中确有爱慕的人，我从未欺骗过你。”
“你根本就没有一个常常见面的姑娘。”
“……”
“说话啊。”
“要说的我都已经说完。”
“……难道你，你，天啊，我的神啊，不，不。英武不凡的骑士，兰帝国最忠诚的霍都骑士，我万万想不到你的内心竟是如此肮脏龌龊，你真令我恶心。你爱慕的人是那个乡野大夫？”
“ 他就像山涧清泉，我确实对他怀着神圣的爱慕，那是一种很自然的吸引，我无法控制对他的思念。这种爱怎么是污秽的呢？ ”
林一麓用平平寂寂的声音念出公主的台词，何之扬也用平平寂寂的声音背出骑士的台词。
“如果你的爱慕对象是个女人，我无话可说。”
“公主殿下，爱并不是能被这些表象所制约的东西。我无法解释这种惊世骇俗的感情，但他之于我，就如空气阳光，在重伤昏迷之际，在堕入黑暗将要窒息的时候，是他把我带回人间。”
“这只是感恩之情，霍都骑士，你怎能如此荒唐将之与爱情混淆？”
“我从未像睁眼见到他的那瞬间一样心悸，即使千军万马在前，也未尝那般心跳如鼓。在他面前我就如第一次进行偷盗的小贼，在将死之时我心中一片坦然平静，但在他面前我竟会觉得害怕，觉得惶恐不安。我是如此渺小卑微，得到他一个和煦的眼神就能让我欣喜一整天。感恩之情？不，公主殿下，这就是爱情啊。”
“霍都骑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真令人恶心，快将这罪恶的话语收回。你定是被森林的巫师施了魔法，那乡野大夫肯定是个不怀好意的巫师，待我命人捉拿他，帮你解咒。”
“公主殿下，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我的爱慕，只存在我的心中，大夫并不知晓，如果他知道，恐怕再也不会见我，恐怕也会想您一样认为我是个恶魔，恐怕也会后悔当初救了我。大夫所在的边陲村庄因贫穷本来就人心不稳，如果处置了在当地威望极高的大夫，对兰帝国不会是件好事。公主殿下，我伤害了你的一片真心，也损害了救我一命的恩人的名誉，您要处罚，我无怨无悔。”
“闭嘴，霍都，闭嘴，到如此地步还要维护他？”
“于公，这影响兰帝国的稳定，于私，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来人，把他给我关进地牢。霍都，我不想再见到你。”
随着公主一声令下，这一幕骑士的戏份完结。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下来，没有说话。尽管刚刚大家的声音都没有投入过多感情，就如原木桌上玻璃杯里的凉白开一样，寡寡淡淡，但语气却都在不知不觉中严肃了起来，仿佛是受到那文字的蛊惑似的，无法不郑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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