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年夜饭,钟毓终于记起某个一直被忽略的人,拉着他回房去下棋。
然而,棋盘摆好,落子不过十余颗,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钟睿就小跑而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大哥,我要和你睡。”
这几日来,郭殊涵算是见识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情深。
因为钟睿对谁都是温良恭谨让的样子,甚至对下人也和颜悦色,能自己动手的绝不假手于人。对爹娘也是乖巧的样子,郭殊涵瞧着钟睿这么多天,从没看到他对自己的爹娘撒娇,有什么也都自己做。
然而这都仅限于钟毓以外。一到他哥这里,钟睿立马变了模样。只要钟毓在附近,就各种腰酸腿疼,各种不会,连倒杯茶都要指使钟毓。
至于十来岁的还缠着哥哥要一起睡觉,郭殊涵都已经习惯了。
只见钟毓听到这话后,二话不说就把已经拿出的棋子放回旗盒,笑眯眯的回复:“好。”
然后,然后郭殊涵看着棋盘上还来不及展开厮杀的棋子,落寞的叹口气。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郭殊涵的院子其实并不偏,但此刻比起言笑晏晏的主院和隔壁钟毓的院子,自然要清冷太多。
郭殊涵直接躺在床上,望着新换上的纱帐帐顶,想象此刻一墙之外的万家灯火的热闹景象,心里忽然破开一个洞,凄风苦雨的往里灌。
他空落落的想着其实天大地大,他甚至没有一个家。
郭府不是家,从幼年开始那里就是噩梦的地方。钟府也不是家,就像钟毓说的,好聚好散,这里只是他临时的住所。等时机到了,钟毓就会和他签和离,还他自由之身。
心脏处泛起麻木的疼,郭殊涵侧了个身翻了翻,更是不得劲。只好起身,把钟毓以前留在这里的书拿出来翻了本。
钟毓的书大多被翻得很旧了,却一直留着。郭殊涵摸着发黄的扉页,单脚撑在床上一点点的看。
这是本地经注,主要讲齐国风土人情,言语通俗易懂,搭配上几个例子诙谐幽默,很容易看进去。转眼就看完了一本。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郭殊涵都打算要睡了,也不知这么晚是谁,只好走过去开门。
却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钟毓。
郭殊涵一怔。
钟毓笑道:“我看你房间还亮着,猜你还没睡。我弟弟已经睡着了,今晚守岁,我想放烟花,要一起去吗?”
郭殊涵的脑子里应景似的放出了火树烟花,漫天华彩。
原来真有那么一个人,他一颦一笑,一个动作一个言语,都能牵出你万千思绪,带着六魄飞出七魂,从此山高水远,绿水长流。
璀璨的烟火在夜幕中拉开,红橙黄绿,绚烂多姿,这个瞬间,整个世界都为之壮丽。
瞬息万变的烟火倒映在钟毓的脸庞上,郭殊涵看着,忍不住倾吐出一句:“我喜欢你。”
可惜,随着一声烟花巨响,被掩盖在喧闹中了。
钟毓满脸笑容的回过头,正对上郭殊涵的眼睛,他迟疑一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郭殊涵看着钟毓,不自觉的笑出来。他的眼里注入了华光熠熠,似乎比满天的烟花还要好看。
他笑了笑,最终没有说话。
第31章 拜访唐炎
正月十二的早上,郭殊涵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练字。透过窗户围墙,依然能听到隔壁院子嘻嘻哈哈的声音。
但此刻,他已经不再落寞。
这些天来,他想清楚了,年夜那天的孤独感仅仅是因为这个府邸里有钟毓。如果没有他,其实郭殊涵到哪都是一样,都是独自一人,那就谈不上什么形单影只了。
偏生钟毓插-在中间,让他对钟府有了牵挂,有牵挂就有强求,有强求就有无穷无尽的贪欲和念想。红尘万千,悲欢离合便开始衍生,从此千丝万线缠缠绕绕。
郭殊涵不愿牵累其中,索性从开始便绝了念想。
除开吃饭时间,郭殊涵已经五天没和钟毓说话了。
他很满意,心道如果没有接触,就不会喜欢,没有喜欢,就不会有牵挂,继而没有往后的种种,待日后好聚好散也没有痴心妄想。
郭殊涵心里清楚,他在侯府其实待不了多久。
如果事情能完美的结束,他或许会离开齐国的土地,可能浪迹天涯,也可能深山隐居,然后平静的一人了此残生。
等着这段已经发芽的感情自我生长,或者自我泯灭。如果到时候真的割舍不了,也可以回来看一看钟毓,看一看这个多少次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郭殊涵满意的点头,好似无限未来尽在手中掌握——他已经做好了随时从侯府滚蛋的准备。
他搁下手中狼毫,看了眼自己练了一个上午的字,方才还万事萦于怀的模样顿时倾塌,刚才还信心满满的脸上惊讶万状。
怕是有将欲倾倒的冰山横在他面前,都不会有如此脸色。
原来,他练了一个上午的字,整张白净的宣纸上,只是不断在重复两个字:钟毓。
满满当当的填完了宣纸,连个缝都不剩。
怎么会这样?!郭殊涵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字,都不知道该骂谁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郭殊涵吓了一跳,心虚的拿起宣纸,到底看着满纸的“钟毓”,没舍得撕了,只好用书压着,走过去开门:“谁?”
钟毓这个大活人站在门口,问道:“待会有事吗?”
郭殊涵看到钟毓,先是吓得屏住了呼吸,然后不动声色的朝房里看了眼,确定宣纸那里没有异常,这才故作漫不经心的说:“没事。”
“那我们待会去唐宅吧。”
郭殊涵:“唐宅?”
钟毓:“就是燕国小皇子住的地方,现在门外挂了个扁。”钟毓绘声绘色的描述,“上书两个大字,唐宅。”
郭殊涵表情凝固起来,他问:“去那做什么?”
钟毓嫌站在外面冷,自己踱步走了进去:“这大过年的,他一个人孤身在外,连个可以说话的都没有,多可怜。我们过去串个门吧。”
郭殊涵脑子里沉浸在要去唐炎那的纠结中,没注意钟毓已经走到里间了,他想了想说:“我还是不去了吧,前几个月还是死敌,现在却过去看望他,感觉怪怪的。”
钟毓笑道:“这有什么好怪的,我爹还杀了他们好多人,我不照样笑脸相迎?”说罢,慢悠悠道:“敌国不敌国的,都是看当局的立场。没准到唐炎的大哥登基,齐国燕国又成友邦了呢。”
“就算这样……”郭殊涵还想找理由拒绝,结果才抬头就发现钟毓已经走到了书桌旁,吓得他后半句话直接卡在喉咙里,整个人简直瞬移般扑到书桌旁边,用身体半挡住钟毓的去路,故作随意的说:“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钟毓眯起眼,审视了郭殊涵一番,点评:“有事情。”
郭殊涵脸发起烧,他克制着自己说:“我能有什么事情?”
钟毓坏笑了下:“我有说你有事吗?你为什么拦在我面前?”
郭殊涵:“……”
钟毓:“我来拿本书,晚上给毓儿讲故事去。”
郭殊涵这才想起这个房间之前是钟毓的,书桌后面的那么高的书架也是钟毓的。
但这不影响他坚定不退步的决心,郭殊涵说:“你之前的书都被我随手放了,你要什么书,我给你找。”
“我就要本兵法书,你随便给我拿本就好。”
郭殊涵走到书桌那,随手抄了本书盖在宣纸上,然后在书架上找书,同时还得注意钟毓,怕他随时可能走过来。简直一心数用,不能更提心吊胆。
“晚上你去不去给睿儿讲故事?”
“去。”郭殊涵说。
“那待会的唐宅你去不去?”
“去。”郭殊涵说:“……”
骗到了郭殊涵,钟毓大笑,笑得眼尾的余钩越发明显,简直能把人的心脏勾出来。郭殊涵给他笑得没脾气,只好沉默不言。
钟毓笑够了,从郭殊涵手里接过书,说:“好了不逗你了,下午不用你陪我去,只是我弟弟在家,需要你陪他玩玩。也不强调玩什么,练练剑骑骑马都可以。”
下午,钟毓拎着一点长安的特产毫不见外的来到唐宅。唐炎现在是人质,只带了几个贴身仆人,人手不够,岗位上只能轮番着做。
看门的人上次就是压着钟毓进去的人之一,瞧见钟毓,想起上次主子被气个好歹的事情,险些直接轰人。
他气冲冲的瞪了眼钟毓,顾念到主子现在身在檐下,只好走进去通报。钟毓啧啧嘴,不怎么真心的想到唐炎的日子真不好过,连个讨厌的人都不能拒之门外。
果然,不过片刻,守门的人就走来,用半死不活的语气说:“殿下要你进去。”
钟毓拎着两个大件走进去,唐炎已经坐在大堂里等候。
钟毓不见外的笑道:“大过年的,街上没什么卖的,所以拎了点别人送给我爹的见面礼过来,都是齐国各地的特产。不介意吧?”
唐炎皱眉:“你爹,镇远侯?不要!”他说话的语气像个任性的孩子。
钟毓啧啧道:“还一国王子呢,这点气度都没有,又不是我爹要攻打你们,他不过是领命而已。要怪怪那位去。”钟毓毫不客气的坐下,喝了口茶,嫌弃道:“怎么是凉的,来壶温酒可以吗?”
唐炎见钟毓姿态随意,想了想,似乎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于是收起了对齐国敌视的态度,叫了下人温壶热酒来。
就是新年,唐炎的面色也不见任何喜意,还是像上次那样阴沉着脸。
钟毓心道作为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子,怎么说也是万千宠爱,怎么长成现在这幅满脸戾气样?难不成他自小和哥哥□□,是败北后被他哥哥遣送过来的?
钟毓脑子里脑补出一场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夺宫之战,然后问:“我记得你是你们燕国德懿皇后的亲儿子,那你哥哥呢?”
“已故的刘贵妃之子,怎么了?”唐炎不明所以,但目光中露出警惕。
钟毓笑得一口白牙:“问问而已。”
齐国太子的位置坐得太稳,虽然有几个皇弟,但背景年龄都太次,以至于根本不可能有夺嫡之嫌。
没先到远在西南方的燕国还有这个烦恼。钟毓继续问:“那你大哥今年多大了?”
“……三十有二。”
三十余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有事业雄心的时候,据钟毓所知,燕国的国主还是虎虎生威的年纪,这个时候有个盼着他死准备□□的人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不知道燕国国主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想法。
钟毓心里千回百转,就听唐炎问:“你不是镇远侯的儿子吗,这些事情还不清楚?”
钟毓叹道:“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不顶用。你这边逢年过节的也没什么人来,不如开春后我们去京郊狩猎吧。”
上次见面还是剑拔弩张,这次见面就相约着出去游玩,唐炎可没有钟毓这样自来熟的友谊,当即拒绝:“不去。”
钟毓接过下人递来的温酒,喝了口暖胃,劝道:“老缩在家里有什么趣,对着几个大老爷们看也看腻了不是。”
唐炎看着钟毓心无芥蒂的饮酒,反问:“你不怕我下毒吗?”
“你下毒有什么好处?”
唐炎:“比如威胁你父亲放了我之类的。”
钟毓:“我爹绑着你了?”他不屑道:“这种蠢的方法也只有你这种小孩才想得出来。”
唐炎:“……”
他的意思分明是可以要镇远侯从中作梗,软化陛下,间接性放了他。钟毓这么说,是因为没有听出来吗?唐炎仔细想了想。
钟毓不动声色的打量唐炎的神色。
钟毓总会不自觉的拿唐炎和自己弟弟比,像钟睿虽然还不到十岁,但总以大人自居,不喜欢别人总说他是小孩子。
钟毓经常逗他故意叫小孩儿,钟睿每次都是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按理说像唐炎这样快要十三的孩子,其实心底是很抵触别人说他是小孩的,但是现在的脸色来看并没有。钟毓在心底做了个假设,假设唐炎并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钟毓问:“想家吗,大过年的?”
唐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那请回吧。”
钟毓无奈道:“……本来是想邀你出去走走的,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约莫是钟毓的话里难得没有吊儿郎当,唐炎算是给了他个面子:“我不过就是一个人质而已,还是待在宅子里,免得你们陛下多疑。对了,你们陛下不是病危吗,你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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