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谈不上刺耳,却绝对轻慢的声音传来:“哟,怎么这么多人,出了什么事了?”
翠英不动声色的皱眉,随即舒展开,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一个薄施粉黛,穿着淡红色裙装,被人前呼后拥走过来的中年女子说完这句话后,轻巧一笑,走过来挽着郭宇城的手臂道:“老爷,我炖了点清汤,最是解暑,要不要去尝尝?”
郭宇城面有愠色:“都什么时候了,殊涵可能被人下毒,我去看看他。”
女子用手指按了按头顶的珍珠钗,懒懒道:“谁报的信,敢说殊涵中毒了?”她的语气是舒缓的,态度却是严厉。
红薯自打进了郭府,就一直畏惧夫人,此刻听出她语气有异,左右没有支援,只好喏喏道:“是奴婢。”
郭府唯一的女当家葛亭上上下下把红薯打量了好一番光景,直到对方狼狈低下头绞着手指低头不语,这才剔着指甲慢悠悠道:“没照顾好主子,是你失职。来人,把这个丫头拖出去杖三十。”
红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求饶都不敢。
有两个大汉走来,拖着红薯就要离开,红薯涕泗横流,想要反抗却斗不过大汉,只好把求助的看向周围的人,盼有谁能给她说句话。
可是没有。她来郭府才几个月,能不能长久的留下来都是两说,谁会在夫人掌权的情况下给她出面呢?
翠英终于轻声道:“老爷,还是先去看下大少爷,回来再罚不迟。”
郭宇城终于开口,“回来再说。”
红薯被放开,却已经是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不敢再多言语。
葛亭意味深长的看了翠英一眼,见后者低着头没有看她,这才换了张笑脸,道:“那我陪着老爷。”
翠英看着一行人前呼后拥的离开,心里何尝不知道老爷并不是真的关心大少爷,很多时候不过做做样子而已。
除非大少爷这次中毒太深,只剩下半条命,否则要扳倒夫人确实不可能。
中毒?翠英嘴角翘起,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脸上浮现一丝幽色,夫人对大少爷克扣虐待又不是一两日了,寒冬腊月里都能纵容大小姐把大少爷推进冰窟窿,下毒这事未尝做不出来。
至于让夫人狗急跳墙,要下毒害人的原因,在府邸摸爬滚打过年的翠英有个猜测,怕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了。
第4章 复仇
这个让夫人不顾颜面,非要置于大少爷于死地的原因,自然是和得胜的战事有关。
大少爷郭殊涵是跟着镇远侯从战场里回来的,老爷这两日上朝的时候,听了好些武将对大少爷称赞的话。
听说大少爷做斥候,探听敌情,立了很大的功劳。不出数月,朝廷对大少爷的封赏就要下来。
到时候手握权力的大少爷会把她亲儿子的风头全部压下去。这也便罢了,若是长子不成器,以后老爷的家业交给次子未尝不可,可哪有嫡长子聪明能干,还略过长子把家业交给一个续弦的次子。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翠英心道希望老爷看在大少爷即将成为朝廷重臣的面上,不要做得太难看。说到底大少爷真不是个省心的。
这样想着,翠英忽然忆起大少爷的长相,嘴角勾起冷笑。
大少爷长得真是极好,乌黑的眼睛,粉色的薄唇,连隔壁街上住着个见识极广的老寿星,都夸大少爷长得体面,唇红齿白。
搁谁身上,也都会说大少爷是个乖巧懂事的,可不是么,这些年来夫人对他使的绊子,下的黑手,什么时候少过,又什么时候听大少爷反抗过怒斥过。
总是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连带着不少下人都替大少爷委屈。前些年老夫人在的时候,就特意叮嘱过下人,能照顾的就多照顾一些。
若非翠英多年前偶然间发现大少爷背着老爷夫人在练习飞镖,有模有样,想来已经练了很久,连她这个遇人待事向来多个心眼的也要被他糊弄过去。
翠英想起,其实练飞镖的时候,大少爷甚至不到十岁。
有大风吹来,翠英走出大门,看了看刚才还骄阳似火,现在已经有云层挤压下来的天色,喃喃道:“要变天了。”
这是郭宇城十二年来第一次踏进他嫡长子的院子,才进来就觉得异常冷清,入目处,除了墙垣,连点花草都不见。他刚开始还没察觉,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劲,想了好久问道:“怎么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郭宇城的现任夫人葛亭,持家多年,稍有风吹草动都能觉察出来,此刻怎么可能没发现这不过半天的功夫,老爷对大少爷的态度就变了。
因此经验老道的笑道:“还不是因为大少爷回来没几天,先前为了节省开支把院子里的下人撤了,现在他回来,可我瞧着养伤不是需要清静吗,就没多安排人手。若是老爷觉得少了,我这就给院子里添几个。”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丝毫未提老爷子刚得知长子要回来时,那副不待见的样子。
红薯听到这话心里不服气,大少爷养伤是要清静,可清静到大少爷这一房就她一个伺候的人,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郭宇城点点头:“你待会多派几个上手的人过来。”说罢,在夫人耳边低声道:“我怕这次盐运使司的位置还要靠他才能拿到。”
葛亭诧异道:“此话怎讲?”原本葛亭心里还有些气愤,以为老爷子突然转性要善待长子,若真是这样……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郭宇城握紧了拳头,语气不善道:“如果能让他放弃陛下的封赏,让陛下把这份赏赐转到我身上……”
葛亭:“他会答应吗?”
郭宇城:“他还没成年,要入主朝廷还得几年,而这需要我这个高官位的爹去铺路。你不知道,这孩子的性格从小就隐忍,只要他想的长远,不答应也不行。况且,一笔写不了两个郭字,到底一家人,帮我就是帮他自己,能不帮吗?”
他继续道:“呆会戏演得真点,别让他看出破绽。”
葛亭心里的大石落了下来,果然就是嫡长子再怎么成气,老爷心里也没有他。因此得意一笑:“那还用说。”
郭宇城推开房门,葛亭为了营造出长辈关怀的氛围,把一干下人都挥斥在门外。
两人进屋,屋内除了木桌木椅,竟是一件装饰也无,简单的甚至比不上府里管家的房间。郭宇城诧异了会,估计自己也没料到长子住的地方如此朴素,不过便是如此又怎样,他不做理会谁敢指责他偏心。
郭宇城走到床边,做出一副慈爱的样子,轻声唤道:“殊涵,殊涵。”
一连唤了数声,没见任何反应。
郭宇城挂在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下来,回头皱眉道:“真晕了,你做了什么?”
葛亭目光躲闪,捏着手绢道:“也没做什么,薛大夫知道分寸的。”
郭宇城不意葛亭会承认的如此直接,一时呆愣的看着她,失了言语。
半晌才站起来,气恼的骂道:“你脑子进水了,明知道他受了伤还使小动作。平日里怎样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你就不知道检点点!”
这么多年的夫妻,葛亭何曾为了这么点小事被骂过,听到这话,顿时火气上涌回击道:“现在说这话,之前怎么在旁边看好戏。”
“我怎么看好戏了?”
葛亭是个直肠子,一根筋,眼看着郭宇城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顿时怒道:“你是不是男人,敢做不敢认!之前是谁说这小子心太狠,想借我的手逼走他的?”
郭宇城果然是要撇清自己的关系,立即道:“说话可得讲证据,他毕竟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葛亭几乎有瞬间的目瞪口呆,立即大声回击。
两人越吵越凶,丝毫没有注意到床头躺着的人不耐烦的侧了下头。
迟迟赶到的薛大夫看到此情此景,一个头两个大,只好抖擞着花胡子,先劝开二人道:“老爷夫人,容老朽先给大少爷诊脉,看看伤得重不重。”
上了年纪的薛大夫坐到床边,看了下大少爷郭殊涵的面色,觉得还行,又撑开大少爷的眼皮看了看,回头朝仍气势汹汹如斗鸡的两人微笑道:“少爷的情况尚好,老爷夫人莫急。”
在郭府已经掌医多年的老大夫胸有成竹的给大少爷把脉,两人这才把矛盾搁置一边,算是短时间和解。
见能让老夫妻化干戈为玉帛,薛大夫表示慰怀,眯眼一笑,正要开口说无事,脸色都陡然一变。
郭宇城心叫不好,忙道:“怎么了?”
迟迟赶到的薛大夫看到此情此景,一个头两个大,只好抖擞着花胡子,先劝开二人道:“老爷夫人,容老朽先给大少爷诊脉,看看伤得重不重。”
上了年纪的薛大夫坐到床边,看了下大少爷郭殊涵的面色,觉得还行,又撑开大少爷的眼皮看了看,回头朝仍气势汹汹如斗鸡的两人微笑道:“少爷的情况尚好,老爷夫人莫急。”
两人这才停下争执,算是短时间和解。
在郭府已经掌医多年的老大夫胸有成竹的给大少爷把脉,能让老夫妻化干戈为玉帛,薛大夫表示老大慰怀,眯眼一笑,正要开口说无事,脸色都陡然一变。
郭宇城早有察觉,心叫不好,忙问:“怎么了?”
薛大夫收起心思,再次凝神探去,发现大少爷脉象紊乱,杂乱无章,甚至于有片刻的脉象骤停。一时间经验老道的大夫顿时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处理。
此事毕竟由葛亭而起,若是平时睁只眼闭只眼,或者干脆任由这个郭府长子自生自灭也没什么,可是在老爷要上位的紧要关头,出了事可就全由她担着了。于是忙问道:“薛大夫,药可是你开的,出了事你可得负责。”
薛大夫脸皮一跳,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沉默不言。
世上的事大概都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否则怎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呢。
正当郭宇城想着陛下下封赏,他这个名存实亡的嫡长子能不能撑着去拒绝的时候,管家匆匆赶来说了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老爷,宫里的张公公来宣旨,要少爷进宫呢。”
郭宇城换了套衣服,理好满头思绪,这才做出四平八稳的样子走到前厅。他在进去的时候,先打量了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张公公的面色,捉摸着不是害事,便笑容满面的走进去,拱手唤道:“张公公。”
张公公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绝对比宰相门房三品官要来得厉害,郭宇城不敢得罪,只好小心道:“不知陛下唤犬子何事,可是为了封赏之事?”说着,从怀中拿出沉甸甸的锦囊,不动声色的递给张公公。
这辈子都不可能长胡子的张总管张聪头发已经灰白,腿还有点跛,若非念着从小和陛下一块长大的交情,早该留在宫里找个僻静的位置养老的。
可偏偏人情这个东西来得长久,即使现在做不了多的伺候人的活,却也是经常在陛下面前露露脸,下盘棋。
这可比什么都管用。
张聪笑着收下钱囊,用奸细的嗓音道:“是好事,陛下今日在景仁宫和凯旋的武将聊起战事,提起贵公子,定远侯身边的刘参将可是赞不绝口。当听到贵公子深入敌军探听情报,又在千万人中斩敌将首级,连陛下也是赞赏有加。这不,便招咱家过来想要见一见公子。”
郭宇城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要见?
张聪见郭宇城面色有异,“怎么,公子不方便?”面有愠色道:“陛下要见,岂是想不见就不见的。”
郭宇城赶紧摆手,急的额头升起一层薄汗,“怎么会,只是犬子这几日在家养伤,好像伤势严重了,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怕是见不了人。”
张聪冷笑道:“前些日子都能从千里外回来,怎么现在反而昏迷不醒了。你可别是诳咱家吧。”
郭宇城告饶,“下官怎敢,就是给下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陛下,欺瞒您,实在是这几日饮食上多有不注意,旧伤复发了。还请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等小儿好些了,一定在陛下面前负荆请罪。”
房间里,葛亭半躬着身,急道:“怎么会这样,不是你开的药吗?”
薛大夫此刻也是急的满头大汗,“我只按照夫人的要求,在方子里加了味让伤口发痒溃烂的药,最多只是养伤的时间长点,患者难受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脉象紊乱,昏迷不醒。”
葛亭是个养在深闺的妇人,平日里管管家务倒是游刃有余,现在在皇帝的旨意面前,这样顶天的事以前从未见过,一下子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
抗旨可是大罪。
葛亭猛然间想起,就是陛下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好好一个人连千里的回家路都坚持下来了,结果在她这个后母手里,就病得瘫软在床,外人会怎么想郭府,会怎么想她这个继母。那以后,会不会影响到女儿的声誉,会不会影响到儿子的前途?
葛亭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悔不当初。
她气愤的跺了跺脚,离开了还沾着血腥气的房子。薛大夫擦擦汗,解开大少爷腿上的绷带,自己亲自走到后院去给大少爷熬药。
这次,可决不能放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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