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衍进去时看见廊下摆了一张软塌,榻上躺着病歪歪的沈浥,大热的天他捂着一条薄被,见等的人来了,就伸出手来,哀哀叫道:“衍衍你终于肯来看我了,我都快死了。”
邹衍走过去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了,咳了一下才道:“我都听见了。”
沈浥脸上的表情一僵,先狠狠瞪了身边的下人一眼,然后把人全部赶走,也不装柔弱了,坐起来来拉邹衍的手,摇了摇道:“我装病也是没办法了嘛,谁让你都不来看我。”
邹衍把手收回来,说道:“你马上就要去赶考了,怎么不好好读书?”
沈浥想起自己答应过他要好好读书的,一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讪道:“我看不见你心定不下来,要不你搬过来陪我,我就好好念书。”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放心,我绝对不再跟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你陪着我,我就只读书好不好?我在书院呆惯了,回到家一个人觉得孤单。”
“不好。”邹衍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觉得自己一个人读书孤单就让沈伯父给你找位先生,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他起身要走,“我今日也来看过你了,把心定下来好好读书吧,毕竟伯父伯母都对你寄予厚望。”
沈浥觉得好委屈,他觉得自己已经让了很大一步了,都答应不跟他说非要在一起私奔什么的了,为什么邹衍还是不愿意见他?
越想越憋屈,扔掉手边的茶杯吼道:“邹衍你站住!”
邹衍果然站住了,回过头来,目光淡淡地看他。
沈浥有些气短,每次他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他都会气短,觉得是自己不对。
可这次他不觉得自己不对,硬着头皮道:“我可是对你不好,你凭什么要离我这么远?你怕我吃了你吗?”
一句话出口,后面的就越说越顺了,“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我,我从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我怕你不喜欢我一直没敢跟你说,只敢给你写信。我写了那么多信,几乎天天都要写一封,可不敢寄,每月只敢挑一封最不露心迹的寄给你看。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是,你家只有你一个了,要留后,那我许你娶妻行不行?我哪怕做你的外房也行啊!”
邹衍看着他眼圈又红了,最后一句话显然很难为情,是别过脸说的,耳朵尖上都是红彤彤的,支支吾吾的说着,“我,我们是有婚约的啊,我一直盼着长大了能和你成亲的,就算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可那婚约也是作数的啊。”
第5章 第五章
沈浥一番话讲完,原以为邹衍同意不同意都会给他一句话的,没想他居然一声不吭掉头就走了,还走得很快,他悬着的一颗心差点把自己堵死,一屁股坐下来,半晌气都没顺。
这天邹衍的桌旁来了一个姑娘,衣着讲究,举止有度,一看就是大户出身,用一顶垂纱的帽子遮着面,来了也不坐,也不说话。那姑娘立了片刻,似乎目光一直隔着纱帽停留在邹衍的脸上,直到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了,才微微抬抬手,身后走出来一个丫鬟,上前问道:“你就是邹衍?”
邹衍点点头:“正是在下,敢问姑娘……”话还没说完,那举止端庄的姑娘忽然一抬手,一巴掌就抽在了他的脸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犹未反应过来,小丫鬟倒是反应很快,托起她的手来,叫道:“姑娘仔细伤了手!”
沈浥闻讯赶来的时候邹衍的脸正肿着,杏杏刚煮了鸡蛋出来,见他来了,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别过脸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沈浥有些手足无措,看见杏杏手里的鸡蛋,忙伸手去接。这个他倒是清楚怎么用的,家里那些下人挨了主子的打都会用鸡蛋在脸上滚一滚,肿消得快些。
刚触摸到鸡蛋,沈浥就嘶了一声收回了手指,刚煮出来的鸡蛋,温度不是他这个少爷的玉手能承受得起的。
杏杏又哼了一声:“真没用。”拿过鸡蛋就开始剥皮,很快剥好了就要往邹衍脸上放,他脸稍稍侧了一下然后接过来自己放脸上慢慢滚动着。
沈浥看着邹衍的脸十分心疼,垂着头道歉,杏杏看他不顺眼,冷嘲热讽地赶人,他于是更加窘迫,站在那里搓手挠头,小声说道:“我先生就那一个女儿,娇惯得很,自小就不大讲理,你别同她一般见识,我代她给你陪个礼如何?”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浥之前说过的书院先生的女儿,非要嫁给他的那个。
大小姐对于刚跟父亲透了个口风还没个结果就被沈浥就这么逃了的结果十分的不忿,硬是追了过来,不想刚到了地方还没去找沈浥问个明白就听说了沈公子有个“未婚妻”,还是个男子,心头火顿时烧起来,打听了一下就寻去了邹衍的笔墨摊子,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幺蛾子”勾去了沈浥的心。
大小姐打了人后也没寻沈浥,只留了封信送去了沈府,上面写的就是难怪沈浥看不上她,邹衍的样貌确实是她比不上的,但是她就算服了输也不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打了邹衍一巴掌,后面的事沈浥自己看着办吧。
杏杏还要再挖苦沈浥,被邹衍制止了,愤愤不平的狠瞪了沈浥一眼,掉头走了。
“你最近没去茶楼,可是在家里好好读书了?”
沈浥做好准备被邹衍骂一顿,或者打几下也可以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这样说,脸立刻就红了,呐呐道:“我满脑子都是你,实在是……”
“你明日来我这,我陪你一起读书。”
沈浥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下,然后发觉自己没听错,脸上瞬间绽开一朵大大的笑,但还没说话就听邹衍又接着说道,“初一十五不可以来。”
“为什么?”
邹衍拿着鸡蛋贴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浥飞快的跑了,生怕晚一点就听见他反悔的话。
今天就是十五。
晚上沈浥在床上辗转了好久,睡不着,于是爬起来偷摸着跑出了家。跑过无数遍了,无比轻车熟路,没一会儿就到了邹衍门口。
这会儿正三更天,离天亮还早,他靠着院墙想着里面的主人这会儿是不是正睡着了做美梦,不知道会说什么梦话。
邹衍一做梦就说梦话,这点沈浥知道得很清楚,因为他们曾经同榻睡过差不多两年,几乎每次他半夜醒来,都能听见邹衍含含糊糊的说梦话,内容十分丰富,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样样全包。
想着想着,内心的好奇就压不住了,沈浥再次爬了墙,他想去听邹衍的墙角。
小心的翻过墙去,意外的看见邹衍的屋里亮着灯,似乎还有人说话。
沈浥透过窗纸的破洞,看见屋里只邹衍一个人对着墙立着,嘴里轻声说着什么,他只听清最后说了句“你放心”。
等邹衍走开一点,沈浥才看见墙上有一处小小的壁橱,里面供着一个灵位,邹衍说完那些话后上了一炷香,然后把壁橱外的木槅扇合上了,然后挂上了一幅字画,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然后屋里的灯熄了,想来邹衍是上床歇息了。
沈浥忽然觉得心里酸楚,再没有听人说梦话的兴致了。他想邹衍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苦,孤身一人,只有在夜半时分才能同家人的灵位说说话。于是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对邹衍好,要很好,非常好才行。
第6章 第六章
邹衍开门时天色尚早,沈浥听见门响就一骨碌从墙角爬起来,揉着眼睛说:“你怎么才开门。”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邹衍家里除了灶房就只一间房,隔开成两间,外面书房里面卧室。
谁都知道邹衍的书读得不好,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街头摆摊子给人写家书。沈浥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邹衍在不在眼前。
所以一般都是沈浥读书,邹衍就浇浇花,种种菜,或者端着杯茶水坐着慢慢喝,他不再出去摆摊子,因为沈浥给的束脩很阔气,连杏杏都时常跑来蹭饭。
沈浥越来越用功,做出的文章也越来越好,沈家二老都很欣慰,对邹衍的成见也日渐消融,甚至有过可惜不是女儿身不能做儿媳的念头。
终于到了日子,沈浥上京赶考去了,邹衍依旧出门摆摊子给人写家书写诉状,依旧按月收到“衍衍见字如面”的书信。
不久传来沈浥高中的消息,沈府整日里宾客盈门,再过几天又有丞相大人看上了沈状元,要招为女婿的消息,几乎满城轰动。
那天正好是初一,邹衍揭开书画,开了壁橱,先上了香,然后坐下来说道:“他高中状元又成了高官的东床,你可满意了?”
他叹口气,“沈浥倒也长情,多年来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只可惜你命薄,不然你们就可两厢厮守了。”
喝口水正要继续说,院子里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有人低声喊:“衍衍开门,是我!”
沈浥又一次因为婚约逃回来了。
进门看见墙上的壁橱开了,沈浥鼻子一酸,眼圈立刻红了,回身一把就抱住了邹衍,泣道:“衍衍,我们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带你走好不好?或者你带我走也行,以后日日我们都在一起,你不会再孤单,也不用半夜对着牌位说话了。”
邹衍拍拍他的背,说道:“你可是刚中了状元,大好的前程不要了?”
沈浥坚定道:“不要了!”
“那丞相家的女婿也不做了?”
“不做了!”
“丞相可不是你之前的先生,你这样是要连累家人的。”
沈浥话语一滞,却仍看着邹衍,满是不忍、不舍。
邹衍推着他到壁橱前,指着那牌位道:“你看清楚。”
沈浥凝目一看,那牌位最上面的名字竟是“邹衍”,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是……”
“我不是邹衍,或者确切点说,我只是借了邹衍的身体,你听说过借尸还魂吧,我和他就是这样的情况了。”
“我的魂魄同邹衍的魂魄见过一面,所以我给他供了这个牌位。我既然借用了人家的身也算是承了人家的恩,总要略尽薄力,就帮他照顾你一二。”
沈浥面无血色,好半晌才找回神来,颤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求学离去的第二年。”
“那那些信?”
邹衍取出一叠书信:“都是我帮他看的,然后初一十五上香时转述给他。”
沈浥垂下头去,忽然从壁橱里取下那个牌位,抱在怀里呜呜痛哭起来。
第7章 第七章
十来天后,沈浥走之前,来见邹衍。
“我想了这些天,还是不能信你的话。我会去查清楚这件事。”
“你确定要为了一个不是本人的替身牺牲掉自己的前途、家族?”
那人蹲在廊下侍弄着花草,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衫,沈浥默了默,看着他说道:“只有查清楚才能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否则我不能安心。我去书院那年只有七岁,然后八年都没有见到邹衍,他给我的印象只有那张好看的脸。相比较来说,倒不如你这一年来留给我的印象深刻。”
“如果事情就如我说的这样,你到底是喜欢邹衍,还是我?”
“我不知道。”
“不管怎样你放不下的无非就是这张脸罢了。并且我说过,我有心上人了。”
“我不信你的话!”
邹衍抬头看,说出斩钉截铁般几个字的沈浥目中燃着火焰,他嗤笑一声,那又如何,我又没非让你信。
“现在你总该跟我回去了吧?”
送走了沈浥,邹衍在门外伫立,久久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待要回身,就听见身侧有道清润嗓音说话。
他转过脸去,看见那挺拔如松的身影,面目朗朗一如往昔。
“好,我跟你回去,可我也可能永远也想不起从前的事,你当真愿意一直等?”
“我愿等。”
“如果我恢复不了记忆呢?”
那人一声冷笑:“朕能成全沈浥,也能毁了沈浥,你不是一直守着对邹衍的承诺吗?你说的那么信誓旦旦,总不好自毁诺言。放心,只要你肯留在朕身边,朕就会重用沈浥,成就他一世辉煌。”
邹衍转身进门,进了书房,看着墙上那个壁龛,里面已经空了,牌位被沈浥抱走了。
他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不光是邹衍的过去,也包括纪尧跟他说的,现在在邹衍身体里的这个名叫薛杳的灵魂的过去。
只有现在,没有过去。
蝉鸣声声。
“是不是感觉很不错?”小童笑得狡黠,洋洋自得,“能被人夸奖最好不过了,沈浥,我爹说男儿生而在世,要么学有所成金榜题名,要么武艺卓著报效边疆,你那么笨,文武双全就别想了,说吧,你选哪个?”
“衍衍,你喜欢我选哪个我就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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