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车帘之时, 她深深地看了梁三郎一眼,留下了一个大有深意的笑。
而梁三郎也是朝着她微微颔首,唇角上翘。
马车驶离枣树街时,杨德仪问自己的两个婢女可曾记住刚才那个地方了。
春桃和碧柳齐声说她们记住了, 对于自己主子是个什么样的脾性,这两个侍婢在杨德仪跟前服侍了超过十年了,她们自然是清楚的。
“好。”杨德仪往后一靠,靠在车厢壁上开始假寐,她虽然闭上眼,可是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刚才那个姓梁的美男子的脸,于是暗暗勾了勾唇角。
马车摇摇晃晃,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终于到了大相国寺仁义街的头一家停下。
这是一座异常轩丽的五进大宅,乃是当今皇帝赐给同知枢密院事兼护国军节度使杨力勋的宅邸。
杨力勋早年立下赫赫战功,当今皇帝甚是优待他,做的官比太尉还要高上一头,可谓来头不小。
车夫将车停在西角门外,然后下车去拿了车凳放在马车下头,恭请杨德仪下车。
春桃和碧柳先下了车,然后扶着杨德仪下了车,主仆三人从西角门进入往后宅去。沿路都有不少奴仆向杨德仪这位杨力勋和其夫人谭氏最宠爱的小女儿行礼问安。虽然杨德仪在五年前已经嫁为人妇,可她动不动还是会回娘家来小住几日。
而自从两年之前其夫狄赞患病卧床之后,她回娘家来住的时候更多了。
杨德仪径直到第三进院爹娘的居处时碰到了她的两个嫂嫂正在陪其母打双陆,便也立在一旁看了起来。一局结束之后,谭氏在侍婢捧来的铜盆中把手洗了,又接过来侍婢接过来的帕子擦干净了手,这才招呼女儿去一旁的榻上坐下喝茶说话。
谭氏张口就问女儿这一趟回来打算住几日回去,还说其夫正病着,她应该在夫家伺候着才对。
这也是老生常谈了,可杨德仪却从来没听过,谭氏呢,也只是嘴上说一说,从不逼女儿真要在夫家伺候。
谭氏的两个儿媳妇看见小姑子又回娘家了,婆婆又跟小姑子唠上了家常,便自觉地退出去了。不是她们不懂礼貌,而是谭氏每次跟自己回娘家的小女儿说话的时候不喜欢两个儿媳妇在旁边伺候。大概总是有些属于母女两人的私房话说,她们不宜听的,才让她们在女儿回娘家后自己回屋去歇着。
杨德仪捧着茶吃了几口,说她那个官人这病这么不好不怀地拖着,真熬人,还抱怨说他这是拖累自己,害得自己这两年就跟独守空房的寡妇一样。要早知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就不该嫁他,或者说在他病之前和离了倒好了。
谭氏道:“你官人还不是当初你选的,你爹说其父就是个五品小官不愿你嫁他的,可你偏瞧上了他相貌出众。我跟你爹没拗过你,让你嫁过去了。你爹可说了,狄赞在一日,就不许你跟他和离,他在朝中为官,不想被同僚说咱家的孩儿不仁义……”
杨德仪听了不以为然地问:“若是我官人去了呢?可还要我在狄家守寡?”
谭氏:“你官人去了,你自然回家来,爹娘为你再选个如意郎君嫁了,好在你跟你官人并无子嗣。”
杨德仪想起了刚才碰到的那个姓梁的俊美郎君,心里一动,便说:“娘,以后的亲事我自有主张,不需你跟爹为我操心。”
“你还要自己做主?这可不行,你看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弄成这样……”谭氏一听忙摆手道。
杨德仪一伸手抓住其母的手臂摇晃着撒桥:“孩儿以后必定不会选那样无用的,再说了,咱家嫁女也不图啥,不就是图我自己喜欢么,娘,你说是不是这样?”
谭氏无奈:“这……也是。哎,你这孩儿呀,都是被我们给宠坏了。”
杨德仪就嘿嘿地笑,谭氏见女儿这样也跟着笑了。
过了几日,杨德仪命跟前的婢女春桃去那一日在枣树街遇到梁三郎之处打探消息。
恰巧,那一日梁家的豆腐店开张,梁三郎跟其姐梁二娘都在店铺里面卖豆腐。春桃挤过去也买了两块豆腐,然后跟买了豆腐的这枣树街上的几个妇人攀谈,打听到了许多关于梁三郎的事情,就回去向杨德仪禀告了。
杨德仪吃着春桃买回来的梁家姐弟做的豆腐,觉得的确口感很好。不过,当她听到那梁三郎已经娶妻时,不由得皱了皱眉。然而,当春桃说到其妻怀着身孕在杨柳镇娘家养胎时,还要几个月,等到生完孩子才会进城来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眨了眨眼,笑了。
梁三郎在美妇杨德仪走后,继续指挥人从牛车上搬下来做豆腐的石磨以及各种工具还有家具等。
其间高大郎走过去跟他把东家要自己传的话说给了梁三郎听,梁三郎就点头说知道了,高大郎就也回去了。
到日暮时分,东西都搬进去了,梁三郎把租牛车的钱还有雇人搬家的钱付了,这才去前头喜家所在的外院。
曲大郎夫妇接待了他,并将他安排在外院的一间空房里暂住。
梁三郎看到现如今喜家蒸蒸日上,不仅租住着两进的大院子,还做着种生和石炭的生意,并且生意做得很好,这让他无比羡慕,同时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暗暗想,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超过喜二郎,比他更有钱,到那时也让谢二娘羡慕下才好。
梁家人在喜家借住几天的工夫,顺娘带着黑娃去了鹤山运煤,一次性运了差不多五十万斤石炭回来。
马行街那边的石炭铺子也打开了,开始卖起煤来。
如此一来,顺娘就更忙了,基本上是早出晚归,没有一日空闲在家的时候。
好在,顺娘基本不在家,宋玉姐就也没有再来串门儿,估计这年后大家都要忙着做买卖挣钱,她也知道顺娘忙,来喜家也见不到顺娘,就不来了。这让谢二娘大大松了一口气。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就进入了二月,谢二娘头上的绷带也拆了,再看她额头发际处只留下了个手指大的疤痕。顺娘跑去找到城里有名的祛疤痕的医馆买了一瓶子药膏回来,让谢二娘每日早晚都用药膏抹一抹疤痕,过上几个月这疤痕也就会消失无踪了。谢二娘就依照顺娘说的早起晚睡洗完脸之后,都用这祛疤痕的药膏抹一抹。短时间之内也看不出什么效果,所以,她要出门的话,就还需要抹一抹粉,唇上涂些胭脂,化个淡妆,那额头上的疤痕轻易也看不出来了。
自从伤好了,谢二娘就想着要去冯家拜访下冯珍,顺便向她道谢了。
可是碍于顺娘对冯珍挺抵触,她犹豫了许久,直到二月初六这一日才让杏儿陪自己出去购买家中开春以后需要的春天的衣裳为由,到街口去雇了一辆驴车去大相国寺附近的仁义街第六家拜访冯珍。
这一次出去她可没有忘记要带上帷帽,而且穿得很朴素。
二月初六日天气晴好,谢二娘由杏儿陪着一早从家里出来,雇了车,让车夫赶着去大相国寺附近的仁义街。
车夫听说她们要去仁义街,就好奇地问谢二娘是不是有甚么亲戚在那条街上的住户家里做婢女或者小厮。
谢二娘问他为何这么说,车夫说仁义街上住着的人家非富即贵,有很多大官住在那里。因为那里紧邻大相国寺,环境清幽,又沾染佛气,历来就是达官显贵的聚居之处。
听车夫这么一说,谢二娘就顺嘴说他说得对,她这一趟的确是要去拜访一个在那里做婢女的人的。
如此说着,她给杏儿使了个眼色,生怕她嘴快说出来真相。
杏儿看到了谢二娘的眼色,便把嘴闭得紧紧的了。
直到在仁义街第六家,也就是门口有棵大枣树的府邸跟前停车,谢二娘带着杏儿下了车,付了车钱,车夫将车赶走之后,杏儿才小声问谢二娘为什么刚才不让自己说实话。因为冯小娘子可不是婢女而是正经主子。
谢二娘戴着帷帽,透过帷帽上的轻纱对她说:“我不想让人晓得我跟冯小娘子来往,今日来见冯小娘子,谁都不能说,包括东家,你记住了。”
“好。我一定听娘子的,谁都不说。”杏儿虽然弄不清楚为啥东家娘子来见冯小娘子如此神秘,但东家娘子是喜家对她最好的人,她对于东家娘子的话向来是要听的。
谢二娘满意地拍一拍她肩膀,再推一推她,让她去跟府邸门口的几个小厮搭话,让他们替自己通传一下,自己要见他们家小娘子冯珍。
杏儿应了,便走过去了,怯怯地跟府邸门口的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搭话,把谢二娘教她的话说了一遍。
府邸门口的小厮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谢二娘,让杏儿带着她的主子去西角门上去,向那里守门的小厮把这话再说一遍。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家的小娘子在家的话,说不定会见她主子。
杏儿谢了指路的人,回来把那人说的话一说,主仆两人顺着街沿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西角门。
西角门跟前站着两个年纪十五六的小厮,杏儿过去把同样的话一说,内中一个小厮就让她们暂且等一等,他进去传话。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那个进去传话的小厮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婆子。
那婆子见了谢二娘跟杏儿,便笑着让她们跟着自己进去,到了二门上,又把她们交给二门上的婆子,二门上的婆子带着她们进去东拐西拐好一阵子,才在一座疏阔富丽的院子跟前停住了。
她对谢二娘和杏儿说,她家小娘子就住在这里。
说完话,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容貌普通的婢女对谢二娘说她家小娘子请谢二娘进去吃茶说话,杏儿呢,则由别的婢女来接待。
谢二娘就跟在这个婢女身后进了正房正厅,里面果然坐着冯珍,冯珍一见她就迎上来了,十分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去厅中的椅子上坐下。杏儿就跟着另外的婢女去耳房坐着吃果子茶点。
冯珍这一日穿着女装,一身玉色的褙子和衣裙,头上的青丝只是松松挽了个发髻,用一只白玉簪子挽发,看起来清丽可人。
谢二娘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她这么一穿,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人了。
冯珍笑:“我在家就是这么穿的,出去才喜欢穿男子的衣袍,图方便。”
谢二娘:“你这么穿也好看,就跟天上的仙子下凡一样,我在你跟前就跟泥猪赖狗一般。”
“谁说的,谢娘子不觉着自己是个美人么?远的不说,就说前些日子遇到那个白进益,他不是一看见你眼都直了么,可见你这话就是过谦,你可别这么说了……对了,你头上的伤……”冯珍如此说着,就凑拢去看谢二娘的额头。
谢二娘告诉她自己的伤全好了,只是在额头靠近发际那里留下了个小疤,擦一些粉在上头,不仔细看不出来。
冯珍听了便凑近来看,谢二娘只闻到一股子清新的兰香,忍不住深嗅了两口,十分喜欢这香味儿。
“果然有个小疤,我这里有祛疤痕的御药,一会儿给你拿一瓶,你拿回去用,要不了三月头上的疤痕就会没了,到夏日里也就不用涂抹脂粉遮掩了。”
“这……御药岂是我能用的?”
“官家赏赐下来的东西就是给人用的,这药不比别的物事,存得住,我叫你拿去用你就拿去用。”
冯珍一边说就一边叫了身边服侍的婢女过来去把自己屋子的药箱里面的那一瓶祛疤痕的御药拿来,然后递给了谢二娘。
谢二娘内心还是挺希望能用上御用的祛疤痕的药的,因为每个女子都有爱美之心,谁都不希望在脸上留下个小疤痕,别说拇指大小了,就是芝麻大小,因为在脸上,也会在心里无限放大。
所以,她就接了冯珍给她的祛疤药,向她道谢,并说自己这一次来就只是给冯珍带了些自己亲手制作的红枣糕,还请她不要嫌弃。
冯珍在之前接过谢二娘递给自己的篮子时,就从篮子里面拿了一块红枣糕出来吃了,还夸谢二娘做得好吃呢。
“怎么会嫌弃,你若是送我吃什么京里那些有名的点心铺子做的点心我还不稀奇呢,偏是这亲手做的才有味儿,我喜欢得很。”
“那就好,那我以后来瞧你,都给你带我做的点心糕点,我这些手艺都是跟我娘学的。我娘家传几样点心手艺,据我娘说这手艺还是从祖上一个在大户人家的家里做点心的先祖传下来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言谈甚欢,冯珍就说到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去喜家吃拿手菜呢。
谢二娘说得等个十日八日的,因为她过两天要回娘家一趟,等她从娘家回来了,到时候冯珍就可以去喜家吃拿手菜了。不过,这拿手菜是她向官人学的,因为她官人忙得很,基本都不在家,故而这菜只有自己做了。不过,她请冯珍放心,因为她官人会做的那些拿手菜,她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大致差不了多少的。
冯珍:“那好,那我就等你从娘家回来再来叨扰。今日是二月初六,你看二月十二,二月十六,这两个日子哪个日子好些?”
谢二娘想一想告诉她:“我二月初八回娘家,大概二月初十,最迟二月十一就回来了,那就二月十二来罢。”
“行,那我就二月十二来吃谢娘子做的好菜。”
“好说,好说。”
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谢二娘就要起身告辞,冯珍极力挽留她吃了晌午饭再走。
谢二娘不好说自己这一趟来见她都是借口去替家人买衣裳才来的,便说还要赶着回去做饭,不能留下,坚决要走。
冯珍见状,也不好强留,只得把她送出府去,本来要叫府里的马车送送她的,可谢二娘也不让,只得作罢。
谢二娘带着杏儿从冯府出来,走到仁义街尽头才租上了一辆驴车去了石磨街逛街买衣裳。
买了衣裳回去早过了晌午了,她跟杏儿去厨房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杏儿去刘氏跟前伺候,换下来齐氏,齐氏就去谢二娘屋子里看新买的衣裳,试穿新衣。
但凡试穿新衣,女人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齐氏跟谢二娘也是一样。
妯娌两个轮番换上新衣裙,讨论衣裙的料子颜色价钱等等,不多会儿天色就暗下来了,两个人又结伴去厨房做饭。
晚上,顺娘回来吃饭,吃完饭洗漱了上楼,抱着谢二娘时却从她发间嗅到了一股子跟她平时用的茉莉香不同的香味儿,就问她今日去石磨街添衣装是不是也买了新出的香粉啊。
谢二娘说没买啊。
顺娘就说谢二娘头上有股子新的香味儿,闻起来甚是好闻,有点儿象兰香。
谢二娘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了今日去见冯珍,冯珍凑过来时,从她衣上溢出来的兰香味儿,当时自己深深嗅了两口,觉得很好闻。没想到,这都回家了,冯珍身上的兰香味儿沾到了自己身上,让顺娘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于是,她结巴着告诉顺娘,今日她由杏儿陪着去买新衣,在那些成衣铺子里面挤来挤去,身上估计沾上了那些买衣裙的妇人的熏衣的香味儿。
顺娘没多想,接受了这个解释。
谢二娘紧接着转换话题,说自己打算初八回娘家一趟,估计要初十才能回来,到时候还是让石头送自己去,再让石头来接。她提前说一下,让顺娘好安排。因为顺娘每日都要去马行街的那家石炭铺子,出去都要坐车。
顺娘点头说自己记下了,明日她再去京城里面好的药铺买些好药材回来,让娘子捎带回去,给自己的岳父吃。另外就是,她让谢二娘问一问岳父母手上的钱紧不紧,紧的话,过些日子,她收些帐回来,先给他们送些去花。
148/167 首页 上一页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