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娘也是在气冲冲地冲出寿材店后,冲出去十几步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控制下了情绪,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对老娘的态度不是很温和,她老娘面子上挂不住,也就会跟自己置气的。自己这就扔下她回家去,她万一脑子发热,真跟人把那棺材买下来,让人抬回家去,那种结果真心不是顺娘想要的。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在路边站着,看向那寿材店,犹豫着是不是还回去找一找便宜娘。正犹豫着呢,见到刘氏蔫头耷脑地走了出来,心里霎时一松,就走上去迎着她,并说了一些在刘氏听来暖心的话。
果然她这么一说,刘氏心里好受多了,看了看眼前这个熟悉又不熟悉的女儿,刘氏叹口气说:“谁叫我是你娘呢,我就是欠了你的,你当娘是真不想喜家人过安生日子?娘只不过是不欢喜你当着你媳妇的面顶撞我,这个家里,也只有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不跟娘一道,反倒要去跟外人一起,娘这心里难受呀。你想一想,你当着两个媳妇的面说我的不是,她们听了,以后还会拿我当回事么?”
“娘,二娘会孝顺您的,我保证回去后对她说,让她不敢小看你,不敢不拿你当回事。至于嫂子,她可是从来都听你的呀。所以您的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谁说我不站你这边儿,我这不是来接您回去吃饭了么?”顺娘接着她的话和煦道,她还是想将家庭里的矛盾从大化小,从小化无,如果能够通过这样的甜言蜜语实现的话,她当然会这么做。
刘氏听了顺娘的好话还能说什么,只能跟着她一起回家。
回到家里,顺娘就去叫了谢二娘出来,让她给老娘倒茶,自己则在一旁拿把扇子给老娘扇风。
刘氏被两人这么一伺候,舒服多了,接了谢二娘捧上来的茶喝了,让她去厨房帮着齐氏做饭,以及附带了一句:“以后家里做饭洗衣的活儿就是你跟你大嫂干的了,你官人累,少让她进厨房去。”
“是,娘。”谢二娘恭顺道,待她抬起头来,就看到站在婆婆身后打扇子的顺娘朝着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别理婆婆,可以走了。
其实对于刘氏的这要求,谢二娘真没觉得过分,因为顺娘早出晚归,为了挣钱养家,十分辛苦,她是知道的。她心疼顺娘,巴不得把家里的活儿全干了,让顺娘回家可以好好歇一歇。
朝着顺娘抿唇笑一笑,谢二娘转身离去,到后院厨房里帮嫂子做饭炒菜。
齐氏看到谢二娘重又进了厨房,就问她:“娘回来了么?她……”
虽然没说完全,但谢二娘很明白她要问的是什么 ,就告诉她婆婆回来了,顺娘陪着她一起回来了,方才顺娘叫自己过去给婆婆倒茶喝,婆婆呢,也接了自己的茶喝了,看起来没啥事了。
齐氏听完抚了抚胸口道:“可算过去了,哎,我就怕娘一意孤行,这个家到时候怕是得散。”
谢二娘却道:“有官人在,不会那么糟糕,嫂子,我来炒菜,你盛粥……”
齐氏在厨房跟堂屋之间跑了几趟,把碗筷,粥和蒸饼摆放到桌子上,厨房里谢二娘已经手脚麻利地炒了两个菜,解了围腰,把两盘子炒菜端进了屋。等她坐下之后,刘氏先拿起筷子夹了菜,顺娘等人才拿起筷子夹菜吃起饭来。
这一顿晌午饭跟早上的气氛又不一样,刘氏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顺娘也没说话,自然谢二娘和齐氏也无话可说了。
吃完了饭,顺娘要去收拾碗筷,却被刘氏横了一眼,说她既然娶了媳妇,就该让媳妇去干这些妇人才干的活儿,然后她让顺娘跟她过去,她有话跟顺娘说。顺娘呢,也正好想跟她说一说家里的经济支配权的问题,所以就跟在她身后去了屋角屏风后面隔出来的老娘的房间。
刘氏径直去自己床上坐下,然后指了指床跟前的那张靠背椅子,示意顺娘坐下。
等顺娘坐下后,她就说:“娘依了你,让你娶进来了谢二娘,你呢,也得依娘一些事。”
“什么事?”顺娘问。
刘氏:“以后你挣下来的家业有一半是可成的,若是娘能活到他成亲那一日,你得把喜家的家业分一半给他。若是娘活不到那一日,临终你得给我写个字据,当我面交给可成。若是你有一日跟谢二娘过不下去和离了,你要嫁人,那么喜家的家业你只能分一半的一半带走。还有,在娘没有闭眼之前,这个家得由我一直掌着,你挣的钱每一文都要交到娘这里来。当然,你要用钱,只要说明白了,娘不会拦着你,不让你拿钱去花。”
“……”顺娘听完,简直惊呆了。她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跟老娘谈自己成亲后这个家里的经济支配权问题,她老娘就开口了,而且还相当理直气壮地做出了安排。
听她话里的意思,她认为顺娘辛苦挣下的钱和家业理所当然应给分给她的孙子一半儿,相应来说,她这个辛苦挣钱的人只能分走一半家产,并且若是自己以后跟谢二娘和离,要嫁人了,那么带走的陪嫁还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减少一半儿。顺娘不由自主地想到,在她便宜娘给她设计的人生规划里,最终不是就要嫁人吗?要是嫁了人,就按照出嫁女的身份来分配家产,也就是说她只有四分之一的分配权。
也许刘氏的这种安排,在这个时代来说是最正常的一种安排,可在顺娘这个换了芯子的人看来,这是相当可笑的安排。
说到底,这个家挣钱的人是自己,自己对自己挣下的家产当然是有百分之百的支配权。
至于可成,是她大哥的儿子,自己可以照顾他,出钱养他,无论他将来是要读书还是经商,自己都会尽力帮他,但是他却不可能有那个权利来分自己辛苦挣下的钱和家业。可她娘却说,要分一半给可成。可见,她的心里是重男轻女的,认为自己这个女儿不是正宗的喜家血脉,自己是个女儿,迟早要嫁出去,就算娶了谢二娘,也一样不如可成这个喜家的独苗。
所以她会为自己的孙子争,为自己的孙子打算。
这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观念,顺娘还是头一次从她娘这里感受到。
和离嫁人?顺娘觉得根本不可能有这可能性,所以她说的那什么出嫁女分走四分之一家产的“通明达理”的话,她虽然觉得可笑,但却不用理会。
最后,她娘说的在她闭眼之前这个家一直都由她掌着,自己挣下的每一文钱都要上交,由她统一安排,没成亲之前,的确是这样做的。可成亲后,顺娘有了自己的打算,并不想再象以前那样。
要不要这就反对她,说出自己的意思来呢?
顺娘有点儿担心,自己说出自己的意思之后,她娘又会闹腾,因为自己的话相当于打乱了她的如意算盘。
毕竟顺娘要求自己挣下的钱要留一半起来自己管,刘氏就无法控制她手上的这部分钱,以后说到分家,刘氏就分不了顺娘手上的那部分钱,所以顺娘觉得刘氏是不会答应的。不会答应的结果就是母女两人又闹上,又得置气,这个家又失去了安宁。
但这件事顺娘认为自己因为害怕便宜娘又为了家庭经济支配权就闹腾,而不表达出自己的主张那就是太亏待自己,甚至说得上愚蠢。
“娘,您在答应我成亲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良久,她淡淡开口道。
顺娘并没有明说自己反对她的安排,而是先抖出了这个话。
刘氏反问:“难不成为娘成亲之前跟你说了这个,你就不娶谢二娘了?”
顺娘说自己当然不会不娶她。
刘氏:“那不就结了,既然为娘答应了你娶谢二娘进家门儿,就是帮了你,你自然应该要回报为娘的好意。再说了,你出去问一问,谁家不是老的在,这家就该老的管,谁家的独根苗不是继承家里的家产的大半,娘让可成继承喜家的家业的一半已经是一碗水端得很平了。”
顺娘轻笑一声,接着道:“娘,这样吧,咱们这就把家分了可好,可成分一半去,我听你的意思是你以后要可成养老送终的,他又是喜家唯一的男丁,独根苗,这不分一半去都对不起他了。”
此话一出,刘氏脸色瞬间就变了,她看向顺娘,愤然道:“我就晓得,你娶了谢二娘,被她一迷惑,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嫌弃我们一老一小了,想要分了家单过你跟谢二娘的小日子去。”
顺娘气极,也含着怒气说:“娘,您讲点儿道理好不好?这个家的家业目前都是我挣下的,你们都是我养着的。既然当初您要我女扮男装顶门立户,那我这么做了,你们也渐渐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那么我娶了媳妇想要按照我自己的心意做有什么错。您不要动不动就扯上谢二娘,没有谢二娘,还有别的女子。我这辈子就只会喜欢女子,跟女子过日子。既然我有了小家,我当然要为我的小家打算。我也不跟您废话了,您说的那什么到可成长大成人成亲之时分走一半我挣下的家业的话我不同意。若是您还想和嫂子,可成和慧儿,跟我一起过日子,那么您为可成的那打算就不要提,还有我挣的每一文钱也不能再交给你管,我要管。若是您觉得跟我过不下去了,咱们这就把家分了,我把到了杨柳镇后挣下的钱分一办给您,您拿着带着嫂子,可成和慧儿,回喜家庄去买房置地,后半辈子也能过得安稳,您也能继续当您孙子的家,当到老。”
刘氏勃然大怒,抬手指着顺娘吼:“你个不孝子,是谁教你如此忤逆为娘,是谁教你如此刻薄贪婪,可成可是你大哥的儿子,是喜家唯一的血脉,他今年才四岁,你竟然舍得扔下他不管!”
顺娘咬牙道:“我没有说我不管,我可以管他吃,管他喝,管他上学念书,管他到成人,管他成亲,帮他成家立业。可是我挣下的家业那是我的,我想给他多少他才有多少,不是他因为是喜家的男丁,就定下了我要分一半给他。”
刘氏冷笑:“你若是跟谢二娘也能生个男丁下来,那我就照你说的做,可你要是跟谢二娘一起,一辈子也别想有个男娃儿,甚至连女娃儿也没有。我问你,将来你老了谁来给你养老送终,你老了你挣下的家业难不成要带进土里去,又或者给那些不相关的人。”
“我给谁不用您来操心,我老了谁给我养老送终同样不用您操心,至于我要把挣下的家业给谁,这个同样不用您操心。”
“看来你打定主意要做个孤家寡人喽?所以我说,你跟谢二娘婚配是混乱阴阳,罔顾人伦呢,这才开始呢,就不孝顺娘亲,不照顾幼小了,只想着自己,变得刻薄寡恩起来。”
“娘,若是你一直这么说,我们干脆就把家分了!明日就找我岳飞岳母以及陆老夫子,郭里正来做见证,咱们分家。”
“分了家,你也休想跟谢二娘在一起过顺心日子,你不是想做孤家寡人么,我就让你做。”
顺娘听了她娘的威胁的话,不以为然道:“您大不了去说给这镇子上的人听我是个女的,到时候谢二娘肯定要被她爹娘逼着离开我?不过,或许我娘子死都要跟我,我岳父岳母顺着女儿的意思,谢二娘依然要跟我过呢?我倒有那个信心,离了杨柳镇,就算身无分文,要不了多久仍然可以赚钱养家,然后就像现如今做种生买卖一样,越做越大,让我的娘子穿金戴银,吃穿不愁,住大屋,身边有人服侍,出门儿有自己家的驴车坐,跟那些官宦富户家的娘子没甚分别。”
“……”刘氏瞪着意气风发的顺娘,被顺娘的话给哽住了,说不上话来。
她发现顺娘的话很站得住脚,就像她说的那样,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身无分文,离开杨柳镇。
自打顺娘病后起来,已经再不是以前那个老实木讷的顺娘了,别说比以前的顺娘了,就算是跟杨柳镇一般年纪的郎君比,她也比他们强上不止一星半点。短短的这一年内,喜家不但在杨柳镇安家了,还存下了不少钱,现如今手上的余钱足有六七百贯。要是分了家,她可以分走三四百贯钱,回到喜家庄去买房置地,雇人种地,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可是自打来到杨柳镇住下,汴梁城里也去了几回开了眼界之后,刘氏也变得贪心起来了。
她晓得顺娘如今的种生买卖一年至少要挣五六百贯钱,这比起种地来说简直多得太多了,而且这城里的日子也比乡村里过得也舒服多了。有啥好吃的出门就能买来,看见什么绫罗绸缎时兴首饰,也能有钱去买,况且城里人多闹热,她呢,自丛老伴儿死后觉得十分孤单,就喜欢人多的城里,这方方面面让刘氏舍不得这就分家离开杨柳镇。
“好啊!你……你个不孝顺的……天打雷劈的……”她说不出话来反驳顺娘,只能又开始胡闹了,一边重新开始抹眼泪,一边反复念叨顺娘忤逆她,不孝顺。
顺娘已经对于便宜娘念叨这种话有了免疫力,也不会看到她抹眼泪就心软了,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便宜娘就跟弹簧似的,你强她就弱,你弱她就强。
自己要是不从气势上压倒她,一看到到抹眼泪,一听见她说自己不孝顺就惭愧,那么自己就会是永远都长不大的被她控制着的小孩子,就算七老八十了还是一样。
我才不做提线木偶呢!今天索性就跟老娘摊牌算了,顺娘决定摊得彻底一点儿:“娘,您听着,若是您还想跟我一起过,这家您不能再管,我要自己管,家里每个人花多少钱我会给个定例出来,然后每月从我这里支取。这钱算是你们自己的,想怎么花就成。另外,这家里的吃喝,各人的四季衣裳,从头到脚的我也出钱。逢年过节,我这里还有钱孝敬您,您大可以跟其她的娘子们一起见天打双陆,进庙烧香,进城去逛,这家里啥都不用您操心,您只管吃了睡,睡醒了又吃,闲暇时到处去耍。至于可成,我养他到成人,他要念书也好,要做买卖也好,我都出钱,您不用担心我会亏待他。若是您觉着我不孝顺忤逆,您可以去郭里正那去告我,看郭里正到时候会怎么说。若是要分家,我只留二百贯,剩下的都是您的,您可以拿着这些钱回喜家庄去。若是您想要告诉全杨柳镇的人我是个女子,那我也由得您去,我不怕,顶多以后跟您断绝母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就对了,我不信活人还能给尿憋死。我劝您呢也别哭了,自打我病了起来,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喜顺娘了,您的这些招数没用了。好了,我的话也说完了,娘,我还叫一您一声娘,您好好想想吧。”
顺娘说完这一大堆,心里是舒畅多了,她站了起来,看了看听了自己这一番话,被惊得眼珠子都不转了,微张着口,忘了抹眼泪的刘氏,迈步走了出去。
出去后,她直接上楼去脱了外面的袍子,上床去躺着了。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心里有了底,丝毫都不慌乱,单等着她娘做决定了。
谢二娘洗完了碗,收拾了厨房,重新进堂屋里来的时候,听到屋子里静悄悄的,便想婆婆和官人估计都各自去自己床上躺着歇午觉了,自己便也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上了楼,然后推开门走进了屋子中。
进屋后,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两手枕在头下,望着帐子顶的顺娘。
顺娘听到推门声,收了神思,调转视线去看进屋那个人,见她转身把门闩上,这才唇边噙着笑走向自己。
谢二娘走到顺娘身边坐下,问她上来多久了,跟婆婆说了什么呢。
顺娘往床里面挪一挪,然后拍一拍床:“躺下,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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