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企业,去年差点破产,好几条生产线都停了。”乔羿说。
“对,已经在倒闭的边缘了。”沈寻接着说,“江旭虽然还没有被裁员,但收入可能已经锐减。”
“那他们家还敢在崇山区买房子?”小白睁大双眼,“那是楼岳的房子啊!”
“我已经有一些想法了,但还需要证实,回去查查江家三人的情况就知。”沈寻又道,“而且还有一点,李小卉的父亲患有老年痴呆,江旭的双亲疾病缠身,他们为什么没有请专业的护工,而是亲自照料?”
“因为没钱?”乔羿声音有些低落。
“很有可能。所以我才说,造成这家悲剧的原因也许就是钱。”
回到市局后,沈寻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向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徐强中汇报了情况,后者立马给宣传部打去电话,严禁市级媒体炒作这起弑亲案。
小白带着乐然去食堂,刚好食堂有豆瓣豆花供应,乐然一见那红红白白搅在一起的下饭菜,险些吐出来。
小白拍着他的背顺气道:“正常正常,我刚来时出过一个坠楼现场,走得太近踩到一团不明物,回来才知道是脑浆。吓得我……嗨,习惯了就好。寻哥喜欢吃豆花,等会儿我想去痕检科蹲蹲情况,你捎一份回去给他。”
乐然只吃了平时四分之一的量就搁筷子了,提着豆瓣豆花往队里走时,觉得整条右臂都是僵的。
倒不是怵血肉模糊的尸体,而是想着那男人是被自己女儿用榔头砸死的,就通体发寒。
在部队他学到了一个道理,枪口永远只能对准敌人,后背放心交给队友。
然而令人唏嘘的事实却是,他的队友将枪口戳向他的胸膛。
他不知道江旭在遭遇至亲的重锤时作何感想,但他清楚地记得,当自己以一种莫须有的罪名被除名时,痛彻心扉的感觉席卷天地,几乎带走了他眼前的所有色彩。
沈寻正坐在办公桌后看警员们传回来的调查资料,门敞开着,远远就能看到他专注的神情。
乐然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站在门口道:“沈队,白哥让我给你送饭。”
沈寻抬起头,惯性皱着的眉很快舒开,笑道:“谢谢,放桌上吧。”
乐然快步走近,将三个盒子摆在桌上。
一盒是豆瓣豆花,一盒是白米饭,一盒是炝炒油麦菜和黄豆红烧肉。
沈寻揭开豆瓣豆花的盒子,眉梢一挑,抬眼道:“菜是你挑的?”
乐然点点头。
“口味跟我挺像,我也喜欢豆瓣豆花。”
“哦。”乐然面无表情地说:“白哥说你喜欢,我才打的。”
沈寻筷子一停,旋即摇着头笑,低声自语道:“愣子兵,都不会说句话讨好新上司。”
乐然身为特种部队里年轻的枪王,听力好得出奇,别说沈寻当着他的面犯嘀咕,就算沈寻在隔壁悄悄吐槽,他也能听个大概。这时听着“讨好”两字,他立马想到小白的“任务”——伺候他拍他马屁,眉峰不由得一皱,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
沈寻吃饭很快,左一筷右一夹,但全无狼吞虎咽的邋遢相,反倒显得干练有序,教养深厚。
乐然本想放下盒子就走,这会儿却跟看出了神似的,站在桌边看他就着豆瓣豆花扒拉米饭。
好像在他手上,豆瓣豆花也没刚才那么令人作呕了。
沈寻毫不介意被人围观吃饭,从放有果冻的盒子里摸出一个费列罗,“吃吗?”
乐然本能地摇头。
“吃吧,好吃。”沈寻食指一弹,费列罗直接滚到桌边,“下午看老邱那边的情况,说不定我也得去一趟灯一村,你和白小越也得跟着。下高速之后全是山路,有得颠簸,晚上有没饭吃都不一定,巧克力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乐然这才拿起费列罗。
等待比对结果时,针对江家的调查已经全部出炉。
如沈寻所言,江家非但不富裕,且负债累累。江旭平均月薪仅有2800元,李小卉退休,每月能领到2300元退休金,江映莎一年前从收入可观的广告代理公司离职,一直赋闲家中,没有收入。
2年前,李小卉父母的老屋拆迁,领到了50万元补助,江旭向亲戚朋友借了20万元,又拿出三口之家几十年来的积蓄,首付90万,买了楼岳的花园洋房。
户主是江映莎,名义上的贷款还款人也是她,但实际上每月还贷的人是江旭。
一个总收入仅5000多元的家庭,每月光是房贷就要花去3200元。
李小卉的父母如今住在金道区的出租房内,老境惨淡。而江旭的父母守着即将拆迁的老屋,准备等拿到补助款后,帮子辈还清欠亲朋的无息借款。
小白一拳捶在桌上,骂道:“操!这不是穷讲究吗?没钱为什么要学富人买崇山区的房子?还敢动老人家的拆迁补助,江旭怎么当儿子当女婿的?”
乐然不懂什么拆迁补助与首付贷款,只好安静地坐在一旁,听警员们分析。
乔羿刚完成江旭的尸体解剖,本是赶来旁听,这会儿却接话道:“等等,当时申请贷款的是江映莎,她那时收入多少?”
“税后8000以上。”一名警员说。
“难怪能申请到贷款。”乔羿捏了捏眉心,“但她弑亲的理由是什么?户主是他,还款的是她爹妈,相当于她被养着,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恨?”
“江映莎离职的原因是什么?”沈寻问。
“她以前所在公司的部门主管说,江映莎说想创业。但是我们查过,这1年多以来,她没做任何创业准备,甚至连微店、淘宝二手店铺都没有开过。”
沈寻蹙眉沉思,楼道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白像炮弹一样撞入会议室,喘着气喊道:“江,江映莎真是凶手。江旭指甲里的皮肤组织是她的,榔头把上的指纹也是她的。现场的3片人体组织,经过比对,确认来自李小卉!”
正在这时,沈寻的手机响了。邱羽的声音很大,全会议室的人都听见他粗着嗓门吼:“沈队,你必须赶过来了,江映莎的车我们已经找到,后备厢里有成年女人的尸块,但是否是李小卉我们不能确定。”
“江映莎呢?”
“失踪了,尸块没有头,估计被她拿走了!”
“行,我立即出发。老邱,你安排杨科他们进山里搜,剩下的人在村里挨家挨户排查。他一个女人,抱着亲妈血淋淋的头,还能跑多远?”
交待完后,沈寻挂断电话,点了乔羿的名,“乔儿回去拿工具,10分钟后出发。”
这回是小白开车,沈寻坐在副驾,乐然还是稳坐后座,不过身边的人成了乔羿。
往南出城的高架桥上出了车祸,沿途堵得水泄不通,小白烦躁地跟在一辆跑车后排队往前挪,时不时骂一句“妈的”。
沈寻教育道:“注意素质。”
乔羿拍了拍椅背,脸色不太好看,“我有不好的预感。”
乐然一怔,立即听小白说:“自产自销?江映莎已经死了?”
“不是。”乔羿眉头紧锁,“这案子很简单,不涉及什么高智商犯罪。江映莎半夜开车载李小卉的尸块去灯一村,摆明就是为了抛尸。她肯定非常慌乱,以至于连现场都没来得及收拾。我猜她的想法应该是这样的——先抛掉李小卉的尸体,再回来处理江旭,最后将屋子清理干净。这一切都顺利完成的话,说不定她还会报警。”
沈寻目视前方,“可是她非但没有回来,还与李小卉的头颅一起失踪了。”
“沈寻,你怎么想?”乔羿插科打诨时叫惯了“宝贝儿”,正事来了立马改换称呼,态度也严谨起来。
“我知道你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沈寻的声音很稳,“你担心就算最后证实江映莎是凶手,我们也不能将她绳之以法。”
“为什么?”乐然与小白同时问。
“因为这个江映莎,很可能是个精神病患者。”乔羿叹气道,“或者是伪装成精神病患者的正常人。”
“没谁反应她有精神病啊。”小白一边龟速挪着车一边说,“她的体检报告一切正常,以前的同事、朋友也没提到她举止古怪。”
“你的体检报告会写你精神方面的问题吗?”沈寻揶揄了一句,又说:“现在我和乔儿也都是猜测,不过这种猜测的可能性不小。你们看,江旭2年前买下这套房,家里背着3200元的月供,是什么让她铁了心辞职?8000元的工资在我们这儿算高薪了吧?她自己的说法是辞职创业,但是创了吗?至少现在的调查显示,她这1年多以来都在家里啃老。一个31岁的人,思想如此不成熟,我觉得比较奇怪。另外,照老邱的说法,她可能带着李小卉的头颅跑了。正常人干得出这种事?”
乐然听得心头发紧。
“所以我的想法和乔儿类似,第一种可能,江映莎本来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第二种可能比较阴暗,她是正常人,但为了某种诉求,杀了父母,为了免于担责,她假装成精神病人。”
前方的车流松动,小白半天才道:“我日。”
沈寻在他脑袋上敲了敲,“不是说了要有素质吗?成天不是我日就是我操,怎么当警察的?”
乐然重重叹气,显然不愿接受这种说法。
乔羿往沈寻椅背上一踹,“算了,人都没找到,暂时别讨论这些拷问人性的话题了,咱们天黑前能赶到吗?”
“能。”小白加快车速,“堵过这一截,出城后都是高速。”
傍晚,车行至离灯一村还有20多公里时,邱羽的电话又来了。
“沈队,找到江映莎了。”
“怎么样?”
“她抱着她妈的头颅躲在村外的山洞里,疯了。”
第7章 第七章
沈寻一行人赶到时,江映莎已经被带至周家镇派出所。乐然一走进逼仄的楼道,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
然而尸首渐渐腐烂产生的恶臭,竟然连消毒水味也无法完全掩盖。
邱羽奔波一天,脸上疲惫尽显,一边快步走,一边沙哑着嗓子向沈寻交待情况,“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兄弟们找到她时,她蜷缩在离灯一村2公里远的一个矮洞,浑身血污,怀里抱着她妈的头,眼神呆滞,嘴里不停喊着‘妈’,右手还在捋李小卉的头发。常斌他们将她带回来,她死活不松手,谁动李小卉的头,她就扑上去咬谁,现在还搂着呢。那颗头啊……哎,看了你就知道了,塌得比江旭还厉害。”
乐然跟在沈寻身后,听到这里时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行至留置室门外,沈寻忽然回头道:“乐然。”
“啊?”乐然只顾着往前走,险些撞在他身上。
“想见见犯罪嫌疑人吗?”
乐然嘴角动了动,愣了片刻才点头道:“想。”
“不害怕?”
“不害怕。”
沈寻单手放在门把上,“成,那就暂时给我当一回保镖。”
门开,恶臭像有形有状的烟雾一般席卷而来,乐然头皮一麻,连忙摸出沈寻给的小扁盒,像附身符似的捂在口鼻前。
长方桌后,坐着一个头发稀疏、污迹遍身的女人,她像抱婴儿般抱着一颗仅剩一半的脑袋,见门打开也不抬头,兀自摸着脑袋上早已被脑浆与脓血搅在一起的头发,低喃着“妈妈”。
乐然大睁着眼,眼皮突突直跳,呼吸有好几秒的停滞,直到沈寻拍拍他的肩,指着一旁的座椅道:“坐。”
留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江映莎呓语般的“妈妈”。
她每念叨一遍,乐然发根就要紧上一次,沈寻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如常地观察着她,几分钟后开口道:“买楼岳花园小洋房的钱,足够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个舒适的晚年了吧?”
乐然不知道沈寻为什么会问这个和案件没有关系问题,却见江映莎的肩膀显而易见地一颤。
她抬起眼皮,一双无神的眼睛在油腻的额发下显得格外渗人。
沈寻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当然,也够你实现自己的创业梦想。”
江映莎猛地抬起头,睚眦欲裂地看着沈寻,抱着李小卉头颅的手不停哆嗦,整个人像一枚即将被引信点燃的暗雷。
沈寻摊开右手,直视她几近干涸的瞳仁,“既然觉得这颗头颅的主人毁了你的梦想,不如将她拿给我。”
说完,他指着一旁的乔羿,嘴角勾出一抹残酷的笑,“这位是开颅高手,你把你母亲的头交给他,我保证他开得比你好。”
乔羿鼻梁一抖,表情复杂。
江映莎惊惧地瞪着沈寻,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座椅在她身下发出细微的“咔吱”声,像正经历地震一般摇摇欲坠。
分秒后,她发出一声怪异的嘶吼,猛然站起,隔着长方桌,像倒塌的危楼般扑向沈寻。
乐然一惊,身体快于脑子,右手往桌沿上一撑,飞身跳上桌,反应过来之时,右手已经狠狠锁住江映莎的喉咙。
江映莎恐惧地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张着,散发出一股久未清理的浊臭。
沈寻浅笑一声,训道:“怎么能对女人动粗?跳上跳下成什么样子,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下来。”
乐然这才松劲,意识到自己出了丑,眼眸一低,有些尴尬。
可正欲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又听沈寻道:“反正都跳上去了,不如顺手把李小卉的脑袋给我拿回来,乔儿带出去和车里的尸块一起看看,省得搁在这儿影响江女士的心情。”
江映莎死死抓着母亲的头颅,右手的食指已经戳入破碎的眼球。
乐然胃中作呕,动作也滞了一下。
沈寻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拿回来。”
乐然忍住恶心,左手迅速前探,抓住头颅狠狠一拽。
江映莎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向后一仰,瘫坐在靠椅上。
乐然跳下桌,看着手上面目不清的脑袋,思维陷入临时困顿。沈寻却冲他笑了笑,下巴朝门口一抬,“去洗一洗,到饭点了吧,去食堂先填填肚子,随便帮我也打一份。”
若不是捧着人头,乐然也许会同手同脚走出留置室。
乔羿和他一同出门,本想针对沈寻的行为吐两句槽,却见他抬脚狂奔至水槽边,吐得极有声势,仿佛将这一天积攒在胃里的恶心都呕了出来。
留置室只剩下沈寻和江映莎。
沈寻食指在桌面上轻点,不紧不慢地说:“你毕业于全国排名前十的名校,法语金融双学位,毕业后进入一家大型国企工作,25岁从北京回到老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转行从事广告代理。据我所知,你在国企的收入是回来之后的3倍有余,虽然北京的生活开支大,你2万多的月薪也应该足以支撑你的开销。可是……你却放弃了人人羡慕的工作与高薪,辞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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