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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是郁金香[楚留香]——莫沉吟

时间:2017-04-19 20:59:34  作者:莫沉吟

  “我们要到哪儿去?”她问。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似要挡住些无奈的神色。他也知道张洁洁要一直跟着自己了,但人家既然帮过他的忙,他也不好这就赶人。
  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想去玉剑山庄,看一看公主怎么样了。”
  公主被樱子偷出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如果不确认她的安全,楚留香心里必定放不下。
  花满楼突然眉梢一动,道:“玉剑山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楚留香道:“你问的是……”
  花满楼道:“公主即将成亲,住处总该有周密防范。”
  楚留香道:“不错。我去的时候,也险些被发现踪迹。”
  花满楼道:“这就奇怪了。”
  楚留香顿了顿,道:“果然奇怪!”
  张洁洁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道:“有什么奇怪?”
  楚留香道:“按理说,玉剑山庄守卫之严密,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的。是以焦林才会托我去找公主。”
  张洁洁笑眯眯地道:“是啊,苍蝇飞不进,却飞进一个老臭虫!”
  花满楼也笑道:“不过你要相信,既然他这么说,能进玉剑山庄的臭虫,也就只有他这一个。”
  楚留香不禁又摸了摸鼻子,喃喃道:“你这话不知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花满楼故意转过头,继续对张洁洁道:“既然如此,樱子又是怎么把公主偷出来的呢?”
  张洁洁双眼瞪得圆圆的,“呀”的一声叫了起来,道:“真的!那么大一口箱子,她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来?”
  花满楼道:“只有一个可能:她还有内应。”
  张洁洁道:“内应是谁?”
  楚留香道:“八成是薛穿心。”
  花满楼道:“薛穿心?”
  楚留香道:“银箭公子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响亮,但做玉剑山庄的护院还是绰绰有余。”
  花满楼道:“就是他把你装进箱子里的?”
  楚留香咳嗽一声,道:“是……”
  张洁洁笑道:“这我就不懂了。既然他把你装进箱子,你又怎么能精精神神地自己走出来,好像刚洗过澡的是你一样?”
  花满楼不等楚留香说话已笑道:“我猜,薛穿心的武功不如你?”
  楚留香道:“略逊一筹。”
  他好像还打算矜持一点,但这话是花满楼问的,他就实在忍不住得意的样子,语气里也带着浓浓的笑意。
  张洁洁盯了他一阵,就“噗哧”一声乐起来,过了一阵才道:“那他怎么能捉到你?”
  楚留香悠然道:“只因他和樱子一样,在口中含了根管子。”
  张洁洁目光跳了跳,道:“暗器?”
  楚留香又得意道:“要是暗器倒好了,可惜他喷出来的是一股烟。”
  张洁洁道:“莫非你早有防备?还是身上带了解毒之物?”
  花满楼笑道:“都不是。只因这人天生鼻子不灵,什么气味也闻不见,迷烟用在他身上,就跟用肉包子去打狗没什么两样。”
  楚留香又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用手去摸鼻子,摸了半天才道:“你以后不要跟着胡铁花鬼混,说话越来越像他了!”
  ◇  ◆  ◇
  山路弯弯,也即将走到尽头。
  花满楼突然停下脚步,“咦”的一声道:“有血腥气!”
  就在他开口的同时,楚留香和张洁洁的目光同时盯住了前方的一处,再也无法移开。
  一只手。
  一只十指纤纤如春葱,指甲上染着红色蔻丹的手,仿佛正在向他们召唤。
  这本是旖旎万方之事,但现在他们只觉得浑身发冷。
  只因这只手孤零零地摆在山路的转弯处,已离开了它的主人。
  手的另一端,那本应是雪白藕臂的地方,血痕宛然。
  一只断手,它的姿态越优美,越妩媚,就越令人感到恐怖。
  张洁洁的身体已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双脚也像钉在地上一般,一步也不能移动。
  楚留香叹了口气,拉着花满楼走上前去,低声道:“是一只女人的手。”
  就算没有鲜红的蔻丹,那白嫩的肌肤,那纤巧的手指,都证明着这手的主人是个妙龄女子。
  花满楼皱眉道:“只有一只手?”
  楚留香点头道:“只有一只手。”
  花满楼道:“附近会不会还有……”
  楚留香道:“不会。”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好像他已知道花满楼要说什么话了。然后他解释道,“因为这只手是被人摆在这里的。”
  ◇  ◆  ◇
  三人急奔。
  他们的方向不是出山,而是入山。
  他们在返回忘情馆的道上。
  那只摆在他们出山路上的手,显然是刚从人身上砍下来的。手作召唤姿势,像在等待着楚留香他们从那里经过。
  这是一个警告,一个威胁。
  石田斋!
  楚留香马上就想到了这个人,跟着就想到了忘情馆,想到了小情姑娘。
  他刚刚见过的女人,石田斋用以要挟他的女人,可不就是小情!
  他们一定要尽快赶回忘情馆!
  然而忘情馆一片寂静。
  石桥从潺潺流水上跨过,旁边开着大片的辛夷花。正因流水声响,更衬得院中毫无声响,似变为空灵之态。
  楚留香要推门的手,也不禁微微抖动。
  他是不是来晚了?他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花满楼替他轻轻推开大门,当先走了进去。
  更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像是一下子灌进人的七窍,一下子填满了空间、时间。
  张洁洁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猛地抱住头蹲了下去。花满楼只得回身揽住了她,身体挡在她面前。
  但张洁洁什么也没看见,院中无人,也没有血迹。
  血在屋里。血腥气就是从他们曾走出的大厅散发出来的。
  楚留香僵硬地迈步,走上台阶,走进大厅里。
  他走进满地的尸体里。
  忘情馆上下的侍女、乐师、仆从、杂役,就连后厨的师傅、赶车的车夫,一个都不曾幸免。
  这已不再是那座清雅古朴的山庄别院,而是鲜明的血池地狱。
  楚留香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江搅海,但他弯下腰去,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那种翻搅的感觉渐渐变成了疼痛,痛得他整个人都快要爆裂开来。
  然后他看到了小情。
  小情就躺在当初楚留香坐着的地方,头朝着一根柱子,面孔斜斜向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睡着了。
  但她那丰满柔软的胸膛上,有一个窄窄的伤口,前面流出的血浸湿了罗衫,地上则洇开一大片血泊。
  一刀从前至后,将她生生穿透。
  楚留香站在那里望着她,似已痴了。
  ◇  ◆  ◇
  不知道等了多久,楚留香终于走出门来。
  没有人能想到,这轻功卓绝的人,竟连步伐都有些不稳,差点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绊了个跟头。
  花满楼立刻迎了上去。张洁洁站在后面,也勉强镇定心神。
  他们都在等着楚留香说话。
  楚留香的目光落在花满楼身上,过了一阵,才缓缓道:“不是她的手。”
  她,指的自然是小情。
  小情的手没有断。不但小情,大厅中任何一个人,虽然都被夺去了生命,但他们的肢体仍然是完好的。
  楚留香他们赶回来,本是为了确认山路上那只断手的主人。
  那手又是谁的呢?
  张洁洁忧心地望着楚留香的脸,柔声道:“你该歇一歇。”
  那分明还是一张英俊的脸,但那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却黯淡了很多,好像他的人一下子老了十岁。
  “老”的不是容貌,是眼神,更是心。
  楚留香抬起手来,似乎要习惯地去摸鼻子,但他这次却揉了揉眉心,才叹息般道:“我们……去镇上。”
  镇上不仅有客栈,也有棺材铺。做这种生意的买卖家,通常也会帮忙料理白事的。
  楚留香一张银票,请人帮忙去收殓忘情馆的尸体,另一张银票,则暂时封住了这些人的口。
  这是他能为那些无辜的人、为小情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件事做完后,张洁洁望着他们,脸上带着严肃而坚定的神情,蹲身施了一礼。
  她从见到花满楼的时候就从来没行过礼,花满楼也并不在意。而这些天的同行,更是习惯了她毫不拘束的个性。
  但现在,这个一直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也好像猛然长大了几岁,变得成熟稳重了。
  她说:“我要回去了。”
  楚留香没有问她要回哪里,花满楼也没有问。
  她从哪里跑出来,自然还要回到哪里去。
  张洁洁又道:“对不起,我不能再帮你们的忙了。”
  楚留香突然笑起来。他笑容苦涩,但仍是个笑容。他诚恳地说:“你已帮了我们很多忙。”
  陪着花满楼来找楚留香,又帮楚留香退去了那些神道教的麻衣人。张洁洁的脾气虽然有点任性,身份虽然有些神秘,但她确实在帮助他们。
  张洁洁也笑了。她笑得有些怅惘,但也同样是笑。
  楚留香由衷的一句话,已胜过无数句随口道谢。
  张洁洁又转向花满楼,笑得眉眼弯弯:“来日相见,你可莫忘了陪我逛街。”
  花满楼唇角一勾,却道:“我只能帮你砍价,若论识宝法眼,又有谁及得上楚香帅!”
  张洁洁目光流转,楚留香只得咳嗽一声,摸着鼻子道:“你一定要拉上我垫背就对了。”
  一言既罢,三人同时笑了!
  惊悉阴谋,乍逢强敌,目睹人间惨剧,前途未卜。
  东瀛势力一定不会放过楚留香,否则又为何屠杀忘情馆?
  楚留香已身入局中。死局。
  花满楼清楚得很。早在“那个人”单独约谈,向他提出警告,花满楼便已清楚。
  他自认是世上最了解楚留香的人,“那个人”又何尝稍逊于他!若非知道楚留香一定会踏入局,“那个人”怎会急急找上花满楼?
  但楚留香怎能放手?花满楼又怎能劝楚留香放手?
  一片茫茫大海,三方势力明争暗斗。朝廷之事楚留香不想管,但无辜之人枉死,楚留香如何置若罔闻?
  何况那些人中,还有楚留香的朋友,楚留香的女人。
  朋友是普通江湖朋友,女人也是“曾经的”女人,可对于楚留香来说,无论亲疏,都是人命,有过因缘,就更多一层羁绊。
  不管怎样,楚留香都不退。
  楚留香不退,花满楼也不退。
  不仅因为他是楚留香的爱人、伙伴,更因为花满楼是楚留香的第一位知己。
  势力斗争中,人命轻贱,但在花满楼和楚留香的心中,生命珍贵,无可取代。
  “我们都不能看着别人在面前杀人。”
  初初相识时说过的这句话,正是他们共同的原则,也是决心奉行一生的誓言。
  心意已定,再无更改,为何不笑?
  楚留香笑得明朗,如骄阳恣意。
  花满楼笑得温和,如清风浅淡。
  张洁洁呢?
  张洁洁也在笑,笑得眉眼都弯弯的。
  她没有说她为什么回去,但面前的两个人都知道,她回去之后,要么继续当一个没有自我的圣女,要么和她母亲为她选的夫婿成亲,隐居一生。
  也许很多女孩子都把这种平静稳妥的生活看作幸运,但这不是张洁洁的幸运。
  她的幸运,是认识了花满楼,又认识了楚留香。
  在这短短的、在“外面”的日子里,她体验到了人生的精彩。
  她或许喜欢过楚留香,也喜欢过花满楼,但这种喜欢,已不是少女怀春,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精彩的人总是能相遇,并活出更精彩的人生。
  不管她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她都已无悔。
  因为她来过,活过,爱过。
  作者有话要说:
  嗯,【来过活过爱过】提前出现了,给张洁洁小姑凉画个休止符,放她下场歇一歇。


第六十六章 环环相扣
  红日西沉,玉兔东升,黑沉沉的夜已笼罩大地。
  这本是自然的规律,但楚留香却觉得,今晚的月色分外凄迷。
  新月。
  天象中所称新月,指的是每月初一,尚未成型之际的月相,但民间俗称的新月,正是今夜这种眉毛弯月。
  弯弯一钩,如水。
  楚留香不禁又想到那丝绢上的鲜红新月。
  新月。公主。焦林的女儿。
  焦林还等在百花楼,可他的女儿呢?
  花满楼跟楚留香并肩走着,一直默默,这时突然开口道:“我始终想不通。”
  楚留香道:“嗯?”他自己也有很多想不通的事。
  花满楼道:“你那位朋友……”
  楚留香道:“何玉林。”
  花满楼道:“何玉林。他为何死时还在喝酒?”
  楚留香道:“他一边喝酒,一边等我回去。”
  说完这句话,楚留香的神情也不禁动了动。
  花满楼像识破他的疑惑,道:“公主已不在箱子里,他却还坐在箱子上,喝酒。”
  凶手杀何玉林,必定是为了偷走公主。公主如果被偷了,何玉林又怎会还坐在箱子上?
  楚留香道:“有人杀了何玉林,又把他放回去,摆成喝酒的姿势?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满楼摇头道:“这是我第一件想不通的事。”
  楚留香道:“第二件呢?”
  花满楼道:“是谁把你引去万福万寿园的。”
  楚留香猛然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当时去了哪里?”
  花满楼道:“我去……见了一个人。”
  楚留香道:“什么人?”
  花满楼摇头道:“我答应过他不说出来。但他一定不是让你去万福万寿园的人。”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没想到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去见别人,还不跟我说实话。”
  花满楼失笑道:“你这是在吃醋?”
  楚留香道:“何止是吃醋,简直是大大的吃醋!我……”
  他刚刚一甩手,像要发个孩子脾气,但又顿住了,脸色也渐渐沉静下来。他的目光黯淡,像今夜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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