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们已无法逃脱。
石观音在沙漠中盘踞十余年，连风之国那样的势力都无法将其铲除，可以想见她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就算楚留香可以避开龟兹国，又怎么才能避开石观音？
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那三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陪伴了楚留香近十年时间的亲人和朋友，都还在那沙漠中的旅人谈之而色变的人手上。
他们该如何逃避？
花满楼叹了口气，却笑了起来。他笑着对楚留香道：“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这是楚留香在发现那颗珍珠，仍然决定去找石观音的时候说的。现在他们的方向已改变。
他们要去见龟兹国王，但目的还是要找石观音。只因这是石观音安排下的计谋，就一定会在背后继续操纵。
沿着操纵的线，便可以找到操纵的那只手。
这正是楚留香的计划。
队伍一路向南走，翻过了库鲁克塔格山，便来到一片幽静的绿洲。
流亡的龟兹国王和他的族民，就住在这片绿洲中。
楚留香他们从火焰山出来，已在沙漠中走了十来天，一到这有树有水、温润如春的地方，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几乎要忘记这幽静的背后，还隐含着阴谋和杀机。
龟兹国王虽然并未露面，但对他们的招待却很周到。就连小潘和石驼，都有着单独的舒适的住处。一连两天，他们除了吃饭睡觉，就没有别的事做。
胡铁花有些焦躁起来，跳出门去就想叫人，却正好看到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他只当是国王的亲卫，远远地就招手示意。
谁知那人一直走到近前来，才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什么人？”
他说的是汉话，穿的也是汉地服饰。胡铁花怔了怔，就又高兴起来，忙道：“你也是汉人？住在这里多久了？你知道龟兹国王在哪里？”
那人惨白的脸色似又白了几分，哼了一声道：“无名小卒，也敢妄想求见国王！”
胡铁花这才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身上是一件鲜艳的绿袍，但袖子又窄又短，腰身也很紧，显然是为了方便活动。他的脸长而有棱角，时刻带着冷傲的神情，本来不大的眼睛就似乎更小了些。发现胡铁花正端详自己时，他薄如刀锋的嘴唇边就浮现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胡铁花就像没看出他对自己十分轻蔑似的，笑嘻嘻地躬了躬身，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斜眼望了望胡铁花，哼道：“你也配问我的名号！”
胡铁花见到他的目光，突然想起一直神情冷漠的一点红来。然而就算是一点红的冷眼，似乎也要比这人可爱百倍。
正这么想着，胡铁花就听到了旁边的脚步声。他转头看时，果然看到一点红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而绿衣人的身后也站了两三个人，却都是不认识的。
这回胡铁花留上了心，发现那新来的几个人也都是汉人，不禁笑道：“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同乡！想必各位也都是等着觐见国王的了？”
他听那绿衣人的口风，像是把觐见看得甚重，眼珠一转，便想到了这么个试探的方法。果然绿衣人首先神色一冷，重重地哼了一声。
胡铁花毫不在意地揽过一点红来，笑道：“你哼的没有小红哼的好听。小红，哼一个给他们瞧瞧！”
一点红身子一僵，连忙往旁边走了两步，躲开胡铁花的手臂，目光却盯在那绿衣人脸上，冷冷道：“‘杀手无情’杜环？”
绿衣人的神情蓦地动了动，这才看了一点红一眼，傲然道：“看你年纪轻轻，倒还知道我的名号。”
一点红却没再看他，而是望着他身后的那几个人，道：“‘龙游剑’吴青天、吴白云，独行大盗司徒流星……”
他的语气还是没有一丝起伏，就像在依次数着眼前的一群绵羊。而被他报出名来的人却都是一惊，不知道这看上去没有半点出众之处的年轻人，为何眼光如此毒辣，片刻间便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转念一想，又洋洋得意起来，心道必是自己在江湖上名声卓著，连无名小卒也能辨认出自己的风采。
只有胡铁花在暗中好笑，心想：“中原一点红成名已近九年，哪门哪派的高手不曾见过？就算只是略有名气，也逃不过他的眼去，可你们就认不得他了。”
见一点红目光落在最后一人身上，众人都忍不住着意了些，想看看一点红能否再报出这人的名号。但一点红还未开口，这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便已举手笑道：“在下王冲。”
一点红又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胡铁花也举手道：“不知王兄家乡何处？是哪一派门下？”
王冲的态度却十分谦和，摇头道：“在下碌碌无名，不必有辱清听了。”
胡铁花听了，也不便追问。那“杀手无情”杜环却又哼了一声，道：“你又是谁？为何不报上名来！”
胡铁花向他一瞥，却拉着一点红道：“这人名号倒是够吓人，就可惜没听说过，比你怎么样？”
一点红的嘴角也忍不住一动，险些笑了出来，只得淡淡道：“此人生性嗜杀，乃至以杀人为乐趣，我是比不了的。”
胡铁花目光一闪，道：“哦？以杀人为乐，这要是被老臭虫知道，少不得要教训教训他！”
一点红道：“他们听说那边有个温泉，一早就过去游玩了，只怕还回不来。”
他已听出胡铁花故意不提楚留香的名字，也就随着含糊过去。
不知何时，这原本冷酷的年轻人，竟也生出了一些促狭的心思。看到胡铁花挑逗得那狂傲的杜环七窍生烟，心中暗暗好笑。
果然杜环已耐不住性子，上前大声道：“若想动手，用不着等别人，你们两个齐上吧！”
胡铁花故意不看他，转头望着一点红。一点红板着脸道：“你先上，若死了我给你收尸。”
杜环见他们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是恼火，竟不等胡铁花转回头来，一掌当胸击出！
在场的吴氏兄弟等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按江湖中规矩，两人就算要对决，至少也该先站定位置，摆个请手，方才开始过招。杜环这一掌，却趁胡铁花不及准备之时便已发出，与其说是比武，还不如说是偷袭。旁观的几人都是江湖成名人物，顿时觉得不妥。
然而胡铁花方才的态度，已暗暗激起了他们的恼怒，又想到这人根本不知来历，竟也要觐见国王，不由隐隐盼着杜环这一掌得手，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一点红见杜环出手，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凌厉的光。
他已看到那只手掌上，五指都戴着黑黝黝的铁环，而铁环朝向掌中的一侧，各自生出一根尖针。
在太阳的映照下，尖针的顶端正发出蓝荧荧的恶毒光芒。
毒针！
一点红正想开口提醒胡铁花小心，脑中却倏忽间掠过一个声音。
“他们杀人，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并非为了杀人而杀人……”
那似乎是花满楼对他说过的话。
而眼前的“杀手无情”杜环，却是以杀人为乐的人。
一点红突然感到一种厌恶。他似乎从未对杀人这件事感到如此强烈的厌恶。
杜环的一掌，距胡铁花的胸前只有不到半尺。
胡铁花仿佛慢悠悠地转回头来，哈哈一笑，两只手抬了起来，闪电般地一拍。
“啪”的一声响，就像拍蚊子一般清晰可闻。
杜环那只戴着毒针的手，手腕竟被他生生夹住，不能寸进。
胡铁花又一笑，双手已撤开，但杜环的手掌并没有乘势前推，而是软软地垂了下去。
只这一拍，那只手的手腕、手肘骨节，都已被震得粉碎。
杜环再也没能哼出一声，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吴氏兄弟、司徒流星和王冲几人，都怔怔地望着胡铁花，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这是何等敏捷的出手！又是何等深厚的内力！
“蝶双飞！”那最不起眼的王冲终于脱口叫道，“你、你莫非是胡铁花！”
第三十九章 身份·考验·琵琶公主
到了晚间，终于有人来通知这些彼此素不相识、甚至暗中满怀敌意的中原武林人士，国王正在等待他们的觐见。而那被胡铁花双掌震断了一条手臂的“杀手无情”杜环，则被扶回了他自己的住处。在那些龟兹武士的脸上，似乎并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或是遗憾。
在听王冲叫破了胡铁花的身份之后，那“龙游剑”吴氏兄弟便一直带着些警惕的神色。但胡铁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呵呵地拉着一点红往回走。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楚留香等人，他还没打招呼，后面的王冲已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阁下莫不是楚香帅？”
楚留香习惯地想去摸鼻子，但看见王冲恭谨施礼，只好先举手还礼，却偷偷向胡铁花瞟了一眼。
胡铁花笑道：“楚留香又有什么了不起，值得你这么认真向他行礼？”
王冲的目光还在他们几人身上来回逡巡着，蓦地停在姬冰雁身上，道：“‘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既然有楚香帅和胡大侠在场，这位必定是姬冰雁姬先生了。”
姬冰雁忍不住咳嗽一声，淡淡道：“阁下对多年前的武林掌故，倒是知道得不少。”
这回连吴氏兄弟都已看出，不但姬冰雁，连楚留香和胡铁花的脸上，都有些尴尬的神色。
他们本来听说了楚留香等人的名号，心下颇有忌惮之意，却不知这三人又在忌惮些什么？
难道是这一语道破三人身份、偏生自己又籍籍无名的王冲？
这王冲到底又是谁呢？
胡铁花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忽然眼珠一转，就去拉一点红的手臂，道：“你可知道这位见多识广、专门揭人老底的仁兄是谁？”
王冲这才恍然大悟，他们是听自己说了那“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的名号，觉得脸上挂不住。少年时代的那些妄称，和种种荒唐的举动，到后来总是会令人尴尬的。
他又有些好奇，这神情冷漠、眉宇间隐含着杀气的年轻人，怎么会一口叫出这些江湖高手的名字？他又是否认识自己？
一点红盯着王冲看了一阵，终于道：“我不知道。”
胡铁花道：“你不知道？那你也没听过‘王冲’这个名字？”
一点红转头望着胡铁花，仿佛在耐着性子向他解释：“他用的是化名，自然想掩饰真实身份。我纵然能猜到几分，也不好当面说明。”
胡铁花“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王冲却吃了一惊，重新上下打量着一点红，终于缓缓道：“多谢。”
一点红只道：“不必。”就自顾向前走去。楚留香看着他仍然显得孤独的身影，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自从同行的这段日子以来，似乎连一点红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心里，正滋生出一丝柔软的温情。
他已懂得倾听别人，和在意别人的感受。而对于无心妨碍到他的人，他也渐渐学会了宽容。
他的人也许是孤独的，但他的心已开始准备接受他人。
带着由衷的欣慰，楚留香和他的朋友们一同向前走着，根本没有去理会吴氏兄弟和司徒流星暗中投过来的、各怀心思的目光。
带路的龟兹武士将他们引至一座最高大、最华丽的帐篷跟前。
大漠上的夜晚总是来得很迟，又来得很迅速。他们走过来的时候还只见夕阳西沉，此时天却已黑得透了，仰头便可望见点点璀灿的星光。
但这座帐篷中，却是灯火通明的，帐外也点着熊熊的火把，火光跳动，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通红。
帐门紧闭，从帐篷中隐隐传来说笑声，和琤琤琮琮、宛若清泉流珠的音乐。
这正是天宫的仙乐，也是梵境的妙音。
众人都不禁露出笑容。
龟兹国王要在这座充满了乐舞的帐篷中进行召见，正昭示着极大的善意。
吴氏兄弟和司徒流星似乎彼此对视了一眼，又齐齐向楚留香看过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刚要说话，胡铁花已跳到他身前，道：“你们还不进去，我却已饿得受不了了！”
说着，双手分开帐幕，大步走了进去。
帐中本是缓歌慢舞，蓦然“琤”的一声，奏出一个激昂的高音。而在那乐音之下，又隐隐埋藏了金石之声。
楚留香的瞳孔猛地收缩。下一刻，他的人已电光般掠进帐内。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吴氏兄弟听着再次高亢起来的音乐，脸色不由变了变，又各自挂上了笑容，冲着姬冰雁等人道：“各位先请。”
姬冰雁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掀起帐幕，走了进去。
帐内，又是“琤”的一声。
帐外的人盯着那兀自摇晃的帐幕，突然觉得那变成了一张猛兽的巨口，正准备将他们一一吞噬。
一点红突然冷冷哼了一声，望着身旁的花满楼道：“我不进去了。”
花满楼笑道：“也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一点红似已明白他的意思，转身走开。王冲想了想，竟也转过身去，却和一点红走的是不同的方向。
吴氏兄弟相视着冷笑起来，仿佛在嘲讽这两个人的贪生怕死。
没有人会当真认为，这一间小小的帐篷，就能够困住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从十年前开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显然只是一次考验，是龟兹国王筛选有资格觐见者的方法。
而一点红和王冲，连尝试也没有尝试一下。
花满楼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温和恬静的笑容，好像他只是要去花市挑选一盆新开的鲜花。
他伸出手去，轻巧地拨开帐幕，向帐内走去。
就在帐幕刚刚从他身后落下合起时，他感到了迎面袭来的猛烈的罡风！
“琤”的一声，慷慨激越，穿云裂石，正出自帐中纤纤玉指下，一副曲颈四相琵琶。
琵琶弦动，枪也动，一杆长逾丈八的金枪，如毒蛇出洞般蓦地刺出，直袭花满楼的面门。
楚留香突然脱口叫道：“小心！”
以花满楼的武功，在交手中避开这一击本不是难事，但现在立足未稳就遭偷袭，常人只怕都会本能地举手格架。而花满楼最擅长的一招，难道不是那迅捷无匹、百发百中的“灵犀一指”？
只是这一杆重达千斤的金枪，又怎能被人的两根手指阻住？
花满楼不能，就算是陆小凤亲身在场，恐怕也不能。
楚留香的拳头已不自觉地握紧。
然而花满楼在听到他的叫声时，就转过头来，淡淡一笑。
就像是走在街上，忽然听到熟人的招呼声，那种轻松会心的笑容。
金枪的枪尖，已距他的面门不过尺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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