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奈达嘟囔着说:“有……人,有人。”
我吓一跳,赶紧把他往水里压,道:“你先藏起来,不要出现。”阿曼奈达沉进海中,绕着我周身游了一圈,才像更远更深的地方游过去。而我才将短袖套上时,就听到远远的传来引擎声,等我把衣服都穿好时,远处的小型游艇已经进入我的视野。
在这一片海上看到小型游艇,确实是小概率事件。
那艘小型游艇划开海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海浪,不一会儿就到了我面前,引擎声渐渐变小,停了下来。
船上一个中年大叔带着一顶棒球帽、一双圆框黑色墨镜,下巴的胡子是艺术家常留的那种一小撮,他向我喊道:“嘿!后生喂,你在干嘛?”
我盯着他墨镜上反光的我,面色如常,说:“没干嘛啊,游泳。”
中年大叔摘掉墨镜,实话说,他的眼睛挺大的,摘掉墨镜那怪行头,看起来也不算老。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笑着问:“哎哟你是混血儿?你会讲英语不?英格丽是(English)?”
“呃,我会英文。”我说。
这时,船上另一个人走过来,他看起来和我同龄,戴着一顶棒球帽,鬓角露出金色的头发,上身穿着一件polo衫,下面穿着一条宽松的哈伦裤,是很休闲的装扮。中年大叔亲热地拉着他,对我说:“这位是西林弗兰克林,英国人,一个亲爱的外国友人。”
我用英文跟他打招呼:“你好,我是林。”
我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打量了我一遍,总觉得他的眼神在衡量我是否够资格跟他对话,隔了一会儿,才回了我的招呼。假如一个穿着湿衣服的人贸然跟我打招呼,我也会犹豫一下的,这不难理解。
中年大叔自称姓李,今天带着朋友的儿子坐小型游艇来海面上兜风,他说:“不过我有些路痴,不知道怎么转的就跑来这片海上了,你知道温白湾那片海怎么走吗?”
温白湾是名气挺大的富豪别墅区,用海路直线距离算的话路程也不复杂,离这里也不算远。还开着游艇兜风,哦,真是万恶的资产阶级。
我帮他们把路指明白,中文说两遍给李姓大叔听,他明明一脸不懂却又哦哦哦地点头,我就用英文对弗兰克林说了一遍,他点点头示意明白,看起来比李姓大叔靠谱多了。
李姓大叔说:“哎呀对了,我在远处用望远镜好像看到的是两个人,另一个人去哪了?”
我笑笑说:“没有啊,我一直一个人在这里游泳。你看错了吧?”
他也哈哈笑起来,说:“是女朋友吧?已经离开了吧,哈哈哈,现在的小年轻哟,玩什么鸳鸯戏水,又不好意思承认啊,哈哈哈。不要害羞嘛,我又没嘲笑你,哈哈哈。”
哦,这人的嘴真烦。
“你要不要上船来玩啊?”李姓大叔热情地邀请道,“我和西林语言不通,你会两国语言,就当一个我们的翻译嘛,等到了温白湾,我让小王再开游艇送你回来。”
“不了,路我已经告诉你们怎么走了,我要回去了。”我拒绝道。站在礁石上真晒人,右耳朵被晒得很烫,我用有点凉的手轻轻捏了捏它。
弗兰克林已经走到游艇的另一边,倚在栏杆上,边喝着饮料,边眺望海景,李姓大叔看了他一眼,有点为难,小声说:“他是个祖宗,特别难伺候,我还听不懂他的语言。就当我雇你,到了温白湾,给一千人民币,怎么样?”
好吧,金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了,我承认我动心了,因为我想买一套潜水设备,本来计划里是要到大学才能开始攒钱,如今这么诱人的条件放在我面前,真的是省了一大堆力气。
最后为了表示对这项贸易真诚的心,李姓大叔把他的游艇驾照先交给我,原来他叫李景文,今年三十多岁吧。
我上了游艇,对着海面道:“等我。”
李景文说:“你小子还挺有浪漫情怀的,不过去一下温白湾,还得跟这片海道个别?”我没有说话。他又说:“不过这片海也要被开发了。”
我一愣,有点惊讶地问:“被开发?什么时候?”
他见我问,也来了兴致,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废话连篇,核心内容总结起来就是某个国企的李总已经拿到海洋开发局批发的证件了,要把温白湾到这片海的海域承包起来,开发成环太平洋海洋环境监测局,听起来真的怪上档次的,不过实在的说起来,就是发展海洋旅游业而已,骗骗有钱人的活儿。
最后李景文说:“听说这海风水不好,淹过不少人,那海洋开发局才没有抬价。”
“那……什么时候开发呢?”我问。浪花贴着船身漫开,消失在茫茫海中。
“这我不知道了,等那时候会封锁海岸吧,你就不能和你的小女友一起玩耍了。诶,船是往这边走对吧?”李景文问我,我点头,他才继续说,“不过应该是最近吧。诶哈哈哈,你去问一下西林,晚上在尚均酒楼定个包间吃饭好不好?”
李景文总算想起雇佣我的初衷了,他口里的祖宗正站在船尾,手上拿着几个海螺壳在端详着。我问了三遍后,他才懒懒地抬起头,盯着我道:“可以。”他眼瞳的蓝很浅,如蓝天最尾部的那种浅。
似乎是一个不好沟通的大少爷。不过和我并无关系。
回到小镇,这么一去一回,也花了几个小时了,日渐西沉,我在沙滩上漫步,等了好一会儿,我才看到在远处的某块礁石那里,阿曼奈达拍了拍鱼尾,悄悄伸出头来,似乎在看我有没有发现他,发现我踩着礁石走过去,就游进海里没了踪影。
调皮。
嬉闹了一会儿,我跟阿曼奈达说了海域开发的事,不过他没听懂。回到家里时,老妈手上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非常兴奋道:“刚刚去邮局拿的,快拆开看看,等等,你的衣服怎么湿了?你身上有鱼腥味,你去海边了?”
她后面的几个问题我不作答,拆开录取通知书后,递到她面前,说:“你看,海洋科学,这个专业好。”嗯,看了这个,老妈不再追问我是否去海边了。
她很失望,也很伤心。我只能安慰她,毕竟她本来想用我被G大的金融专业录取的喜事做借口,好叫父亲回来,结果成了海洋科学专业,在他们看来,除了经济金融专业,被其他专业录取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地事。
哦对,安慰她的时候我还得尽力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八月开始在一纸录取通知书的到来,结束在大包小包的行李中。
这段时间我一直跟阿曼奈达强调我即将离开,而且这片海域不再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基地,阿曼奈达从一开始的不懂,到后来渐渐离开离别的意思。
最后一夜,我们在那块礁石上,阿曼奈达潜进水里,接着从水面冒出来,甩了甩头发,把怀里的一堆东西摊在我面前——贝壳、奇石、珍珠,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儿。我一愣,笑道:“你这些是给我的吗?”阿曼奈达点点头,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再补充道:“给你,别走。”
我心中一动,一股暖流冲到心间,我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拉着阿曼奈达的手(他的手很冷),说:“我寒假会回来的。你不要在这里等我,这里要开发了,等我回来时,我会去海面上找你。”
我了解过了,我可以租一艘游艇,和阿曼奈达漫游在广阔的海面上。
他的鱼尾在水中晃了晃,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潜进海中,等冒出水面时,又是满怀的珍物,他把东西摊在礁石上,我来不及阻止他,他再次潜进海中,如此一来,我面前都是这些精致的小物件,他见我皱着眉头,便沉进水中,只留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看我,他在水中吐气,水面布噜布噜地冒着一个个小泡,似乎在跟我说这已经是他的全部家当。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会离开,但是我会回来,大约五个月。”因为你,我有了回来的理由,即使我曾经这么厌恶这个地方,甚至曾经决定大学以后不会再回来。
我和阿曼奈达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明白我留不下来,他垂着嘴角,把礁石上的珍物全部扫落,不顾我的呼唤,转身游进了黑色的海水中。我追了上去,游了一截,环顾四周,仍然不见他的踪影,心中空落落的。
我回到岸边,坐在沙滩上,有一瞬甚至想假如阿曼奈达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留下来。
海风扑在我的脸上,一抹白月斜斜挂在海平面以上,长庚星垂在她的下方,格外冷清。
我站起来,向大海呼唤:“阿曼奈达!”回应我的只有一堆堆浪花和隐隐约约的回音。
那一天我直待到东方的天际泛出鱼肚白,都没再见到阿曼奈达,我心中失落难掩,却还是选择了离开。而这次转身,我竟没想到下次见到阿曼奈达,是以年为时间单位的计算。
这场相遇,如昙花梦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么么哒(づ ̄ 3 ̄)づ
第5章 第五章 照片
2012年12月20号,晚上,七点整。
我从实验室出来,在更衣室换掉除菌服,摘掉塑胶手套,用消毒液把双手洗一遍,才拿起一直在闪烁着消息提示灯的手机。一打开手机,我就到有二十余个未接电话,心想这谁打来催命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是张乐,我一个室友。
我接起来问:“喂,有什么事吗?”电话那边传来乱哄哄的声音,有点吵。
张乐一把大嗓门叫起来:“大哥!你终于接电话了啊!”接着那边又是杂乱的人声,张乐似乎在跟别人说着什么。
我走过黑暗的通道,声控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可能是这灯刚换过的缘故,是雪白的亮,照得我眯起双眼,我按了按眼角,问:“有什么急事吗?”
“咳,是这样的。”张乐听见我的声音便没再和旁人说话,“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传说中的世界末日的前一天!我们宿舍几个今天和隔壁宿舍那帮崽子一起出来吃顿饭,缺你一个,你快过来啊!”
其实我的社交圈很窄,就宿舍那三人跟我相处的时间长一点,关系也稍微好一点,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怎么参加宿舍间的聚餐。本来这个专业也不闲,闲杂时间不多,有时候我要挤时间去打工,有闲情时就一个人待在实验室,什么都不干,坐在实验室的休息室里看书。为此,我曾经被认为是社交恐惧症患者,还相继被班助、班主任和辅导员约谈。
这次同往常一样,我也想随便找个借口拒绝掉,比如说,今天的实验失败了,得重新做。这是个好理由。
不等我开口,张乐已经走到一个清静点的没什么杂音的地方,小声说:“恩珉啊。”他叹了口气继续说,“这次聚餐是刘溯组织的,一开始约的是阿华(我记得是隔壁宿舍的人),阿华不知道你们的事,就答应了,约我们出来时也没说清楚这聚餐的大头是刘溯,就把我们带到这个善水阁,我进来的时候可是吓一跳,还想阿华怎么找了个这个高档的地方,结果是被下套了……刘溯刚刚叫我打电话给你,说人不到齐没意思,那心思都摆脸上呢……”
哦,我知道了。我如果不去,那他们几个就下不了台了,被人家请了一顿好的,又没遂人意,怕惹刘溯不开心。
“刘溯他只是想约你出来吧。恩珉你也可以趁这个机会跟他说清楚你没那个意思……咳,怎么说呢,哎呀,人家是大少爷嘛,没经历过失败,所以总是不死心……”张乐越说声音越小,似乎已经可以预见我拒绝他的话语了。
我叹了口气,说:“好吧。在哪个包间?”张乐以前帮过我,这点人情我也愿意还。
打的到了善水阁,说明了来意后,一个穿着旗袍的优雅女子带着我去了三楼的包间。一开门,里面八个人齐齐看过来,我明显看到张乐松了口气的神色。
包间明亮宽敞,以小别墅的风格为主,一面墙全装落地窗,窗外是个小花园,屋内几只长沙发围着一只长桌子,与其说是餐桌,更像茶几。而桌子的对面是一个LED大屏幕,上面播着一部外国知名电影。
“哈哈,张乐你也好能劝,居然把我们的实验大王叫来了!”隔壁宿舍一个半生面孔说道,“来,坐,位置给你留着嘞!”指的是刘溯旁边的位置。
这人看起来傻傻的,怪好坑的模样,应该就是那个阿华了。
张乐急忙走过来,嘿嘿一笑,道:“赶过来辛苦了吧,大家都等你呢。”然后就拉着我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刘溯朝阿华努努嘴,道:“你们点菜吧。”
我跟刘溯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尴尬。曾有过一两个同/性/恋向我表白,我拒绝后,他们也很有绅士风度,不做纠缠,但是刘溯不仅没死心,还追得起劲了,这让我有时候有点无语。
菜一道道上来,都是一个盘子中间放一点点,周围摆上花草装饰品,一副珍贵的样子,就是填不饱肚子。也是,这样的包厢设计是为了交流为主,吃东西自然不重要了。
吃了几样菜垫肚子,刘溯就叫了好几瓶酒,似乎是什么名贵酒,把其他几个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张乐灌了两杯红酒,嘟囔着没啤酒来得爽快。我只是把酒倒着,沾了沾唇,便没再喝。
一群人酒喝多了,吃高兴了,就开黄腔,活似自己真摸过大一小学妹的白大腿,张乐笑他们一把年纪连嫩草都不放过,他们就恨不得掏出个镜子来顾影自怜,说自己已经快被这个专业搞成苦行僧了(本专业男女比例9:1)。
几个人酒量不行,却还硬是红白酒相交,结果一个个醉成大仙模样,我看他们说话走路都飘飘然了,差一个跟头翻上云去。
欢脱得很。
屋里暖气足,我觉得有点闷,又乱哄哄的,吵得我的头有点沉,趁他们在摇骰子,我推开落地窗的门,走到小花园里。
外面的空气凉快多了,我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花园中种的多是月季,属于双子叶植物纲蔷薇目,耐寒,夜色下,粉嫩中透着暗。
有人也走了出来,我回头看了一眼,是刘溯。
他穿着一件黑白的卫衣,头发专门捯饬过,抹了点发胶,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走过来,咳了咳,说:“这里风景不错。”
“嗯,不错。”我背靠着围栏,透过落地窗看着屋里那几个在嬉闹,还踢上了屁股。
“其实我今天找你出来,也是想跟你说别躲我了。”刘溯有点尴尬地挠挠脸颊,说,“之前是我做得不对,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住了。”
我挺惊讶这么一个少爷会跟我道歉,嗯了声,说:“没躲你。”我确实没躲他,自己本来便没什么时间出来闲逛。
屋里张乐吼道:“来啊,明天就世界末日了!喝酒啊,来啊!”这声音真折磨人。
“你真的不是同吗?”
“不是。”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对外人强调了,真是不知道这个天大的误会是怎么形成的,便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多人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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