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隙的这番剖白让阿团有些惊讶和心酸,不认识时他听山里头修炼的久了的老刺猬每每说起云隙,那便是传说中翻云弄雨鼎鼎有名的妖,识的后,阿团又觉得传说当真没说错,他家公子就是这般无所不能,从不吃亏,活的潇洒自在独一无二的妖。
这么久了,阿团第一次见云隙这么无助无措伤心落寞,能让这骄傲心比天高的蜗牛伤了心,那便是真的难受了吧。
阿团仔细想了想,若牧单是木木,说跟自己根拔了就拔了,什么原因也不告诉他,那他也定然很很气很气的。
阿团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想说什么,还未开口,听到云隙怀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哇——!
光屁股小崽大哭出声。
木果子眨巴眨巴眼,正舒舒服服用后背蹭着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听见清脆的哭声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便被阿团揪着小耳朵拎到了怀里。
“怎么能在染染的身上蹭痒痒!那又不是你木头爹!染染是宝宝,你身上的小刺扎疼了他了!”
云隙低头一看,牧染的小屁股蛋子上几个浅浅的小坑,跟针扎般。
他瞥了眼木果子一背灰呼呼的小刺。
还就是给针扎了。
阿团连忙去看牧染,云隙揉了揉他那小屁股,摇了摇头,“没~事~,男~孩~子~,没~关~系~。”
木果子大概知道自己犯了错,用小爪背过去摸摸自己身上的小刺,然后伸出爪爪给哇哇直哭的牧染看。
瞧,不疼的。
木有毛毛血。
牧染看见木果子的小爪子,哭的更加伤心了。
阿团训斥木果子。
小刺猬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那小刺软软的细细的,本来就不疼的,但他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解释,听着爹爹的训斥,小小的身子抽了抽,也跟着吧嗒吧嗒掉起了泪珠子。
阿团哄着自家的小刺猬,“抱歉公子,我带他们出去吧,您多休息会儿,外面有木木,不用担心。”
云隙握着牧染的小胳膊,对上他神似牧单的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听着那串哭声,心中一动,唤过阿团,低声附耳说了几句。
阿团握住拳头,“也该让妖神大人也常常这般滋味,公子您放心,阿团一定会支持您的。”
他俩一凑近,原本趴在阿团手中的木果子和睡在云隙怀中的牧染又来了个亲密接触,气的牧染小手下意识揉着屁股,小嘴一撇一撇的伤心极了。
木果子搂着阿团,用绿豆大的小黑眼瞧着爹爹。
这次绝对和他的小刺木有关系!
也和痒痒没关系!
阿团无奈笑着抱着果子暂时退出了营帐。
云隙说了一会话,身上扛不住,被符邺打伤的地方还未好透,他缩进被窝里,搂着染染,将脸埋在染染小脑袋边。
想着那张牧单早就炼制的贪生咒,想着那一片摇摆的千碧醉,想着瘴气遮天蔽月的符邺,想着师父,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阿团出了营帐,被外面的景象吓住了,木果子叽一声拉过阿团的手指挡住眼睛,却又忍不住害怕的露出一点点缝,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天幕。
见他出来,绪卿一把将阿团抱进怀里。
“木木,发生什么事了?你身上有血!”阿团急忙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找绪卿受伤的地方,木果子学着爹爹的样子也跟着用小爪胡乱拽着绪卿的衣裳。
可担忧了。
还能蹭痒痒吗。
外面天昏地暗,阴风呼啸,草木枯败,处处凄凉之景。
绪卿将阿团的脑袋按紧怀里,“别人的,不是我。瘴气越来越多了,我送你们回天宫。”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唇上几乎无色。
连日的战斗让他耗了不少的修为和体力,再加上这漫天乌烟瘴气刺激着身体,大肆盛行的阴气笼罩四界,再这样下去,他也要如路边的枯萎灰黑的草木般凋落了。
木果子趴在阿团怀里小声咳嗽起来,小东西在瘴气里没待多久就要受不住了。绪卿给阿团和果子传了些修为护身,用披风将他们紧紧裹住带离了择将山。
魑魅魍魉浮在凡世,凄风苦雨中,一列一列阴军散发着沉沉死气,腐烂的眼眶中流露着狰狞贪婪的寒光,这番景象犹如炼狱般让人毛骨悚然,百鬼夜行也不啻便是这样。
昏暗的天地之中,青瀛只能勉强看到不远处一抹淡淡的金光,凡是接近那抹金光之地的恶鬼顿时平静下来,坐在寒舟身旁,将他围了起来。
外面是凶神恶煞的牛头恶鬼,里头是散发着大慈大悲的佛光,青瀛望着那跌坐的僧侣,目光在他紧闭着的狭长的眸子上扫过。
寒舟睁开眼,薄唇无声吐出两个字。
挺住。
一道恶气朝寒舟身后劈去,青瀛伸手敏捷砍掉那只恶鬼的脑袋,朝寒舟微微一笑。
硬着呢,放心。
青西海中海浪滔天,一波一波拍向岸边,十几只戴胜鸟如雷电般滑翔过深沉的夜幕,卷起锐利的风扑向阴兵大军。
天地之间被符邺不停的逆转,将时辰定格在了这一日,逆修罗,恶鬼爬出地狱中的第十殿,在四界猖狂,阴怨之气直达三十三重天。
他浮在浩渺的云端,居高临下俯视茫茫浮世。
等恶鬼将四界弑噬完了,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符邺盯着翻滚的浓浓云海。
神子也会错的。
错在信错了鬼,下错了预言。
可笑的预言。
时间早已经无法计算,不知过了多久,青瀛抱着体力耗尽的寒舟冲进云隙的营帐中。
“不打了了,睡吧,不打了。”青瀛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手掌捂住寒舟涣散的眼眸。
一只净白的手按在青瀛肩头,他回头,一怔。
云隙一身干净整齐的素白长袍,如墨的长发散开披在双肩,白净的额心坠了一只碧绿的流云珮子,骨节分明的手一只抱着个光屁股的小孩,另一只倒扣着一把银白细窄的长剑。
阴风刮起营帐的一角,刚刚匆忙的青瀛扫过去,看见光秃秃的一片细细茎秆在风中摇摆。
无花也无叶。
云隙将牧染放进青瀛怀里,还没说话,捂住唇先打了个小小的嗝。
浑身脏污狼狈的青瀛,“……”
青瀛道,“伤好了?”
云隙点点头。
“吃饱了?”
云隙动了动喉结,脸上有两坨粉意。
嗯,千碧醉好喝!
青瀛纠结担忧的望着云隙,目送他离开营帐,思绪烦乱,无意间扫到怀里的小娃娃,皱巴巴的脸上也红红的,舒服的在青瀛怀里找了个位置,打个嗝,睡。
云隙的一身白衣在昏暗的天地之间刺眼的很。
方尺寒落在他的身后,望见他浑身散发出的强大的渺渺仙泽,精疲力竭顿时一扫而光。
他的心中浮出一句话:听说那妖是《妖神录》排名第三,仗着自己法术高强,便无法无天谁都管不了的。
方尺寒内心有点激动,认识了这么久,他终于要亲眼看到云隙是怎么的无法无天了吗。
事实上,云隙也并未让他失望。
生为举世无双的灵物,师承四大神子之一的神尊,由释尊悉心点播,得妖神半生醇厚修为,种种加之在一起,无法无天又如何。
青西海无数撕裂的入口还在不停涌出一漠又一漠狰狞贪婪的阴兵大军,符邺撑着星时逆转,望着身下蝼蚁般苦苦挣扎的众生,露出一抹冷笑。
笑容还未散尽,一道极细的白光从漆黑的青西海裂缝中带着冷傲刚硬的锐气朝他直逼而来。
第102章 死的不过是你
云隙是个向来不吃亏的主, 但他在符邺身上着实跌过好几次跟头, 于是手中的剑挽的便更加锋利锐利起来, 扑面而来的锐气刺破沉沉云空,如雷霆电光划过半扇夜空。
他身姿灵活如一尾淡青色的鱼, 贴着符邺的身体几次擦过。云隙的招式确实练得不错, 比起经常依赖修为和法术妖或仙而言, 一套剑法灵秀敏捷带着浩浩杀气直刺向符邺。
深沉的天幕剑光使人眼花缭乱, 飞沙走石之间青西海黑浪滚滚。
符邺一面控制着阴兵,一面与云隙缠斗, 被逼得节节后退, 踉跄捂住肩头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催动内力, 在云隙抱剑杀来时躬身化成了崇虚的模样。
“师父……”云隙剑尖猛地一悬, 停了下来。
符邺心中冷笑,面上却殷勤, “小隙儿, 你真的不要为师了吗。”他径直站稳了身体,摊开双手, “你若杀了符鬼王, 师父也就烟消云散了,小隙儿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云隙握剑的手青筋乍现, 手腕发颤,剑身散发着隐隐铮鸣之声,他眼底发红, 咬紧牙关。
明知道那不是师父,望着那张脸却怎么都下不去手,云隙胸口堆积着重重的酸涩后悔和痛楚,悔他这么久才发现师父不见了,痛他刚与师父相见便永世再也听不到他唤他了。
若仅是这张脸,他还能骗自己不过幻术,可符邺识得崇虚太久,一笑一语一举一动都学崇虚学的极像,单单这一声‘小隙儿’就让云隙无法举起长剑。
“小隙儿过来为师的身边。”符邺唤道。
云隙咬牙,眼底流露出恨意,举起剑冲过去。
符邺张着双臂,任他杀来。
银光在海浪中翻滚如一道冷箭刺过去,却在刚碰上飞舞的袍子时再次停了下来。
他大口喘气,衣袍被海浪打湿,下不去手,他下不去手。
符邺得知阴谋已成大半,心里发笑,没想到当初吞噬掉崇虚如今竟能发挥这般大的作用。
师徒情深,当真是可笑的师徒情深。他眼中杀意暴涨,几道瘴气散发着狰狞之气劈向云隙。
云隙狼狈躲开,手腕颤抖,低声喃喃。
他下不去手,下不去手,师父,师父……小隙儿下不去手……
一道瘴气自云隙身后化成狰狞的蛇头,张开漆黑的大口朝云隙啃去——呼!一只锋利的爪子拽过云隙的肩头将他甩向身后,两道灰白的木条朝符邺狠狠抽去。
云隙被丢出符阵外,转眼之间青瀛,绪卿,平桑将符邺紧紧围了起来。
崇虚的模样对那三仙来说不起作用,但此时青瀛与绪卿连杀几日早已精疲力竭,浑身是伤,修为消耗极快,又受着昏天暗地的瘴气入侵,厮杀之中明显可见的吃力。
平桑一介女流,又不不大擅长杀伐之术,很快三仙便落了下风。十丈高的恶海浪由远及近浩浩荡荡拍来,一漠一漠肃杀茫茫。
“噗……”平桑后心被拍了一掌,阴冷的怨气瞬间钻进四肢百骸,她踉跄从云头摔下来,半路被云隙抱住捏诀将屏障落在她的周身。
“咳咳咳”,平桑吐出两大口淤血,拉着云隙的袖子,静静看着他。
云隙被这般目光看的心疼如割。
耳边是无数厮杀之声,脚下的黑郁的海浪几乎要扑上云端,瘴气遮天蔽月,几日头不见日光,处处皆是荒凉凄哀之景。
云隙垂着眼眸,唇瓣颤了颤。
平桑握住他的手臂,扬起虚弱的笑容,“咳……咳别勉强自己,有我们。”
云隙喉咙猛地收紧,欲说什么,听到青瀛的痛呼声。
他猛地转身看向符阵之中,天兵扶着半个身子不知是血还是脏污的绪卿,青瀛大吼着朝符邺扑了过去——有什么落在了云隙的脸上,他抬手一摸,摸到一手温热的鲜血!
“你他娘的老子噗——”
云隙瞳仁一缩,冲上云霄,剑光霎那之间炸裂,如烟火四溅,汹汹恶恶。
“青瀛,青瀛!”云隙接住栽下来的青瀛大喊。
青瀛瘫倒在他怀中,眯眼望着云隙,刚说一个字,顿时瞪大了眼,“小心!”话音刚落,猛地推开了云隙,自己迎向符邺用瘴气幻化出来的开天巨斧。
“不!!!”云隙如雷轰顶,惊恐到了极致。
青瀛闭着眼等候神魂俱散的下场,但好久之后都没任何反应。他在心中极快的骂过,张开了一只眼,露出一条小缝。
符邺脸色狰狞,僵在原地,仿佛被一瞬间定住了般。
云隙腕上的墨海玉珠散发出明亮的光泽,光泽将符邺照的清清楚楚。
“单儿……”云隙脸上顿时掉下一滴眼泪。
扭曲的脸上不停变化出可怖狰狞的表情,符邺如同痉挛一般,瞪大眼睛,看着云隙持剑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口中发出刺耳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小隙儿,为师……乖,动手,杀了符邺……”
崇虚的模样在那张脸上严重扭曲变形,忽明忽暗狰狞惊恐。
云隙在那张极其丑陋疯狂的脸上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嘶哑难听道,“小隙,动手……师父会转世……不怕……我帮你……牧单啊啊啊我杀了你!!!”
几种声音混合在一起,杂乱模糊,符邺剧烈颤抖,疯狂的想要夺回控制身体的权力,却丝毫没有作用,几千张脸在他的浑身上下不断涌出,狰狞的想要突破血肉冲出来成为身体的主人。
云隙慢慢握紧剑柄,在一声剧烈的怒吼声后化作离弦的箭朝符邺杀去!
啊啊啊啊——符邺痛苦大吼,一霎那,面目全非,只余下一张腐烂血淋淋的不忍直视的脸!
呼啸的风在耳边凄厉怒吼,黑红的鲜血将青西海几乎染透,成千上万的阴灵在四界之中挣扎。
数千道银光在昏暗之中劈开,重重剑影汹汹剑气接二连三隆隆炸开!
眼花缭乱的光影终于随着巨吼声落了下来。
青瀛撑着身体抬眼望去。
只见一把细窄朴素的银剑毫不留情的穿透符邺的头颅,两锋开刃,化作戾刀,云隙双手握剑,凌厉的盯着面目全非的恶鬼,一寸一寸从他的眉心劈开,劈过眼,鼻,口。
猩红的液体汹涌喷薄。
云隙望着那一只垂挂在眼眶外狰狞贪婪的眼,好似想起来了什么,缓缓勾起笑容,轻轻的慢慢的说,“你~忘~了~,师~父~是~凡~人~,凡~人~皆~可~转~世~,释~尊~乃~是~上~古~大~神~,生~死~不~过~历~劫~罢~了~。”他唇角荡开笑容,“而~单~儿~,能~重~生~一~次~,便~也~能~第~二~次……”
“……所以,死的只有你罢了。”
他说罢,手腕猛地发力狠狠劈下,一捧腥恶的黑血噗的倾洒了他全身,两半腐烂的身体载倒在浓浓的黑霭之上。呼啸的风浪吹开沉沉的阴霾,云隙单膝跪在地上,墨发如瀑,无风自动,白衣滚滚,血色如画,他撑着剑慢慢站了起来,在身上摸索了好大一会儿,摸出两枚带血的铜钱,丢在一滩血肉之中。
他转身不再看上一眼,淡淡道,“师~父~说~了~,这~是~辛~苦~钱~”
说罢,离开
浮云上,青瀛精神萎靡强撑着道了句,“风头又被抢光了……这蜗……”话音未落便沉沉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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