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之前商量好的事情只能推后了。
贾家收到消息之后,很是惶恐了一阵。但听闻并不止元春一人如此,便也放下心来。法不责众,况且不算是大事,想来没什么大碍。一个月的时间也不长,又不是等不得。
不过私底下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先去跟薛姨妈通个气。或许只要露出点儿风声,甚至不需要进宫,薛家就答应了呢?如此也就不需要劳动娘娘了,毕竟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于是这日王夫人带着贾家的三个姑娘,到薛家来做客。
宝玉闻听消息,也吵着要去。
上一回老太太答应了他会留下黛玉,结果一转头人就走了。宝玉为此怏怏不乐了许久,这几日方才好些。他并不知道黛玉如今住在石钟寺,还以为是在薛家,所以听说要去做客,立刻缠着王夫人也要跟去。
若是平时,王夫人被他歪缠不过,少不得也就答应了。但如今既然起心要定下这桩婚事,宝钗和宝玉就不便再见面了。况且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宝玉多半是惦记着黛玉才要跟去,她是绝不会允许的!
所以最后来的只有三位姑娘。宝钗接待她们在自己的院子里说话,那边儿王夫人就跟薛姨妈单独相处,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将话题转到了这上头来。
和郡王时常来走动的原因是什么,薛姨妈心知肚明。但那边儿没请人登门提亲之前,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就是心里再高兴再得意,也要遮掩一番,因此王夫人问起,她便也故作发愁的抱怨了几句。
哪知道王夫人转头就说到了自己的宝玉,薛姨妈回过味来,心内不由五味杂陈。
最初她不是没有看好过黛玉,但那时候贾家的意思十分含糊,王夫人倒是有心,但又说老太太看重黛玉——这待价而沽的姿态,薛姨妈自然也是明白的,否则也不会被薛蟠说动,回金陵去。等再来京城,贾家将借钱和婚事扯在一处说,她就不大高兴了。
好似自己就该拿出白几十万两银子来,又搭上个女儿进去,还是占了贾家的便宜似的,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想明白之后,薛姨妈对此事就淡了。
其后王夫人没有再提,她本以为这事算是黄了,如今只一心盼着长公主府那边来人提亲,谁知王夫人竟又提起来了?
她笑着道,“这都是孩子们小时候说的玩笑话了。如今他们各自大了,姐姐可别再开这样的玩笑。宝玉是个极好的孩子,将来前程远大。不是我贬低自家孩子,只是宝钗的性子随了她父亲,太过刚强又不懂转圜,同宝玉怕是处不来。我这心里也是发愁得很,她这样子,恐怕只能找个她辖制得住的才好,有她哥哥看着,总吃不了亏去。”
言下之意,除非王夫人肯让自家儿子被辖制,否则这门婚事还是算了。
王夫人闻言也不太高兴。她的宝玉处处都好,什么样的闺秀娶不到?看上宝钗,无非因为彼此关系亲近,而且薛家也能帮扶罢了,薛姨妈这么说,倒像是薛家要压贾家一头,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王夫人一向得意自己比这个妹妹嫁得好,夫家显赫、又有官身。薛姨妈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就唯自己马首是瞻,如今更该如此才对。
在她的设想之中,宝钗嫁过来,自然也要处处贤惠,为宝玉操持,岂有反过来辖制丈夫的道理?
然而想想宫中的娘娘,再想想薛家交好的景平长公主府,她到底忍耐下来了,笑着道,“妹妹这话就说差了,女儿家出嫁从夫,自古如此。况且若是将来女婿不上进,就是被辖制住,又有什么意思?以宝丫头的品貌,你也不怕委屈了她。我就跟你透个底儿,宝丫头若是到了我们家,我待她自然跟亲生女儿一般,宝玉的性子你知道,是亏不了她的。况且……”
“况且宫中的娘娘对宝丫头也是十分赞许的。就是我们老糊涂了,想来娘娘的眼光不会错。有她看着,妹妹还担心什么呢?”
薛姨妈一听就知道贾家这是有备而来。若是再拒绝,恐怕会惹得宫中的贤德妃不快。但她也不可能答应,一时竟没个主意,只好绞尽脑汁的想找个话头将此事拖住,回头同儿女们商量过了再说。
但还没等她找好理由,就听得外间一阵鼓噪喧哗,然后同喜仪态全无的飞奔进屋,气都没喘匀便飞快的道,“太太、太太,宫里来人了!”
第99章 指婚
薛姨妈起先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不可置信,回过神来,忙问,“来的是什么人,可说了是什么事情没有?你们大爷呢?”
“大爷陪着呢!”同喜道,“小丫头说,来的是宫里的总管,为的什么事没说。”
“是哪一宫的总管?”坐在一旁的王夫人心头忽然一动,不由问道。
薛家虽然眼看因为香料生意,同宫里有了联系,但要说惊动贵人派人前来,想必不能够。倒是贤德妃那里更有可能。说不准,这就是她指婚的懿旨呢?
——虽然之前传来的消息是宫中许多嫔妃都被禁足,但贾家人并不放在心上。毕竟身为宫妃,只要有皇帝宠爱,区区禁足自然不是问题。而她们对自家大姑娘,更是有一种盲目的自信。
所以若说元春已经成功的解了禁足,派人过来传旨,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一想,王夫人的心头便更活络了。方才薛姨妈还多有推辞,但如今宫里的旨意来了,怕是态度会立刻转变。
“这奴婢可不敢打听。”同喜道,“不过说是来宣旨的。大爷那边儿已经备着香案了,说是让阖家人都出去接旨呢。太太也换了衣裳快过去吧。”
“阖家人都要去?”薛姨妈不由皱起眉头。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跟宫里扯上关系,总归让她心头不安。
王夫人道,“同喜,你去问问传话的人,宣旨的人脸上神情如何。若是好消息,想来对方的态度就不会差了。”
同喜道,“来的是大爷身边的李奴,待奴婢去问问。”
薛姨妈忙道,“不必,你把人叫进来。”
不一时李奴进来,细细将当时情况说了。王夫人道,“听起来来人倒是客气得很,想必不是坏事。妹妹还是快换了衣裳过去才是。”
薛姨妈点点头,又看了王夫人一眼,道,“这等事上,姐姐比我有经验,不如同去。”
“这是自然。”王夫人道,“既然是好事,我少不得也沾些喜气。况且这宫中传旨的事,除我们娘娘封妃时之外,倒也没怎么经历过呢。”
不着痕迹就将元妃给点出来了。薛姨妈闻言若有所思,心中也不免有些着急。倘若这人真是元妃派来的,薛家还能拒绝吗?但倘若不能拒绝,和郡王那边……
这亲结不成,可别成了仇!
这么一想,心中更慌乱了。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勉励按捺住,更衣梳妆。
这边两人去更衣,一面也派人去姑娘们那边传话,让众人都过来接旨。
几位姑娘听说此事,也是十分惊奇。她们年纪轻,对此颇多猜测,自然免不了猜到元春头上去。不过宝钗闻言,只是但笑不语。
她跟薛姨妈不同,不会被三两句话唬住,反倒觉得不管是什么事,必然跟元春无关。毕竟身为宫妃,就是真有懿旨出来,也不可能弄出那么大的阵仗,让阖家人都去听旨。那是……圣旨!
姑娘们携手携手去了薛姨妈的院子里会合,然后才一同来到正房。
院子里的香案早已备好,家仆们都排排站在院子里,薛蟠和柏杨则正陪着以为宫中来的内侍说话。见人到齐了,薛蟠低声提醒了一句,那内侍立刻笑着站起来,“咱家就不耽误工夫,先宣了旨意,免得诸位心中忐忑不安。”
说着取了圣旨,往香案前一站,众人忙跪下听旨。
这圣旨写得骈四俪六,许多华美辞藻,不可一一尽述,末了才方点出,原是皇帝看重薛家大姑娘闺名宝钗者,兰心蕙质、行事有方,因特指给和郡王为妃,并晓谕礼部和内府,择良辰吉日、为其完婚。
这番圣旨念完,跪在地上的人各有心思。薛家人自然只有高兴的,这门婚事虽说早就有了影儿,但谁也没想到和郡王竟然这么大手笔,请来了圣旨赐婚。这可是光宗耀祖,门楣生辉的大好事!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薛家女儿嫁入郡王府,是高攀了。但如今有了这一道圣旨,就是宗室之中出身最好的贵夫人,也不敢小瞧了她去,还要说出几句好话来。若谁认为这桩婚事不好,岂不是认为陛下错了?
至于贾家人,心情就比较复杂了。三位姑娘年纪同宝钗相仿佛,想到她已经终身有靠,心里自然有几分又酸又涩的复杂。毕竟在常人看来,宝钗身份是比不得她们的。
王夫人的表情就比较精彩了。
毕竟她本以为是元春为宝玉和宝钗指婚,哪知道来的的确是指婚的旨意,却没有她的宝玉什么事。而且圣旨也不是来自凤藻宫,而是由皇帝亲自发出!
若非还在众人面前,勉强能绷住脸上的表情,她这会儿怕是就要变色了。
宣旨完毕,薛蟠将圣旨接过,那内侍才笑着道,“贵府大姑娘大喜,恭喜了。”
薛蟠手捧圣旨道,“托您的福。本该亲自招待您,但这圣旨还需送到祖宗牌位面前,告慰列祖列宗。这……”
“不必劳烦。”内侍道,“有方才一盏茶足矣。咱家还有些杂事,也不能久留。这便要走了。”
“留下来喝一杯水酒也好。”薛姨妈也连忙上前道。
对她来说,这件事是峰回路转,非但贾家那边的隐患彻底根除,和郡王这边也彻底定下来了,可算是大大的好事,自然喜笑颜开,满脸都是喜色。
内侍又推辞了数次,这才由柏杨陪着送到了门口,拿了个鼓鼓的荷包,回宫去了。
柏杨回到正房时,众人都正在同宝钗道喜。不论心里怎么想,她这个郡王妃是跑不了的,自然没有人敢怠慢。就连王夫人也收拾好心情,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回头跟薛姨妈私底下说话,她才抱怨道,“妹妹也真是的,倘若你早说宝丫头已经定下了和郡王那边的事,我做姐姐的,岂有不跟着高兴的?自然也就不会再想别的。你倒好,瞒得跟铁桶似的,倒弄得我们如今里外不是人。连宫里的娘娘,也因着此事,被陛下发落,正禁足呢!”
薛说到这个,薛姨妈也的确是有几分内疚,“当时事情还未定下来,哪能到处说嘴?倘或最后竟没成,宝钗的名声就都糟蹋了。是以才不敢说,并不是故意隐瞒。”
王夫人还道,“别人就罢了,咱们一家子骨肉,难道你连我也信不过?罢罢,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薛姨妈说尽好话,她才勉强回转过来,说了一番亲戚之间互相提携的话,直到天色不早了,才带着贾家的姑娘们离开。
他们的离开没有影响薛家人的狂欢。相反因为客人都走了,薛姨妈反倒更放得开,立刻让同贵通知下去,所有人这个月的月钱翻倍,而且今儿不拘是在哪里当差的,都许大家休息半日,晚上府里开宴,让众人同乐。
柏杨有心,还使了人去接黛玉。
听说了这个好消息,黛玉也满心欢喜,回来的路上甚至已经盘算着自己压箱底的那些东西里,能挑出几件来给宝钗添箱。
等她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时,忙碌了一下午的薛家人已经整治出了晚宴的席面。主子们一桌,摆在正房,下人们摆在院子里。至于那些门子一类不便过来的,就在自己的地方吃,都不耽误。
黛玉一进屋,便坐到了宝钗身边,低声打趣了几句,见宝钗脸红得像要滴血,不由道,“这可算是找着能整治你的人了,咱们贤惠庄重的薛大姑娘也有脸红的时候!”
宝钗这一下午都坐在这里,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又是羞涩。
周围的人都在为这件事高兴,她自己自然也是高兴的。想想曾经见过的和郡王,无论姿容谈吐,都不愧“良人”二字,又是哥哥们看好的,必不会有错。然而未婚的姑娘想到将来会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跟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生活在一起,会有全新的人际关系,心中在期待的同时,自然也难免忐忑。
而且这种忐忑,她还不能同任何一个人说,只能任由它们在心底慢慢的发酵,酝酿。
本以为黛玉来了,总可以说几句体己话,哪知道对方一来就打趣自己,宝钗这时终于没忍住,啐了她一口,“你且等着吧!”
如今取笑自己,他日出嫁的时候,倒看她又是个什么情状!
黛玉道,“那你可要好等了。”
后头还有些话,但在今天这样的好日子里,她没有说出来扫兴。
但宝钗还是听出来了,只怕她还是放不下宝玉,便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离了贾家,你便连半点心气多没有,就要这么过一辈子?”
“这同贾家有什么相干?”黛玉道,“不过是又想起小时候的事罢了。”
年幼时那癞头和尚曾说过,父母若不能舍了她去,这一身的病,是一辈子都不能好的。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原本这一句话,黛玉自己本心里,也是当做笑谈来听来看的。
然而当那一日,在石钟寺门外,柏杨对她说“惟愿你一直都牢记这句话,一生都不要再落泪,安安稳稳的”时,黛玉才惊觉,也许那就是自己无法摆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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