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源风是最帅气的时候，头发没这么长，也没这样阴柔，眼中还承载着年轻人独有的满满自信。 在那个年代，他已算是家喻户晓的偶像明星。和他在一起的自己，却只是个自命不凡的愤青。 两三年后，自己因为成名作一炮走红，源风的人气却在渐渐下滑。想要和他合作，给他机会，他却有些气愤地拒绝了，姿态相当高傲。 后来分手的理由和一般的同性恋一样，淡了一些，便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了。渐渐看对方不顺眼，然后找了荒谬的理由提出分手。 到现在，羽森都无法忘记源风坐在沙发上抓着自己衣角的样子……他哽咽着说“再考虑一下好吗？你是我第一个男人”…… 但男人很多时候可以和贱人二字划等号。 对方越是乞求，越想逃。 分手以后没多久，他曾经想用更快乐的生活向负心人证明自己的洒脱，但没多久父母就先后去世了。于是，所有的伪装也都在过于严重的打击下被撕得粉碎。 在和浅辰在一起之前——不，确切说是在爱上浅辰之前，他都不快乐。 羽森后悔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因为他那种莫名的骄傲而退却。 但这一刻，看着在麻醉针下渐渐恢复平静，瘫软在病床头上的源风，他却连后悔的力气也没有了。 医生护士们出来后，他推开门悄悄走回源风身边坐下。 源风双眼模糊，虚弱地看向四周。 经过前一夜的折腾，他的病情恶化很严重，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方向感了，说话也含糊不清： “小浅……对不起。” 羽森伸向他手指的手收了回来，顿了顿才替他盖上被子，然后安静地走出去。 到门口时，他却看见了迎面走过来的浅辰。 浅辰看到羽森也稍微愣了一下：“导演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立即反应过来，往源风的病房里看了看：“源风……他在这里吗？” “他刚打了杜冷丁，现在睡下了。你吃了晚饭再来吧。” “能不能告诉我他现在的病况……？” “昨天过后就恶化了，医生说他接下来头痛会加剧，反应迟钝，视力减退，甚至有失明的可能……” “那，那有可能治好吗？” 羽森叹了一口气：“脑癌，还是晚期，你说呢？” 《死徒6》的拍摄进入了中后期，进度非常紧张，外加皇天依然没从上次的亏损中缓和过来，柏川的工作量加重了很多。米糕算了算他的睡眠时间，又没超过四个小时，好不容易等到休息时间，本来想叫他躺几分钟，却听见他站在无人的地方打电话： “邀请函先准备五十张，但是实际人数不会这么多……誓词你们不用管，嗯，会场设计你们来弄，不用太大，但不能邋遢……” 过了几分钟，柏川挂了电话。米糕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过去说：“柏川，你……有听说源风的事么？” 柏川回过头来：“嗯。” “那现在办这个……浅辰会同意么？” 柏川沉思了片刻：“我会回去跟他商量一下。如果他不同意，就推迟一段时间吧。” 晚上还要出席一个拍卖会，但是柏川下午先回家了一趟。 轻轻推开家门，听到了客厅电视机的声音——果然浅辰在家。柏川正准备走过去，却看到了电视机屏幕上的人。 男人穿着很普通的农村布衣，将袖子挽到手肘。完美的化妆技术为漂亮的手指装上了老茧，为清秀的面孔添加了皱纹，他的演技却没有因为这一身造型而被局限。相反，他在烈日炎炎下擦着汗水，一副兢兢业业又有模有样地挑着扁担走入菜市中。 忙碌的一天过后，他带着辛苦赚来的钱去学校为儿子交学费，儿子竟有些羞耻地抢过钱把他推到校园外，低头冲入了教学楼。 男人目送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但只是默默转过头，按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次，又步履蹒跚地走回人群。 是《一燕不成夏》。源风饰演的是患了心脏病的农民父亲。 其实只是很平实的情景，但连柏川都觉得他在这部电影中演技相当出色，尤其是患上绝症后那种以假乱真的眼神、在眼眶中打转绝望又伤感的眼泪……强烈的真实和共鸣，生生逼哭了千万观众。 现在才知道，其实那不是演技。 那不过是本色演出。 柏川退后一些，故意发出一些声响。 沙发上的浅辰立刻关掉电视，丢掉手中的抽纸盒，站了起来。 柏川这才重新推门进来，若无其事地换鞋：“小辰，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浅辰假装收拾沙发，又偷偷用遥控器关掉了DVD机。 “《时代》的MV拍完了？” “今天的拍摄结束了，不过几乎整张专辑都有MV，所以还要进行一段时间……”浅辰看了看柏川，又看看别处，似乎话没说完。 柏川脱掉外套走到他面前：“对了，你不去医院看看源风么？” “我……我晚上去。”浅辰的眼眶红红的，甚至有些肿，也不知道是因为电影，还是因为源风。 “听说这样的事，我也觉得挺遗憾。”柏川搂住他的肩，将他揽到怀中，“晚上我还有事去不了，明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他，好不好？” “嗯。”浅辰用力点点头。 “如果没什么事，早点去吧。他应该蛮希望看到你的。” “嗯。”浅辰用力闭上红红的眼。 源风的病带给浅辰的打击，比浅辰自己预料的要大得多。 他刚过完二十四岁生日。 这两年，他的生日都是跟柏川一起过的。 但他不会忘记二十二岁的时候，源风曾经亲手给他做的巧克力蛋糕，上面还有源风亲手涂上去的“小浅，Happy birthday！”。 尽管后来和好过一次，但这件事他一直在心中感到愧疚。如今只要一想到源风那时候已经得了癌症，就觉得更加难受了。 还有崔灵灵的事。 源风一直很敬业，却不是柏川那样的工作狂。满了三十岁以后，他却突然由一步一个脚印转为野心勃勃，他甚至可以为了前途不惜和崔灵灵搞上……这是他们分手的主要原因。 浅辰似乎从没想过，对年龄一下没什么概念的人居然会反复提“我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不过是男人一生的开端不是么？ 但是，如果他的寿命是三十四五岁，那三十岁真的已经接近了人生的末端。 和源风在一起时，是浅辰最落魄的时候。浅辰依然记得刚和他在一起时自己时常因为工作的问题脾气古怪暴躁，怨天尤人，但源风总是很温柔地对他说，小浅，以后还有机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而自己却选择在源风最落魄的时候离开他…… 浅辰知道自己现在爱的人是柏川。他不愿意把悔恨与同情爱情混为一谈。 因此，想起以往的事便更加矛盾。而这些话，他都无法向柏川倾诉。他曾经狠狠教训过柏川无人性，自己却做出更残酷的事……他说不出口。 晚上七点半，浅辰去医院探望源风。 病房内的白色在夜晚泛着接近死亡的银灰，床头的红色康乃馨更加神秘艳丽了。 羽森依然守在病床旁，紧锁着眉，看上去却很疲惫。而源风好像也醒了，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看着上方，下颚瘦得仿佛只剩了皮包骨。 浅辰走进来同时惊动了他们两个人。 羽森稍微怔了怔就站起来：“你来了。刚好，源风才醒。” 浅辰点点头，走到病床旁坐下：“……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小浅……”源风整个人真有瘦了一倍的错觉，这样躺着脸颊甚至有些凹陷，苍白的脸上，唯一有神采的就是他突然明亮的眼，“你居然来看我了……” “白天我来过一次，但你才睡下所以先走了。导演说你不大配合医生治病，是真的么？” 源风还没回答，羽森就火气冲冲地拿起床头的药盒说：“什么叫‘不大配合’，根本就是一颗药都不吃！说什么‘反正也活不久了，吃药也没用’，你不治病怎么活得久！” 浅辰接过药盒看了看，又看向源风：“有这回事吗？” 源风却突然坐起来，抢过他手中的药，立刻颤抖着手拆开盒子：“我吃，我现在就吃。”但因为动作太迅速，他捂着脑袋埋下了头。 “你看看你！”羽森扶着他重新躺下，“唉，这药晚上不能吃的。你是不是一看到阿辰就昏头了。” 然后他又重新找到了全天服用的药，倒了热水递喂源风。 源风很听话地吃了药，又缩在枕头中：“小浅，昨天我一时糊涂对你说了很重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大概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他变得格外坦率：“其实我只是嫉妒你而已，因为我奋斗了那么多年都没拿下的奖你拿下了。你真的很厉害，还那么年轻就成为了影帝……未来肯定还可以创造很多奇迹的……” “呆子，先别说我的事。”浅辰替他把被子盖得更严实了一些，“你先好好养病，不管再轻生，再痛苦也要坚持下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源风笑了笑：“嗯。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这话是你说的。”羽森指了指浅辰，“有证人在场。你要再反悔，我们都不管你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护士进来通知说该让病人休息了。 然后，羽森和浅辰先后离去。 走出病房，原本态度硬邦邦的羽森一下懈气了：“源风他拼了十多年，付出的很多，得到的却很少，一直想要成为圈子里最干净的人，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浅辰一直沉默，听他这么说，也只是静静地点点头。 “以后你有机会就多来看看他吧。”羽森长叹一声，“他时间不多了。” “……真的没希望治好了么？问过其他医院么，如果送出国治呢？” 羽森苦笑着摇头：“其实他发现得病的时候虽然晚，但是有希望治好。开始治疗的时候尽管情绪低落，他也在努力配合，但在他决定接受化疗之前闹出了那些事 ——你也知道，化疗除了会杀死癌细胞，还会杀死本身健康的细胞，如果治不好，还有可能会加快死亡速度。所以那事闹大后他跟我说，想要拍出最好的电影，就算会死掉也无所谓。” 浅辰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闹大的事……是哪件事？” “那些照片的事。”羽森顿了顿，“……照片上脸部被打了马赛克的导演是我。” “是你？那……你们确实有那种关系？” “不，那都是造谣。我和源风在一起的时候只是个三流导演，他比我厉害多了。”羽森咬牙切齿地说道，“倒是那些照片本来只有我和他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给人黑了。这个没有一点道德观念的人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会害死人。” 见浅辰惊愕得眼都不眨，他又轻笑了一声：“你别惊讶，还真有这种人存在——不过既然他会做出这种事，也不会介意有人死掉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那些沉迷琼瑶韩剧的孩子的问题，俺这里解答一下： 1. 琼瑶很少写绝症，最起码我不知道她写过。人家喜欢写生死相许。 2. 韩剧俺完全不看，所以对它讲了啥也不清楚。 但是，我认识的人里有人很年轻就因为绝症去世了（而且还是大家都觉得狗血的白血病），这种事并不难见。 我们老了，也都会得绝症。 如果按韩剧迷们的定律，绝症=韩剧，那我们乃至全世界人民的人生都是以韩剧结尾了。 原来韩国不仅是起源大国，还是终点大国。 第65章 这一晚，浅辰十一点过才到家。 柏川穿着睡衣，头发略微湿润，正拿着遥控器躺在沙发上不断对着电视机换台。五颜六色的光芒在他脸上闪过，但最后他却停在了一个正在放广告的频道。 电视机里回放着酸牛奶的宣传语，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屏幕，直到浅辰进来才突然抬起头： “回来了？源风病情怎样了？” “现在稳定了一些。”浅辰背对着他换鞋，头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医生说他现在的病情恶化很厉害，治愈的可能性很小。” 果然，身后的柏川不再说话。 换好拖鞋后，浅辰就去冲澡了。这一天他洗澡的时间几乎是平时的三四倍，出来的时候柏川已经回到了卧室里。浅辰握着卧室门的扶手，迟疑了很久才推开门进去。 “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他犹豫着在柏川面前坐下。 柏川放下手中的剧本：“怎么了？” “源风……他的病症不是最近才发现的。在我跟他分手之前，他就知道自己长了脑肿瘤。” “嗯。”柏川把剧本倒扣在床头，往前坐了一些，“然后呢？” “也就是说，这病他拖了三年多。当时我跟他分手的理由……是因为他背着我和世纪娱乐的崔董千金在一起。” 柏川点点头。 看着他认真倾听的模样，浅辰觉得想要开口似乎越来越困难了。 “而且，他和崔小姐在一起，是为了拿下了《死徒5》的角色。当时我非常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有所耳闻。不过源风确实有驾驭当时角色的能力。”柏川看向他，“你继续。” “后来我们和好过一次，又是因为他的脾气变得很古怪，疑心病也很重，最关键还是因为……”浅辰顿了顿，“那时候我变心了。” 柏川依然只是认真地听着，然后点头。 “现在我知道了，那些事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说到这，浅辰埋下头，再不敢直视柏川的眼睛，“柏川，他现在病得很重……我真的欠他很多。” 柏川一直静默着，就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浅辰却紧紧拽着被子，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 “所以……我想先分开一段时间……” 声音越来越小，到他自己都快听不到，原本还想再解释一下，都因为柏川的沉默无法继续。 半晌，柏川才轻声说：“你是打算陪源风么？” “是。” “你可以待在他身边，直到他离开医院。”柏川捧着浅辰的头，迫使他看向自己，“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分开。” ——但是，他放弃化疗是因为照片曝光。他现在就快要死了，全是因为我们…… 后面的话，浅辰如何也说不出口。 柏川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道：“你还爱他吗？” 浅辰摇头。 “既然如此，源风肯定也不会希望得到你的同情。从明天起，对他好一些，努力帮助他治病。如果他的病真的太严重，那么……陪他走过最后的日子。”柏川在他的额上吻了一下，“小辰，不要再说任性的话了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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