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爷,亏你以前还总说什么及时行乐的话哩,如今已经这么样了,与其猜他到底打什么主意不如先享受你仅剩的自由,而且当初你既有胆量逃,还说什么真痛快呀之类的话,今天就没胆量回去面对新皇上了?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凭你的聪明,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小福子一面说得头头是道,一面心里暗叹,别人都是越长越成熟,越长越老,是正向成长,而他主子是逆向回缩,越长越往回去,不但脸面长不大,心思也亦发单纯了,难道是这些年隐在这里更少与人接触,生活简单他也跟着简单了? 被披头盖脑训了一顿,傅云蔚趴在那里又开始猛眨眼,可爱的样子活象一只小狗,徐玉福这小子真是相处十几年当刮目相看,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这么能说会辨了? "云少爷,我都二十七了,求你别再把我当成十几岁的小孩了行不行?"小福实在忍不住一声复杂万端的长叹。真受不了,已经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会象他初见他时那样美丽可爱,犹记得当时端王爷象捧着最珍贵的宝贝一样抱了傅美人回来,而他受命进房去服侍这新来的美人时,看到的就是云少爷趴在那里睡得极甜极香的可爱模样,那时他真的被那样的美骇住了,于是就一直屏息静气地傻站在门口,生怕自己呼出来的气息会吹醒睡美人。那时震惊一点战战兢兢一点还情有可原,可现在都看了十几年了,怎么还会为了他的魅和媚脸红心跳呐。唉,云少爷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年他由惊艳到痴迷再到现在的平静如水,经历了怎样一个漫长痛苦的过程,有这样一个主子,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嘿嘿,是吗?我怎么现在看你还是一个小孩啊。"傅云蔚翻了个身闭上眼,现在自己就象是个被猫捉到的老鼠,不知道猫儿在吃它之前会怎样折磨它,惊慌恐惧,惶惶不可终日,而猫儿想看的就是这个吧。 只是,猫儿真的能如愿吗?"傅公子,您看,我们走陆路不是更快一些吗?"许球肥脸流油,对傅云蔚执意要走运河水路入京大惑不解。 "许大人,傅某早就想遍赏运河两岸风光,只可惜一直无机会,而许大人你久在官场,亦可乘此放松,游河赏景,如此机缘怎可错过呢?" "傅公子,皇上他--。" "许大人不必犹豫了,快去备船备酒吧,皇上若怪罪,我不但会与你开脱,还会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的。"傅云蔚啪地打开折扇又抬头看看日影:"若是下午便能开船的话,那明早便能体会柳三变所言‘今霄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了,真是人生一乐呀。" 什么呀,自身都难保了还替别人说话呢。小福子暗笑,看来云少爷真的接受了他昨晚的建议,准备要好好享受一下他仅剩的自由了,不过就算要享受也不必这样做作嘛。 许球见傅云蔚如此保证,只得先令人飞马入京报告。备了官船又带了一批兵丁护卫,于烟花灿烂的时节出了扬州。 是夜,傅云蔚放量痛饮,与许球称兄道弟,直呼他的字圆韧兄,又叫许球不要客气,只叫他傅兄便可,许球也喝得晕晕的,大叫说没想到傅兄这般豪爽有男子气概,刚开始见皇上如此急着寻人,又见他美貌,只以为傅兄是皇上心爱的嬖人,原来是他看错了云云。许球酒后吐真言,小福子直气得举着凳子在他身后比划来比划去地想把他砸晕扔到河里喂鱼。傅云蔚却笑嘻嘻听着,听完了便夸赞圆韧兄真直爽人,你这个朋友傅某算是交定了等等,听得小福子又想把凳子砸到他头上也让他清醒清醒。 清晨,杨柳岸,晓风残,月儿偏,傅云蔚依然梦里贪欢。 他梦见朱枫搂着他,不住在他耳边轻喃,云蔚,别怕,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一遍又一遍,温情的话语象温润的流水流淌过周身,又象暖暖的春风吹拂过面颊,让人舒服得要醉了,结果他就一直开心地笑,直笑到醒。 "枫哥哥" 抱着被子,傅云蔚闭目低语,有多久没有梦见他了呢?好象在很久以前,那种痛彻心肺的悲伤就已不在了,他只有与朱枫在一起时的快乐、温情的记忆,无事时一遍遍的回忆;夜半无人时,则会忆起与他的无数次柔情缱绻、恩爱缠绵,满心都是他的话语、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于是所有的空虚寂寞都无影无踪了。这一生,应该没有什么憾事了吧,因为曾经有个人,用他的全部真心,对他承诺: 我一生一世都会爱你。 生生世世,我只爱你。 第三十四章 船桨咿呀,船儿轻摇,傅云蔚立在船头,远眺那新建的京师,果然是雄壮巍峨,王气尽现,更兼时值暮春,满目的花柳繁华,桃杏灼灼,柳絮飘飞,好一派烟柳杏花天。 船儿离岸越来越近了,杨柳岸边,只有一人立在那里。 远远看去也颇高大挺拔的身形,倒背着手,闲闲地立着。河风猛烈,他却兀自巍然不动,恍若山岳。 傅云蔚闭了一双凤目,垂下两手,尽心感受河风的吹拂,风儿有些凉,然而向阳的一面却暖暖的,风中有着各种令人怀念的舒畅的味道。 一路沿河北上,见识了无数的两岸风光。甜甜的桑椹和榆钱儿至今都还余香满口,运河船上卖艺人的吆喝,好象仍在耳边响着,当然了,还有与许球老兄的日日痛饮,但是,快乐总是转瞬即逝,从此就要踏入另一番天地了呢,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恐怕从今往后都不会有这般自在逍遥、无拘无束的日子了,最后再享受一下吧,傅云蔚就那样临风而立,任凭衣袂随风翻飞,任凭河风吹拂只拢了一条缎带的长发,一任它散乱舞动在脸上背后胸前,浑不觉自己已成了画中人,风华无俦,绝世翩翩,风姿如玉颜如花,弄得河中的碧波游鱼、岸边的繁花绿柳也仿佛失了颜色,醉了河上舟中的无数人,连那岸上的人也不自禁向前走了几步,一任由船儿漾起的碧水湿了鞋。 船靠岸边,长长的跳板放了下来,许球小福子等人簇拥着傅云蔚到了船舷边。 最后再回头看了看如画的江山风物,傅云蔚终于深吸一口气,抬头,于是,就直撞上了岸边那人的一双瞳眸,深邃冷峻的一双狭长龙目,淡淡的,冷眼看世间。 犹是当年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他。 是......小鬼......吗?八年来,满满都是朱枫的心里,却偶尔会飘过小鬼的影子,也是只记得他的可爱,他的稚气,小鬼......现在都长得这么高、这么壮了,可是,他的眼神,嘴角若隐若现的一丝冷笑,与自己目光相碰时眼里骤然而起的那蓬火焰,还是那年自己初见他时的小鬼啊。傅云蔚微垂下头,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刹时笑靥如花,醉了周围无数的山河风月。 拢了拢头发,傅云蔚终于伸手轻扯长衣,带头小心地一步步走过跳板,颤颤的长木板,搁在芦苇荻花上面,周围碧波荡漾,一路走过去,倒也赏心悦目,可是当傅云蔚走到中间时,先前还很稳的木板忽然剧烈摇晃起来,他呀的一声,惊慌失措,这木板虽不窄,可也不甚宽,摔倒的话可是会掉下水去,惊吓之余一抬头,果然就看见了小鬼眼里促狭的笑意。 死小鬼臭小鬼,长大了也还是一肚子坏水,傅云蔚恨恨不已,快步紧走,想早点上岸,哪知都快到了,又是一阵摇晃,就在他惊叫着摇摇欲坠时,一双臂膀伸了过来,傅云蔚便整个落入了一副结实宽厚的胸膛里。 "老师,我想死你了。" "唔......。"冲入鼻端的男性味道,热热的气息拂过鬓边额际,低沉浑厚的男人声音听在耳边既熟悉又陌生,那双手臂的力气大得惊人,搂得他骨头咔咔作响,宽阔的胸膛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了起来,这人......真的是小鬼吗?傅云蔚反射性地紧紧抓着那双臂膀,困难地张大嘴吸气,被搂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正恼怒时猛然又腾空而起,朱瞻基干脆抱起他,大步走过跳板,上了岸,直接把他放进了停在另一边的大轿。 "呼......。"傅云蔚终于长出一口气,抓住轿杆,仰头看着还在轿外的朱瞻基:"你是小--。" "不许再那么叫我。"朱瞻基一声低喝,大手迅速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放手时居然还在他脸上重重摸了一把, "你--。"傅云蔚气得涨红了俏脸,狠瞪着他,却说不出话。 "叫我瞻基。"朱瞻基轻声道,既象诱哄又象调戏,手又伸过去托起了傅云蔚的下巴,他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了后面诸人的视线,又心知他的美人儿老师绝不会叫出来,遂放肆地在他的脸蛋上磨擦揉捏,尽情享受仍是嫩嫩的肌肤所带来的柔滑触感。 "臭小鬼。"傅云蔚终于忍不住怒叫一声,低头张大嘴咔地咬上了朱瞻基那只手,再用两手捉着狠命地咬,十足一只被惹到怒极便竖起浑身毫毛死咬敌人的小兽。直咬到嘴里尝到了一星咸味才啪地松口甩开,抹抹嘴边沾到的血迹后就哗地放下轿帘,再也不理会朱瞻基。 "美人儿老师还是老样子啊。"朱瞻基不由低声喃喃,随即呵呵而笑,开心已极。 八年来,每天都在盼着自己长大,盼着重逢的那一刻,见了面,果然如他所愿,不但又看到了傅美人儿的倾国一笑,还送了两排牙印做见面礼,果然是地道的傅氏风格啊。拿出帕子擦去手上牙印处沁出的血珠,美人儿大概不知道,当他看见他立在船头玉树临风的模样时心跳如鼓的激动,还有被他的小嘴咬着时心里有多甜蜜吧?他的宝贝终于回来了,八年的时光,好象仅仅是催了自己长大,对他来说却象是只过了一日,他依然是年少时的貌美如花,依然是二十岁不到的可爱任性,他的美人儿啊,永远都是最美最媚最魅的妖精与仙子的化身。 "扬州府尹许球参见太子殿下。"随后赶过来的许球小福子及各色护卫等乌压压跪了一地,拜见朱瞻基。 "都起来吧。"朱瞻基心情极好,先令许球等人到吏部候旨,再叫过小福子令他跟随在侧,一路询问这些年傅云蔚是怎么过的。小福子战战兢兢的自然不敢说二人起先游遍芳丛,后又与春兰关系甚密,只说积蓄花光后每日卖字为生,日子颇为清苦,但也还安乐等等。朱瞻基扬眉,沉吟了一会又问道:"那,你家少爷出门在外,以他的容貌,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他的宝贝美人儿风华绝代,就算是当街走走,也会自身上抖落无数双眼珠子,要是再象初见自己时那样对别人笑上一笑,没有人会不动心。如果真有这样的事,那他绝不轻饶。 "没有,太子殿下,为少惹麻烦,少爷出门时一向都是抹黑了脸,装作塌肩驼背的模样,只有我们房东知道他真面目,他们一向老实,也从没说出去,就连当初我们去扬州,也是扮了乞丐去的。"小福子急忙解释,心里却又一次感叹起平日有些糊涂的主子罕有的远见来。 "唔。"朱瞻基放了心,但心情却又复杂起来,重逢的狂喜过了之后,便是连日来压在心头的不忿和阴郁。现在自己正在把最心爱的宝贝送到另一人的手中啊,何日才能抱得美人归? 轿内,傅云蔚也同样忿忿不平,又见可爱的小鬼,他本是想好好叙叙旧的,可谁知那小鬼还是劣性不改,于是一路上他只闷坐生气,连沿途的京师景致也无心去赏。 到了朱高炽专为傅云蔚所建的宅院,朱瞻基下马,远远摒退了众人,才上前掀起了轿帘,傅云蔚一见立即恨恨地扭头,死小鬼,总是惹人生气。 朱瞻基见状也不恼,只贪婪地盯着傅云蔚,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心情沉重。从此以后,他恐怕是不能再这样看他的宝贝了呢,又担心着他的美人儿会受到父皇怎样的对待,虽然父皇应该不会怎样折辱于他,但还是舍不得他受一点别人的伤害,而且,自己满心惦念的心上人,明白他的心思吗?近来一思及此,春风得意惯了的朱瞻基总会有一种心痛欲碎之感,以至痛苦得无法成眠。这几年,他也纳了几个偏妃,"很少有人把喜欢男人当真的吧,男宠嘛,玩玩就行了。"被众多心腹如此劝着,而且美人儿又无踪迹,他也就顺势而行,妄图缓解一下数年来令人心焦的思慕,可是那样做的结果适得其反呐,因为,没有哪一个人能象他那样笑得如此好看,摄人心魂;没有哪一个人有他那样的性情脾气,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千变万化的风情仪态啊,他怎么看也看不够。更没有哪一个人在发怒时任性时会象他那般可爱惹人怜;也绝没有哪一个人会在流泪时让他那样心慌心疼。其实早就应该觉悟了,此生,早已是非他不要,而他,也定是非他莫属。 "喂,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傅云蔚终于被他盯得撑不住了,把脸转向朱瞻基瞪着他,一双斜飞凤目还是带着几许嗔意,小巧的鼻冀不停扇动,显然是气还未消。 "看到地老天荒。"朱瞻基毫不脸红地说着爱语,果不其然又看到傅云蔚气红了脸,看来,美人又把他的真心当成调戏了,心内虽有些酸涩,但看到傅云蔚气愤爱娇的可爱模样,还是情不自禁地飞快凑过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赶在傅云蔚爆发前沉声道:"我是认真的,我对你所说的所做的,从来都不是调戏玩笑,是真的爱你,以后我不会叫你老师了,我只把你当成我的人,不管现在如何,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把八年来所有的想法浓缩了一鼓脑说完,朱瞻基便放下轿帘,剑眉微蹙,以后,是要计划着怎么夺得佳人归了。 出了院门,朱瞻基才吩咐有关人等进去服侍安置。上了马,再回头看了看被布置防护得如铜墙铁壁般的院落,忍不住长啸一声,随即咬咬牙,飞马回宫向朱高炽复命。 先饱餐了一顿,又梳洗沐浴一番,已是傍晚时分。傅云蔚伸着懒腰,挪到了床帐前,准备先睡一觉再说。朱高炽派小鬼来接自己,也没一到京就把自己扔进监牢,看来应该不会怎么样。放心之余加上一路舟船劳顿,傅云蔚迅速坠入了梦乡。 紫禁城书房内。 朱高炽听了朱瞻基的报告,又叫来小福子仔细询问傅云蔚出逃后的一切事宜,小福子照着对朱瞻基的那套说辞一一禀明。朱高炽听后面无表情,令小福子下去后,踱到窗口看着夕阳西下,万物金辉,终于长舒一口气,释放了乍听找到小妖精后涌起的激动。 任性的小妖精,你怎么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这回,为了牢牢把你拴在身边,我连链子都准备好了。 书桌上,一条黄金打造的精致粗链就放在正中,在夕阳下更是灿烂耀眼,美丽无匹。这条链子,他早在登基时就着人打造了,无奈这些天来各地送了不少昌牌傅云蔚来,每派了马建武或朱瞻基验明正身后都不是小妖精,他早已等得心急,控制不住地焦虑,今日终于抓回了本人,他早已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条用途多多的金链拴在那双纤细美丽的脚踝上会是何等诱人的景致。 用完了晚膳,朱高炽才起身前往安置傅云蔚的"云锁朱楼"。 "云锁朱楼"就在紫禁城附近,占地颇广,然高墙深院,护卫森严,又杜绝一切外人,小妖精怕是插翅也难飞出去。朱高炽掩不住得意,进了院,便直入傅云蔚所在的房间。 房内静悄悄的,帐幔低垂,沉香缭绕。朱高炽不禁有些气恼,小妖精笃定他不会对他怎么样吗?居然睡下了。他刷地撩起床帐,便想把这无法无天的妖精揪起来。谁想入眼便是傅云蔚一副海棠春睡、香梦沉酣的可爱模样,不禁深深吸气,定睛细看眼前诱人的睡容,一时倒也不忍惊了佳人的好梦。 傅云蔚侧卧着,睡脸宛如婴儿一般的恬静安然,睡得极香极沉,轻轻打着酣,呼出来的气息吹拂着几丝散在颊边的秀发,衬了白玉般的面颊,远山一样的长眉,长长的睫毛,挺直的俏鼻,鲜润的红唇,极品的五官组合起来更散发着极品的魅力,美得令人窒息。定定看了半晌,朱高炽方轻轻撩起那些发丝,将脸凑过去,感受这朵娇艳海棠浑身散发的温暖和芬芳,他热热的气息喷在脸上,朱高炽止不住心里痒将上来,不由在傅云蔚脸上唇上轻轻啄吻,品尝着久违了的又软又香又甜的味道,几乎要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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