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安排妥当。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出别的解释,黯然之下索性把书架上所有署名“路程”的书都拿了出来, 堆在地板上静静看了大半天。 (二) 路程在大学时代的中后期已经成名,那时候叶祺还在初中里研究如何用“苍茫乾坤,日出东方”这样的开头来吸引注 意。不过这样的年龄差距也有它的好处,路程的作品陪伴叶祺走过了整个青春期,又在他颠沛流离的岁月里让他读出 了不同于以往的其他含义,确实称得上是他最钟情的作家之一。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叶祺从不把路程如何杰出如何重要宣之于口,但书柜里终究辟出了单独的一格来存放他的全集 :从蜚声文坛的长篇到刻薄辛辣的短篇,从文言文的戏作到英文写就的文学评论。 有些人注定是时代的象征。 他们年少轻狂就引得世人仰望,中兴之时又赚来一身荣光,平白羡煞无数旁人。路程从来不是可以预测的角色,因而 没有人看到他的晚景。平淡也好凉薄也罢,统统被意犹未尽的省略号潦草带过。 …… 综上所述,纠结在各种情绪中的叶祺大半夜都清醒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路程写过的场景和人物。陈扬在四点钟的 时候突然坐了起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痛苦道:“要不你就起来吧,到书房去再把那一地的书看一遍。亲爱的,我 这是外源性失眠啊……” 叶祺难得没跟他斗嘴,想了一会儿还真的又去看了。 他那身体典型的气血不足,格外经不起熬,结果去赴约的时候直接顶了一双可以送卧龙自然保护区的黑眼圈。 陈扬也算是情令智昏了,细细看去竟然觉得这样的叶祺特别好看。原本润泽的眉目被由内而外的肃穆感浸透,稍显苍 白的脸色露出不多不少的一点憔悴,黑框眼镜深灰大衣,整个人立起来的时候简直气势迫人。表情纹丝不动,但却偏 偏更衬得他温平稳妥,那些被疲倦和紧张冲淡了的表象转而藏在了里面,不期然竟隐隐流转着令人移不开眼的光华。 这样上下一打量,陈扬哪里还说得出劝他别太挂心的话来。他只好默不作声地送叶祺出门,暗自希望南方让他翻译的 是他比较熟悉的某一本,省得他一冲动又废寝忘食。 (三) 午后的阳光很轻灵,透过了梧桐叶又投射在咖啡馆的木纹桌面上,光斑杂乱,但看着并不讨嫌。周遭没有多少人声, 叶祺一向对自己挑地方的品味自信得很,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抵达后便一个人先在窗边的座位坐了。 叶祺是个很勤奋的译者,各种题材都乐意尝试,现在随便走进街头的书店基本都能看到他的译作。很多作者看重自己 的文字,有些人甚至会从国外飞到上海,专程与中译版的译者交流。只要每一章都尽职尽责地去翻译,那么见多了这 样的郑重也就感觉平淡了,至少叶祺自己是这样认为。 但他从没这样紧张过,短短二十分钟竟然看了十几次表,反应过来的时候连手心都有了薄薄一层汗。 南方算大半个生意人,平生守时已成积习,次次都是早五分钟到场。叶祺起身与他握手,无意掩饰自己久等的事实, 态度相当坦率。 南方坐定,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你到得很早。” 侍者按叶祺事先的吩咐送上咖啡,南方拿起来抿了一口,不由又笑了笑:“而且点了路程最喜欢的咖啡等着我。你果 然看过路程写的每一个字。” 叶祺直视他的眼睛,落落大方,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谨小慎微:“希望这样的讨好不会太刻意。南先生,久闻大名。 ” 南方抬眼望向他,赞赏之色同样毫无掩饰:“叶教授,你跟我想象得几乎完全一样。” 当初刚走上大学讲台的时候,学生一口一个“叶老师”就让叶祺花了三四年才习惯起来。后来升了副教授,又升了教 授,由于人实在是相对年轻,学校里还是称呼他本名或者叶老师的人居多。南方这一声“叶教授”,叶祺当真是听不 惯。 “我怎么说也比您小十岁,您还是直接叫名字吧。”迎视南方含笑的眼睛,叶祺由衷道:“真 的,我一直不习惯以职称为称呼。” “要说客气,张口就叫我‘南先生’的可是你。” 叶祺顿了一下,有些探究意味地看了看南方,不料对方却直接把一叠打印稿推到了他面前。 这时候如果再问别人为什么决定得这么干脆,可能就真的不识抬举了。只简短地说了声“谢谢”,叶祺接过装订成册 的文稿就开始翻阅了。 “这好像是路程在美国出版的那本日记体旅行随笔,但是……” 南方啜着咖啡,平和道:“但是跟你看过的版本相差很多。以前出版过的是沈洛大篇幅修改后的版本,你手里拿着的 才是路程的原稿。” 叶祺眼里写满了问号,但他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等着南方说完。 “路程下笔从无忌讳,所以先修改再出版也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你肯定有问题要问我,比如为什么中译版倒是准备 直接翻译原稿之类的。但我希望你先回去认真地看一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 我解答的,我一定效劳,可以么。” 叶祺当然应允得极干脆,甚至掂量着那些纸张的厚度,隐约有了一点兴奋的笑容。 南方却不知不觉收起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一边看着街景一边感叹:“路程以前忙着写东西的时候,总说不同的咖啡豆 味道差得很远,每一种都能带来不同的灵感,可我一直都尝不出来。” 无波无澜,叶祺读不出任何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只好斟酌着劝慰:“路先生封笔的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 南方不想让他为难,很快便自己回过头来笑道:“是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很荣幸。” 说罢随意举了举咖啡杯,竟然只是在感谢这一杯热饮。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路先生近来身体好吗?” 南方笑得平淡温雅:“比前几年好一些。无非是遵医嘱静养,劳你费心了。” 叶祺妥善地收好文件,从此却再也聚不拢与南方闲话的心思。初读路程的时光仿佛重现了,他几乎无法维系自己与现 实的恰当关联感,一心一意只想找个地方从头读到尾。 后来连南方都看得一清二楚,最后跟他握手告别的时候还揶揄了两句,“让你这样的热心读者放着文稿不看,简直是 人道主义灾难”之类。叶祺只是笑笑,并不分辩什么。 (四) 叶祺真的忙起来,那是浑然不知日升月沉的。看他成天闷在书房里,陈扬自觉主动地把一日三餐 都备好了送给他,水果甚至是去了皮切成块才递进去的,简直惯得无法无天。 这天,夜深得发寒了叶祺才翻完眼下的一章,摸回卧室去发现灯已经关了。他以为陈扬睡着了,轻手轻脚上了床,结 果陈扬默不作声地往一边挪了几寸,给他空出了大半的床铺。 “陈扬?” 呼吸声听上去有点重,但没有回答。 “对不起,这几天都没顾得上你。”说着,叶祺抬手把他身上滑落的被子拉回去,顺便抚了一下他的肩头:“你生气 了?” 陈扬毫不客气地甩掉他,还是一声不吭。 工作固然重要,但陈扬的情绪无疑更加重要。叶祺愣了一愣,转而亲密地贴到了他背上:“到底怎么了?我有什么不 对你告诉我啊,我一定改。” 陈扬狠狠一巴掌拍在壁灯的开关上,人也猛然坐了起来:“你改?我说了多少遍,你不能熬夜不能熬夜,你改过吗? 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叶祺摸过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眼看过去便低了声音:“两点……” “你是从不把医嘱往心里去的,可我记得!一旦熬了夜,明天你睡得再晚都没有用,你到底懂不懂啊!你这每张银行 卡的卡号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怪胎,怎么就不能多记这一件事?” 陈扬盛气凌人,叶祺自知理亏,因此这一番义正辞严的指责之后,房间里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原本怒火熊熊,硬压了一个晚上之后已经冷了不少,现在又因为沉默而无以为继……陈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疲惫且 歉疚的面容,长叹一声,只能苦笑:“是,我倒忘了,你是永远不会跟我吵架的人……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下 回你忙得忘了又是这副可怜相,你……” 叶祺扣着他的后颈骤然发力,陈扬迫不得已地俯身,接下来自然是不容拒绝的、温存的吻。 可吻完了,陈扬还是笑不出来。发火是万般无奈的最后一招,如果没有效果,那他这辈子就别想 再说服叶祺了。 “你听好了,别把你的身体当成是你自己的。你是为了我,所以不能熬夜。” 叶祺的眼睛映着昏黄的灯光,说不出的温润澄明。陈扬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命令的句子说出来倒好像是在求他。 侧脸被他轻轻地抚摸着,陈扬仔细感受了一下:还好,不算太凉。为了不让叶祺夜里觉得冷,年年打入冬起他们就盖 上了羊毛厚毯。但陈扬身体好得很,常常半夜里热得要命,只好想办法把毯子往叶祺那儿拽。最难伺候的还不是这个 :叶祺的心脏输氧能力欠佳,被子压得太重了他又会不舒服。每每折腾到最后怎样都不行,他会迷迷糊糊地从厚毯子 那边蹭过来,然后抱着陈扬汲取热量。 还有他刚才拿起来看的那块表,还是几年前自己送给他的,作为迟到的十周年纪念礼物。那个时候信誓旦旦,说全当 两个人相识十年从未分离,然后安安稳稳就这样过下去。 平静生活的人证物证俱在,陈扬虽然不说话,但眼睛里已经没有多少愤慨了。 “以后如果我在书房,你九点半的时候来提醒我一下,十点前我一定把手上的事结了。”叶祺湿漉漉地舔着他的唇角 ,既煽情且诚恳:“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这种话也只有叶祺说得出口,还一脸深情说得理所应当。陈扬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头,随即便被叶祺抱得更紧。 肢体交缠,某部分的反应也无可遮挡,滚烫的温度仅隔着一层棉布就这么贴了过来。陈扬无奈得很,伸手在他腰间慢 慢揉了几下,低声劝道:“明天吧,现在太晚了,你该睡了。” 那什么精神了,整个人也就精神了。叶祺单膝跪在陈扬腿间,还无辜地眨着眼:“我这样怎么睡啊……” 陈扬一把将他推回枕头上,自己屈身在被窝里滑了下去。 叶祺想拦,但已经拦不住了。陈扬口腔里的热度差点让他浑身都烧起来,进进出出都让他心满意足,按部就班地以他 最喜欢的方式点燃了一切。 “你……别,慢一点……真的,我受不了了……” 陈扬忽然把他吞到了底。顶端沿着上颚的凹凸一路蹭下去,快意炙热而澎湃,叶祺立刻就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了。 脑子里那根克制的神经被越拉越紧,最后陈扬把他压制在被褥深处,诱导着他释放得淋漓尽致。 “好了,你可以睡了。” 叶祺从背后抱住陈扬,犹在剧烈起伏的胸口紧紧靠在他的脊梁上:“你还生气么。” 陈扬抓起他的左手,不轻不重地啮咬了一阵戒指附近的皮肤,随后便懒得再动弹了。 叶祺这才觉出深重的倦意来,下意识拉扯着裹起被子,整张脸埋在陈扬的项间睡了过去。 (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叶祺完成了初稿准备集中精力进行修改的节骨眼上,年糕病了。 公司的股份每位副总都有一点,这个团队在数年前就已经稳定下来,唯一的变数就是陈扬什么时候放手不管。之前他 不是没动过直接把事情全扔给副总们的心思,但连着几个相当重要的标都没有拿下来,学弟们一个个呕心沥血的样子 他看了也不好意思,于是这几年还是尽量每天都往公司跑。 按说一个刚刚接近四十的男人正值年富力强的好时光,陈扬的同龄人们都在拼死拼活地聚敛财富,但他的心思并不情 愿放在这个方面。在叶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陈扬认为与其朝九晚五还不如开一间小小的酒庄,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 ,在家练练字看看书也不错。 事与愿违,怀揣活神仙梦想的陈总经理此刻还是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小猪刚送来的策划书静静地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一个因为工作而脑子不清楚的人,还有一条因生病而脑子不清楚的狗,这一人一狗让他怎么也放心不下。明明挺好 一份策划书看得他眉头直皱,陈扬自己也知道目前这心理状态不适合做决策,于是拧开家里带来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那是叶祺炖给他的银耳薏仁xx汤,那个xx他没尝出来是什么,当然也没敢问。因为叶祺买东西常常是不看价的,你永 远也不会想知道他用什么价格买回了什么东西。上回他在巴黎偶然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那款婚戒,瞄了一眼标签上的数 字,从此留下了极难磨灭的心理阴影。 当时他简直想冲进店里去逼问人家“凭什么”。这是白金戒指,没镶钻,但为什么价格是按克计算的五倍多?!你们 以为这世上就没人关注国际期货市场上的白金价格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亏得叶祺在他身后把人拉住了,连声宽慰他 “既然买了你就戴着,管它到底多少钱呢”……问世间钱为何物,直教人锱铢必较。陈扬好歹是个从商的人,听了这 话愈发憋闷,险些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吐血。 事实上,基于种种前科,陈扬严重怀疑年糕是吃了什么叶祺喂给它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才毫无预兆地生病了。宠 物医院的诊断还真不是很乐观,开了药让他们磨成粉混在水里给它喝,然后还接了句“如果觉得不好要赶紧送过来” 。 兽医说这话的时候,年糕没精打采地趴在台子上喘着气。吃了老是吐,因此它也不愿意再进食,他们只能带它去打营 养针,看着实在是可怜巴巴。原本威风的黄毛黑背大狼狗成了萎靡不振的拖把一只,从小就给它挂在脖子上的铃铛也 不怎么响动了,成天就只呆在地毯上望着两个人类来回走动。 陈扬越想越头大,索性把策划书装进了公文包,用内线电话通知小猪“明天上午召开高层会议讨论”,自己一阵风似 的开门走人了。 客户放在那儿又不会跑,该发展的发展,该放弃的放弃,来来回回总在纠结这些事情。每年都要亏几笔再赚几笔,陈 扬已经历练得十分淡定,相比之下倒是家门里的爱人与爱犬更让他挂心。 实际情况证明了他的猜测,家里果然乱得可以。 年糕睡着了,听到开门的声音稍微给了点面子,那也只是把毛茸茸的大脑袋从前腿上抬起来片刻而已。陈扬暗想明天 最好带它去复诊一次,然后环顾四周寻找叶祺的踪迹。 淡淡的酒味从卧室里一路飘出来,陈扬循着味道推门进去,正撞见叶祺拿着高脚杯倚在床头,满眼的呆滞。 “嗯?这瓶刚打开?” 叶祺把笔记本从自己腿上拿来,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开了很久了,不太想喝……喝了也没用,累死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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