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苏解容送走了,把陆誉留在冷清的夜里,回去新房了。 苏解容走前说:「一花是我命中注定的女子,我见着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我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但我与你根本不可能。我......真的曾试着好好待你,只是,我以为我可以,但终究不行,你不是那个人......」 苏解容说了许多话,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刺入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不了解怎么都这样了,却还没死去...... 他握着手上的羊脂玉环,轻轻靠在胸口。 他敢太过使力,怕碰得太大力玉便会如同他的心一般,在孤寂的冷风中碎去。 ◇ ◇ ◇ 陆誉从来没有喜欢过延陵一花,延陵家最后肯让这个女儿嫁过来,打的也是掌握苏解容便能牵制他的主意。 陆誉刻意对一花好,延陵翼不知怎么养的这女儿,天真到了蠢,对人没有戒心,见他这被夫婿所抛弃的正妻时总是愧疚,总是带着苦涩笑容看他。 然而这样一个人可怜,只是让陆誉更加憎恨。 这个女人,抢走了苏解容的心。 过了冬,春天似乎不远了,院子里一些小草苗正努力冒着头,一点一点的翠绿,铺满了地。 当暖和的春风吹来,陆誉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他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苏解容了,他总压抑着自己别去看他,那个人的眼里早已没了自己。 然不见,总更是思念,他的心全盈满了那个人,思思念念,夜不能眠。 他想着,一眼便好、一眼便好。只要见一眼那人的笑,便能叫自己继续撑下去。 而后他去了,却见者自己不想见到的情景。 他忘了,那人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 那人搂着别人,站在花圃间,紧紧相依。 苏解容低下头在延陵一花的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妻子娇笑连连。 细碎的、温柔的、情意绵绵的话语随着暖风轻轻送来。 「哎,你怎么笑得怎么好看......好看得我都不想让人见到你了......你啊你啊......只要见着你,便会让我性情好上一整天......」 「......等我们离开这里,一定会过得更快活。到时肯定是对人人称羡的鸳鸯,恩恩爱爱永不相离,叫谁看了谁便嫉妒......」 「......孩子的娘啊,你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儿子......真让为夫等得心急啊......」 一花说了什么,而后......「哎,你才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提那人做什么......」 「......真生得出来我也不要......恶心透顶......不许扫兴......别再提他......」 别再提他...... 陆誉定在当场,听着苏解容一字一句地,说着那些话,静静地,听着。 他在他们恩爱相守之外,独自吞着苏解容如针般尖锐的言语。 原来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他所爱的人将自己的事当成了笑话来讲,用来逗他的妻子欢欣。 陆誉奔以为自己已体无完肤不会伤得更重,却在这是才知道,原来还会有这样的疼痛......他为他所做的一切,穿上女子衣裳,擦上胭脂水粉,抛弃男儿之尊,甘愿嫁他为妻、在他眼里确实恶心透顶,而后被他嘲讽到一文不值...... 真的......倾尽所有去爱的啊...... 一直与苏解容低头私语的一花忽然抬起头来,见着了他,轻轻一怔。 她想开口,他却无法停留。他低下头,转身离去。 一滴泪水落在白色的绣花鞋尖,水啧痕迹深深地烙在碎花之上。 不,那不是他的泪。那只是,草尖滴落的露水...... ◇ ◇ ◇ 夜已深了,梆子不知敲了几下,陆誉的房里弥漫陈年竹叶青的酒香。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醉眼迷蒙地望着眼前杯盏。 那夜,那个人第一次亲吻他时便是这种香气,轻啜着,便似又回到了当时,那人轻轻吻他的气息。 陆誉突地一把扫开桌上的酒坛杯盏,喘着气站起来。他摇摇晃晃在冷清空荡的房里走了几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他一手撑地,却被满地尖锐锋利的瓷器碎片所伤。他怔怔地举起手,看着穿过手心的碎片。即便这么痛了,可是他的酒没醒,他的心,也没。 陆家人一旦爱上了,便是一生一世。或许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都不能忘。 他的妹妹,那将自己的身份让给他的妹妹不知忘了没。 她下葬的那天,碑上没有写上她的姓名。她无法入陆家宗祠,因为她将陆玉这个名字给了他。 可是他却......可是他却将苏解容拱手让给了别的女人...... 他知道苏解容一直想离开,只要时机一成熟,苏解容便会带着延陵一花离开,或与到时他将没有办法可阻止,因为即便打断那人的腿,他不像留在自己身边,就是不会留...... 在苏解容眼里,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囚禁他的人,一个他所憎恨的人......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姐姐,你睡了吗?我是一花!」 陆誉抽处手中碎片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开口道:「进来。」 一花推门入内,看到满室狼藉的她显然有些惊讶,随即转身将房门关上。 「姐姐,解容今天说的那些话都是心口不一,他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上放去。」 一花担忧地道。 陆誉看着这女人姣好的面容和柔顺的样貌,他不明白延陵一花哪里好,是脸吗?是细腻的心思吗?还是入黄莺出谷的清脆嗓音? 他怔怔看着一花,看着她如花一般娇嫩的唇瓣开开合合,不停地为苏解容解释。 而后他缓缓抚上一花的脸庞,女子肌肤如何细腻,这便是苏解容要的吗? 「姐姐,你的手流血了!」一花担心地抓下陆誉的手,拿出怀中帕子替他包扎上。「怎么伤成这样也没说,很疼吧!」 一花抬头看着陆誉,眼里微微漾着水光:「很疼吧!」神秘谁 陆誉恍神之际,突然见着一花左手戴着一只白玉环。他心头一颤,扣住一花的手腕,冷声喝道:「玉环怎会在你身上,你偷我的东西!?」 「不是......」一花疼得身子萎了下去,泛起泪来。「玉环是解容给我的!」 「怎么可能!他说玉环是他娘给他的,留给苏家媳妇的!」留给他的,只给他一人的! 一花难受地说道:「玉环是一对......」 他知道延陵一花接下来想说什么了。玉环是一对,留给苏家媳妇的,但我见你独自一人实在可怜,所以便劝解容分了给你...... 「你住口!」陆誉愤然吼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何曾说过需要你的施舍!你见我如此,心里暗自高兴是吧!你来这里奚落我,因为自己能独占解容,所以来看我笑话是吧!」 「不是的姐姐,我不是......」一花慌乱解释。 「别叫我姐姐,你让我恶心!」陆誉眼里布满绝望与伤痛。 他赤红着眼,无法承受这一切,为何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 他以为为苏解容娶回了延陵一花,苏解容便会留在他身边,他曾经妄想只要能分得些目光便可,然而如今他才明白,倘若这样下去,倘若这女人真的生下苏解容的孩子,苏解容一颗心从今以后,将永远无法有他的存在。 他与苏解容,永远没有可能。 一花脸上显露害怕的神情,她频频望着门口,想朝那里去。 陆誉紧紧抓着她,抬起她的下颔,逼她迎向他。 「你有多好......」陆誉茫然不解地问道。「女子究竟有多好......我倒想试试是不是真的这么销魂浊骨,让他舍不得放开......」 一花觉得陆誉的面容不再是以往那冷漠而有礼的模样,那显露的狰狞似乎要将她撕裂,冷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姐姐......」一花的泪滚落了下来。 陆誉将一花往里头拖去,死死地扣着她,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放。 他早已绝望。 他想自己醒来,但无论如何挣扎,却总陷在冰冷的泥沼当中。 他想要有一个人也同他这般,尝尝遍体鳞伤的滋味。 他想将这个沉醉在美好梦中的女子拉下来,让她知道自己的感觉。 挺身进入延陵一花时,她的惊恐、她被背叛的神情、她的愕然不解,都让他觉得快意。他没有的东西,她也不配拥有。 凭什么她认为他得靠她的施舍,才能得到那人丝毫回应。 「你的丈夫,曾经也像这样辗转承欢于我的胯下。」他恶毒的言语,包含在平淡的声调之下。「他什么都没告诉你是不是......瞧你、瞧你在我身下这么yin荡,要是让他知道你也和我这么做了,你说,他还想和你当对鸳鸯,于你比翼双飞吗?」 一花痛哭地挣扎,不断落泪。 然而,他心中本该觉得快意的......为何......为何见了她的泪,见了她看向自己的悲怜目光,他便无法继续下去...... 延陵一花不配、不配当苏解容的妻......然而自己唯一能从苏解容身上得到的,却是她分予他的...那只一模一样的羊脂玉环...... ◇ ◇ ◇ 天方亮之际,酒醒后的陆誉苍白着张脸将一花赶离他的房间。 那日,一花独自离开铁剑门,没带任何细软,守门弟子还以为她只是出外片刻。 苏解容四处找不着心爱的女人,跑来兴师问罪。 陆誉正在议事厅与门下弟子商谈要事,苏解容指着他喊道:「一花呢,你把一花藏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你心肠恶毒,在我身边的人,你一个都不肯放过!」 苏解容发起疯来,当着所有弟子的面朝陆誉脸上狠狠打了一拳,众人大骇,陆誉只是静静地接受了苏解容那拳。 苏解容问不出所以,转头便要向外走去,然陆誉知道若不阻止他,他一离去将永远不再回来。陆誉轻轻一抬手,弟子们堵住苏解容的出路,而后他加入战局,不再心软,将苏解容生擒下。 「我也不想如此对你,是你逼我的。」他望着怒不可揭的苏解容道。 他将苏解容关入不见天日的石牢。除了自己以外,谁都看不着他。唯有这样,这人才真正属于了自己。 然而这人从不放弃离开,苏解容敲着石牢,敲得双拳几乎碎裂,他日夜吼着,吼到嗓音沙哑破碎。 他知道他们是在互相折磨,然而他无法放手,即便这人会恨,他也要将他囚在自己身边,直至百年不分,阴司地府再见。 弟子们找来了一种药,一日一点,蚀心腐骨,日久成瘾,沾上便难以戒掉。 陆誉撬开苏解容的嘴,在他憎恨的目光下,一滴一滴让他饮下。 苏解容眼里的火焰因他而渐渐熄减,眼神逐渐浑浊。苏解容不再嘶吼,不再试图离开,只会在自己每日到来的时刻,匍匐在自己脚下,乞求着那腐蚀心智的药。 可是过了那刻以后,苏解容的眼,还是不会看向他。 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能在这人身边,纵使这人不理会自己,也已经足够了。 后来陆誉放出了苏解容。那药一饮数月,散去了苏解容一身武功,磨去他的心智,将他变成了行尸走肉。 偶尔陆誉在议事厅议事,苏解容会走进来,伏在他脚边,等着他的药。 他走到哪里,苏解容会跟到哪里。 苏解容慢慢忘了延陵一花是谁,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陆誉是谁。 偶尔他们会静静地凝视对望,他凝视着苏解容眼里的自己,发现自己终于在这人眼里,找到了自己。 「解容......」他轻轻喊着这人的名。这便就是他们的一生一世了。 ◇ ◇ ◇ 那日,弟子们前来禀告,二夫人回来了。 陆誉没想过她还会回来,他以为她被自己那般对待,早似别的失贞女子般,寻处无人之所,自我了断去了。 一花被弟子带进书房,腹部微凸,五个多月的身孕再也藏不住。 陆誉望着她的肚子,看着她面对他这个向她施暴的人,不但无一丝厌恶恐惧,她的眼甚至比以前更加清明,仿佛能看透所有一般,带着那为人母的,柔和光芒。 「我有了你的孩子。」一花轻声说:「我曾经想将孩子拿掉,但孩子牢牢地留在肚子里,他告诉我说他想被生下来,他想来到这人间。」 「孩子不是我的。」陆誉说。 「解容只碰过我一次。」一花平静地道。 他望着延陵一花,眼神还是那般淡漠冰冷。 一花抚着肚子,缓缓道:「我听道了传言,他们说解容病了,变得痴痴傻傻,谁也不认得。姐姐......无论如何我只认你这个姐姐......我知道你真心真意喜欢着他,别再伤他了好吗?给自己和解容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好不?解容他并不是不在乎你的,他心里也有了你,他只是没有发觉而已...姐姐......」 陆誉不明白这个女子怎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唇角勾起了笑,那冷冷的,带着嘲讽般的笑容在脸上轻轻荡开。有那么一时片刻,一花迷惑失神。 「赤霄坊多年与铁剑门作对,你父亲处处阻扰着我。你横在我与解容中间强行抢走他,现在假称有了我的孩子,又回来想别有所图。」他笑道:「延陵一花,你知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这时一身脏污的苏解容摇摇晃晃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双眸半垂神色灰稿,目光呆滞地走至陆誉脚边如同烂泥趴下。他扯着陆誉的衣摆,向他要求那能止他瘾头的药水。 「......解容......」一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颤抖着走到丈夫身前缓缓蹲下,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怎么会这样......姐姐......」她猛地抬头,泪水盈满眼眶。 陆誉没有回答。 「解容......解容......」一花低头轻轻晃着丈夫的肩头,而她的丈夫却是一味地拉扯陆誉的衣摆,像头等待主人施舍骨头的狗一样,嘴角流着唾沫,眼巴巴地望着。 「解容!」一花伤心地大喊了声。 苏解容楞楞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 一花泪水决堤而下,用力将丈夫搂进怀里,抱着他说道:「我不该离开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对不起,解容,我不该离开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香味,苏解容被人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听见有人用好生温柔的声音,对他说着话。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凌乱不已,但那些片段中总是有个女子,甜甜地朝着他笑,轻唤他的名。 苏解容被放开,那个哭成了泪人儿的女子,容貌一点一点地,与自己记忆中的人儿重叠在一起他想起了一个名字,一个他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再记起的名字。 「一花......」他呆滞地看着她,喃喃说道。 「是我、是我!」一花含泪说道。 苏解容楞住了,他的气息慢慢粗喘了起来,而后他低头看着衣衫破烂的自己,再看见自己扯着的那片衣角,和那个高高在上洁白无暇,却冷淡俯视着他的陆誉。 苏解容想起了这些日子是如何在众人面前对这人摇尾乞怜,饮鸠止渴地贪求那一点药。更响起这些日子是如何没了自尊、没了自己地人人践踏欺凌。 所有的记忆在这时间猛地全部回到脑中,苏解容凄厉地仰天狂啸,再无法承受一切,发狂似地往书房外冲了出去。 一花不顾自己挺着五个月的身孕,急急追着苏解容而去。 陆誉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慢慢倒在梨花椅上。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挽回余地?」他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低低笑着。 延陵一花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痴人说梦。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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