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月走后,韩寒在金花房里待了一夜。他并不是听从柳长月的话留下来,而是想等金花回来再离开。 清晨鸟儿清啼时,房门被打开,金花让两个护院模样的人带回。他挂在对方手臂上,整个人像活生生被抽干力气般无力行走,身上衣衫一如他离开前的模样,只是一头乌发让汗渗得全湿了,脸色惨白,嘴唇也咬破流下血来。 金花被那两人扔在床上,对方连看他也不看便走了。 房门被关上,韩寒走到床边望着金花。 金花脸庞朝内,静静地不发一语。他的呼吸短而急促,就算不问,韩寒也知道这人情况不好。 衣裳底下的亵裤不知是被扯下后没被穿回去,还是这日他根本没穿。薄薄的衫子掩不住底下春光,两条白嫩嫩的修长双腿半露在外,看起来那么漂亮的腿,却从腿根处流下一道道乳白色浊液。 韩寒看了老半天才知道那是什么,他脸猛地全青了,心想柳长月不是让金花去刑堂吗?怎么原来清明阁的刑堂是这么刑人的! 韩寒见此下定决心,无论柳长月如何生死威逼甜头利诱,他这辈子说不会加入清明阁,就是不会了! 哪有人用这种方式惩罚下属的,简直不是东西。 看不过去,也放不下心,照这人的性格肯定放着让东西干了,也不会想动手清理。金花把头转向内侧,韩寒这回就算是想问问他这头牌的小厮在哪里也没办法。 四处望了望,开门探了探,发现那两名护卫还在房外守着。 韩寒撇了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想了想,自己跑去拧了湿巾,稍微把金花的下摆撩开,替他简单擦拭一番。 当冰冷的巾子碰到那双腿时,金花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韩寒从来不是太温柔的人,可见他这样,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动作。 在韩寒心里金花是个高手,无论金花是怎样的人,这阵子的交手中,这人已经赢得了自己的敬重。所以当金花因自己而被柳长月这般用刑,韩寒觉得不但对不起金花,也痛恨起这么对他的人来。 这样难能可贵的高手,是该在海阔天空下,心高气傲地活,一路往武学之巅迈进才是。 韩寒对金花妖娆的躯体没有一丝邪念,金花身躯虽然一直紧绷着,但却仍然柔顺地躺在被褥中,并无挣扎举动。 韩寒擦完下身,发觉这人腰骨处有一道红痕,他想了想,便撩开来察看。 但当他见到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人雪白的背上交织着一道又一道艳红的鞭痕,那鞭子下得巧妙,阴狠劲子将背后打到肿得老高,但出血全封在皮肉底下流不出来。若这般放着不管,极可能会从里头开始发烂。 『天杀个柳长月!』韩寒心里头咒骂。 他开始在房里翻箱倒柜,想找出个一瓶半瓶伤药替金花敷上。抽屉开呀开地,最后竟在一只矮柜里,发现了自己两个多月前逃离写意山庄时遗留下来的包袱。 他搔了搔头,望向仍伏着不语的金花。而后将包袱里头自己惯用的伤药——寒山派内珍贵的疗伤圣药续天膏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些抹在金花红肿的背上。 「……」原本一直面容冷淡地望着床铺内侧的金花,慢慢阖上了眼睛。 专心一志关注着金花伤口的韩寒并不知道,这人在他的照顾之下再也抵不住伴随疲累而来的那种莫名情绪,带着一点不安、一点疑惑,松懈睡去。 隔日金花烧了起来,韩寒便留在他厢房没有离开。 下午时分金花侧过脸来看着韩寒,韩寒让他喝了点水,仔细瞧了瞧他的小脸蛋,好奇问道:『你几岁了?』 一般而言成年男子不可能有金花这种小巧柔软的身段。 果不其然金花回道:「……十五。」 韩寒在心里又暗骂了柳长月一声畜生,再问:『你的小厮呢?怎么竟然没人来伺候你?』 「……潜入写意山庄时被杀了。」 『嗄!』韩寒吓了一跳。敢情这水月楼不是普通妓院,而是清明阁用来掩人耳目之所?难怪白妈妈那手鞭子使得那么好…… 韩寒忍不住又问:『你为何对我下毒?』 「……你死了,会好一些。」 韩寒晓得金花说的是柳长月破戒留下他之事。其实这人心眼也不深嘛,竟单纯认为杀掉他便能解决一切。就没想过即便自己死了,日后还会有第二个韩寒、第三个韩寒引起柳长月的注意。 『那现在?』韩寒问。 「……」金花看着他,不答了。 金花可能是烧糊涂了,眼睛看起来虽然清明,但对韩寒的提问却没有不耐烦之意。韩寒和金花对望片刻后,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指着自己的耳朵和嘴巴,道: 『教我如何用看的就懂别人说话的内容如何?』 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金花开口说了:「……好……」 韩寒差点跳了起来。他发觉金花对自己的敌意似乎少了许多,接着才想开口再说说别的,没料金花却闭上眼不看,而后嘴里吐出几个字: 「……好个蠢蛋。」 『啥——』干什么骂人蠢蛋!韩寒跳了起来想问清楚,但却在下一刻便发现金花已经睡了过去,还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神情安稳。 五日后金花无了大碍,韩寒便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偏院通铺。里头那些人见他回来有些惊讶,还有几个面带异色。 韩寒没理会他们,因为这几天为了照料金花没怎么睡好,看见大铺便扑了上去,卷起被子将自己盖牢,而后准备小睡一会儿。 「老大!」可才没睡多久,一个少年突然靠来,摇了摇韩寒。 韩寒睁开眼,眸底有着困意。 少年献宝似地将一本由如厕用的草纸串起的本子交给韩寒,还附上几支前端烧得焦黑的小树枝。少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韩寒,说道: 「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你看,把这烧焦的树枝当成笔,然后这草纸拿来写字,虽然不是太清楚,但这样我们就能懂你在说什么了!」 韩寒接过少年递来的两样东西,惊喜万分。他先在第一张草纸上写道:「真聪明!」而后摸了摸那少年的头冲他一笑,表示赞许。 那少年被韩寒这么一笑,笑得脑袋七荤八素。 只见少年眼睛闪了闪,突然大喊一声:「老大!」跟着竟难以自持地朝韩寒扑了上去,直把韩寒扑得在通铺上滚了两个圈。 一旁原本喝酒聊天的几个青年发现少年突然狂性大发,连忙上前去将他拉开。韩寒瞪着一双大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脸颊上有些湿润。他用手臂抹了一下,才发觉不知何时竟被亲了好几口。 他愣,而后那几个人包括少年,都笑得有些害臊。 时节入秋,后园里叶子掉得四处都是,韩寒拿着扫帚扫着落叶,打了两个呵欠。 又过了几天,不知道金花伤势如何,能起来、能打了吗? 韩寒有时候会想等自己有能耐离开这里的那天,除了把通铺那几个被父母或为家人卖到水月楼里的小厮们带走之外,金花儿要不要也一起带了。 只怕金花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吧!要他能够放手,除非他对柳长月死心才能离开。这些情啊爱的原就如此,如同他这双眼只看着穆襄,从此离不开了一般。 想及穆襄…… 也不知那人如今可好…… 秋天了,写意山庄与湘门皆是江湖上有名有望的大门大派,该是得从现下便开始准备成亲事宜了吧。 自己的离开应该带不起多大波涛才是,毕竟那夜也是过桥离写意山庄一段距离才和金花打起来。穆襄找不到人,或许会以为自己已经到关外找老爷子了。这样一来,忘了那夜曾经发生过的事,他也能好好同温玉在一起了吧! 韩寒从来就不想打乱穆襄的生活。那人对他是那么的好,在他有事时一直陪在他身边,光凭这点,他就不该为一己之私,坏了穆襄的婚事。 至于身上余毒,韩寒倒真是没怕过。 他还记得有个笑起来痞得不行的家伙,人称「妙手回春阎王敌」,全天下没有一个大夫医术及得过他,只要他能出去,并且找到那个人,这点小伤小毒的,那人大概只要一弹指的功夫便治得好了。 无聊地扫着落叶,韩寒盘算大概再多久可以走。 他觉得赵小春说话不会那么老实,下在他与穆襄身上的那啥怦怦跳说是一个月即能解,可他总不放心。 再等等吧!他如此觉得。过阵子等柳长月和这水月楼里的人都相信自己安分,而他也找到机会,这水月楼便不待了。 正当韩寒盘算着一切之时,远处突然传来白妈妈的喊叫声: 「唉呦你这哑巴怎么在这里扫地啊,上头不是吩咐让你小心侍奉我那宝贝金花儿去了吗?你怎么才照顾几天就跑得不见人影,要不是我捎人去看了看金花,还不知道你竟然溜了回来!」 白妈妈双手叉腰站在韩寒面前,骂骂咧咧地吼道,连带着脸上的白粉也扑簌簌地开始掉。他的白鞭子便卷在腰间,韩寒看了一眼,心想当日打金花的会不会便是这条,若是,他对这看来不怎么样的老鸨也得注意些了。 「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细的水蛇腰啊!」妈妈睨了韩寒一眼。 韩寒翻了个白眼。 「走了走了,还拿着扫帚做什么!」白妈妈拉住韩寒的衣襟,便把他往园子外头拖。 白妈妈的手劲挺大,拖着韩寒将他扯进了金花房里。 水月楼里的小倌们个个装扮得比女子妖娆,面容有些更比少女娇俏可爱。这些人身着艳丽罗裙,发上步摇晃荡,若非听他们的声音沉上一分,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胸膛平平如也,韩寒也不会意识到这些这些和那些,都和自己一样,全是男人。 「金花我儿啊,嘿嘿嘿嘿——」妈妈一进金花的房门,那脸上堆起的笑便叫眼角细纹挤成皱纹,深了好几分。 金花倚着窗台看着外面风景,他回头扫了眼妈妈,觉得无趣,又将视线移回原处。 「我把这哑巴带过来让你使唤了,你啊,身子骨才好一些,别在窗边吹风了!」白妈妈说着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张艳红笺子放到桌上,说道: 「这是李大爷派人送来的请笺。他过几日要在府中办堂会,这几日已经捎下人来问不下数次了。你这两日看起来好多了,不过也就是露露脸跳一两支舞,好好准备准备,多捞点白花花的银子回来知道吗?」 金花声调冷淡:「琴师走了,没人弹琴,怎么跳?」说罢还看了韩寒一眼。 韩寒先觉莫名其妙,后来又想,啊,该不会琴师其实也是杀手之一,而且不是走掉,是让他给杀了吧! 「唉呀,这再好办不过了!」白妈妈拍胸脯道:「我这便立刻去挑几个琴艺衬得上你舞艺的过来让你选,绝对挑到让你满意为止。」 金花不理,妈妈跟着又好说歹说。他说要是金花不出现,那位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客就会不开心,大客一不开心水月楼就倒霉,水月楼一倒霉上头也会不高兴。 后来金花道:「先看看琴师再说。」妈妈这才欢天喜地地走了。 门关了起来,偌大的厢房内只剩他们两人,韩寒这才想离开,没料金花接下来却喊了句:「跑哪儿去!烧水,我要沐浴!」 韩寒无声地哼了一声,心里想,还真把我当小厮了! 他把金花的头转过来。『打一场,输了就烧水!』 「……」金花露出讽刺的诡笑。 结果,稍晚比试的结果,当然是韩寒输了。 因为他根本忘了自己内力还处于被封状态,一出手立刻就被打趴。 金花一脚踩在韩寒背上。韩寒心里想:『居然为救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浪费了我半瓶续天膏!』那东西可珍贵的! 白妈妈隔日果真就带了几个琴师来让金花挑,可金花看第一个嫌长相碍眼,第二个衣着邋遢,第三个眼睛太小,第四个鼻孔太大,第五个眼神猥亵,第六七八九个琴声难听不堪入耳,第十个直接往外踹去不让人入内。 妈妈怀疑金花特地整他,可也没办法。那场堂会可是事关重大,金花不出场可不行。 几个琴师来,就几个琴师被撵走,房里焚香袅袅,一把前琴师留的琴被摆在桌子上。韩寒在屋内转了转,最后无聊地转到桌前,挑了挑琴弦。 这琴音色不错,虽然仍比不上寒山派里收藏的名琴,可也算是中上名品了。 金花倚在床榻上吃着果子,斜眼瞧了瞧韩寒。「你会弹琴?」 韩寒这阵子耳朵已经不太好使,他听见金花的声音又转头回去让金花说了一次,这才猜测般地点了点头。『我自幼习武心浮气躁,老爷子便要我爹压着我学琴棋书画这些文人玩意儿。』 他爹琴弹得很好,他娘则是洞箫吹得好,寒山一脉内功走柔,就不知怎么会出了他这个不沾文墨的粗野莽夫。 韩寒想起自己或许过阵子便什么也听不见,兴致一起,一首高山流水便信手拈来弹上一半。金花听得一愣,只觉这曲虽指法不纯,但胜在意境清远幽阔,是以虽有些小瑕疵,但瑕不掩瑜。 白妈妈突然从外头冲了进来,掐得又柔又细的嗓门叫着:「唉呦,这是谁在弹琴啊?声音倒还……挺不错……」 妈妈开门一见竟是韩寒在抚琴,最后那三字显然有点愣。他看看金花的表情,再看看韩寒,突然又娇笑起来道:「哑巴啊哑巴,原来你琴弹得这么好,居然留了这手,可谓是真人不露相啊!」 韩寒收手,走到榻旁为铜炉加了些檀粉下去。 妈妈再看看金花,揣测金花心里意思后便道:「我看这琴师也甭找了,咱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了吗?哑巴啊,唉唉唉,你瞧我这嘴巴……」 妈妈打了打自己的嘴,本来想改口叫这打扫小厮的名字,可想起自己也没记过这人姓名,脸上僵了一下,再道: 「你除了方才那首曲子外还会什么?要不再弹几首给金花儿听,只要他喜欢,妈妈便直接让你升做琴师,以后再调个灵巧的来伺候金花儿,你便什么也不用做了!害相思会不会?」 妈妈说着说着便唱了起来:「就那首,冤家啊冤家,心里头惦记暗地里相思,嘴里头不说眼底下乱瞟。」唱了两句又道:「还是还是,十八摸……」 妈妈瞧韩寒突然转身朝他走了过来,矫健修长的身躯站在他眼前,龇牙咧嘴地用力挤出一个气音:「不!」 「唉呀,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哑巴!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了!」白妈妈气得七窍生烟,腰间那条鞭子便要解下来抽这死东西几下。 金花这时悠悠开口道:「你不是想学读唇吗?你弹琴,我便教你!」 妈妈与韩寒双双看向金花。 韩寒眼里绽着喜悦,这样一来他便能看懂别人嘴里说的话了。 白妈妈则是一脸惊吓,他的金花儿今日是转性了还是被雷打到神智不清,怎着竟对这哑巴好起来了! 堂会的日子一眨眼便到,这几天里韩寒被压着猛练琴,有种又回到当年寒山上的错觉。 手指抖得不像话,指尖迸出的口子都用薄绢缠妥省得渗出血来,金花已经着妆妥当就等着韩寒,而韩寒则是面对着一堆胭脂水粉困扰不已。 「上粉才可以,省得出去丢我的脸。」金花说。 韩寒心里挣扎,这回可说是他入水月楼三个多月以来第一回出去,他得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为接下来打算才成,可金花大有今日不从了他,那晚宴便作罢之感。
11/16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