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苦涩一下子溢到脸上,韩寒觉得自己整张脸几乎垮了下来,眼眶灼热、鼻头酸楚。 他太过沉醉于穆襄的温柔了,所以他忘了这一切并不是穆襄所想,单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春药对于情投意合的人来说是一帖良药,不知彼此情感的两人能因此心意相通;但对他们而言,便是一剂毒药了。 只是他们今日这样了,那接下来的日子又该如何面对对方? 莫非、莫非从此以后,真要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穆襄见着韩寒突然垮下来的脸心里有些困惑,他不知韩寒为何突然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伸出手去想碰碰韩寒的脸颊,但韩寒却明显地往后一躲,这又让穆襄怔愣。 「小寒?」穆襄轻声开口,喊着这人的名字。 但正当他要询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韩寒难受了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过一阵的嘈杂声。 偏院外有人敲锣打鼓,四处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西边的夜空燃起橘红一片,黑夜里火光摇曳,煞是骇人。 「其他人赶来了。」穆襄望向门外,神色迅速沉静下来。 「先离开这里再说。」穆襄回过头捉住韩寒的手,朝他一笑,淡定的神情有着睿智与自信,面对韩寒疑惑的表情没有多做解释,带着他便往外而去。 第十章 穆襄既然敢独闯龙潭虎穴,韩寒知道他定是有了相当对策。他这友人自幼便心思缜密,不仅武功强他许多,运筹帷幄的能耐也是高他不少。 韩寒鲜少服人,但从两人间的比试穆襄连胜他百次后起,他便认了这人,只让这人走在他前方。 西边的火越烧越大,浓烟密布,渐渐往东边蔓延过来。水月楼里尽是仓皇奔逃的身影,宾客与小倌挤成了一团,个个都抢着要赶紧离开这地方。 韩塞与穆襄走到湖畔庭园处,立即发觉湖边立着一群身形挺拔的身影。 那些人个个英姿飒飒,相貌不凡,手执长剑,固守一方。 其中有人发觉韩寒穆襄身影,立即便转过身来,其余戒备着的同伴也同时察觉,随即拱手作揖,齐声喊道:「参见少主!」 韩寒点头。瞧这阵仗,穆襄竟是调来寒山派与写意山庄的所有高手,要与清明阁一决高下了。 『你要正面相迎?』韩寒在穆襄手里写道。『打得过?』 穆襄带起一抹浅笑,面容波澜不惊地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而后耳边听见众多脚步声纷沓而至,遂抬首喝道: 「迎敌!」 几乎是声音一落,四周树丛中迅速跃出无数黑影的同时,寒山与写意山庄两派底下的弟子便举剑奔出,与来者殊死争斗。 穆襄抽出佩剑加入战局,他带着韩寒,剑式舞得淌水不漏,亦将韩寒护得周全。 整座水月楼闹哄哄,写意山庄与寒山派立派已久、根基雄厚,这回只见随后赶来的弟子越来越多,而清明阁的黑衣杀手则明显寡不敌众。 韩寒正想着或许今日能安然离开此处之时,却突然瞥见一个穿着紫衣华服,雍容华贵中带着霸气的身影,立在他们不远的前方。 柳长月脸上已经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笑,他带着一种被算计后的错愕和冰冷的怒意,眼神凌厉地望向韩寒。 柳长月左右站着穿着鹅黄薄纱的金花、垮着脸的白霜,与另外两个韩寒没见过的人。韩寒猜测这四人能如此靠近柳长月,说不准便是清明阁内四大花堂堂主了。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写意山庄穆少庄主驾到,竟还劳师动众为我一个清明阁撒下天罗地网。」柳长月道。 「好说,」穆襄回道:「清明阁高手如云,若是没有万分准备,穆襄实在不敢轻易动手。今日这番举动着实情非得已,在下只想带回友人罢了,若阁主能放在下等人一马,让我等离开,真是再感激不过。」 「在下封了韩代掌门武功,在他身上下毒,让他当我水月楼最低贱的小厮,甚至逼他接客,折辱他至深,你若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要让各大门派看笑话去。」柳长月笑得狰狞。「更何况穆少庄主不惜花费重金调走我阁中高手无数,如此大好良机,又怎不趁势追击。」 韩寒感觉穆襄握着他的手一紧,知道柳长月的一席话成功激怒了穆襄。 他心里不禁暗自估量轻重起来。 在场的全是两派菁英,清明阁派出的则是最厉害的杀手,他与穆襄不愿弟子因自己有任何伤亡,而柳长月则不愿折损人才。穆襄定是知道这点,才说出那些话,否则就算力拼到底他们也是能离开,但却会伤了其他弟子。 只是柳长月这人心高气傲,自己几番拒绝已经让他不耐,加上穆襄又攻破他水月楼,还放火烧了西边那一整排水榭亭阁,柳长月如今完全失了颜面,他们要毫发无伤的走恐怕不容易。 韩寒紧紧回握穆袭的手,穆襄回头看他。 韩寒缓缓说道:『柳长月肯定已经召回那些杀手,他在拖延时间。速战速决!』他知道穆襄看得懂。 穆襄笑着点头。 手中长剑一振,剑芒大作,柳长月身边四人见穆襄再无和谈之心,立即握着手中兵器朝穆襄韩寒攻来。 金花的银勾短而险,缠住穆襄周身。白霜的九节鞭长而远,封住穆襄去路。其余两人长戟与大刀石破天惊,一招一式相辅相成,几乎扣住了穆襄韩寒所有命门。 弟子们本正专心应对其余杀手,有两人见他们被围攻立即赶过来加入战中。 韩寒心里着急。他和金花打过许多回,深知这些杀手出身之人招式阴狠毒辣,出手必至要害,只要一个不慎,便会被夺了性命。穆襄修为较高,起手间应对虽还可以,但其余两名弟子却节节败退,身上已被划出多道伤口。 都是为了保护他的缘故!韩寒发现这般下去自己肯定会拖累他们,遂咬牙松手推开穆襄,急急退到后头,不愿在这关键时刻让他们分神。 「小寒!」穆襄白了脸色大喊。 韩寒这时想以眼神对穆襄说道:我没关系!但眼前却猛地窜出一个紫色身影。 那柳长月不知何时竟从对面来到他的面前,带着抹让人发寒的笑,鹰般凌厉的眼死死盯着他。 柳长月周身的戾气压得韩寒喘下过气来,这时的他没有内力绝对打不赢柳长月,但他又不是那种束手就擒之人。 一只小小的白蝶停在柳长月肩膀上,几只它的同伴在旁轻飘飘地转啊转着圈。 电光石火间韩寒想到那年寒山上他娘驱蝶来找他的情景,急中生智的他立即屈指成哨,用尽所有气力奋力一吹。 一声尖锐细长的哨音响起,刺耳的声音几乎像要穿透脑袋般令人难以忍受。 随着哨音,忽地成群如雪花船的寒山白蝶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宛若狂风暴雪席卷而至,纷纷打在在场之人身上,景象骇人万分。 柳长月猛地被震慑了心神,但随即回过神来。他闭气眯眼,在这些多到根本看不清楚前方景象的蝴蝶间寻找韩寒的身影。是他看轻了这小子,也看轻了穆襄的能耐,才让这仗打得这么难看。 可就算局势不利于他,就算这两个小子真能将他清明阁大伤,他也不会轻易任人宰割。如果清明阁被毁,他绝对会抓个垫背的,来赔。 柳长月伸出手,扣住趁着乱势急急奔逃的韩寒。 「抓到你了。」柳长月低声笑道。 韩寒回眸,看见柳长月低头微笑,抬起的眼眸泛着寒光,神情,阴鸷非常。 柳长月走在前头,金花跟在他身后。 金花死死扯着韩寒的头发将他一路拖行,嘴里不停地「呸、呸」吐着口水,方才成群的蝴蝶铺天盖地而来,吃得嘴里全都是,光是回想就让他觉得恶心。 韩寒挣扎着,但全是徒劳无功。他们步过清明阁金碧辉煌的地下长廊直入主厅,而后金花一扯一抛,让韩寒滚了进去,又上来朝着他腹部狠狠补了两脚,痛得韩寒整个人都蜷曲了起来。 「哼!」金花冷哼了声。 柳长月坐到厅上主位,曲手撑颔望着狼狈不堪的韩寒。 九爪金炉里燃起了香烟,雕梁画栋的大厅内置着冰冷的金玉屏风和华美的古玩摆饰,放眼望去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然只要想到这些都是一命万金所换来,便让人觉得肃杀而荒凉。 韩寒咳了一声,溅出些许血沫。他随意以衣袖擦去,奋力由地上坐起。 金花那两脚完全没有留情,像想要他的命似地。 韩寒看了金花一眼,金花走到柳长月座前立定,回首,那眼神几乎想将他千刀万剐。 韩寒一愣,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人。他才想开口问,另外一个被他所忽视的男人在这同时发声了。 一颗弹子打上韩寒肩头,力道让韩寒皱起眉头。他将视线转向柳长月,柳长月看着韩寒,冷笑开口道: 「穆襄为了你可真是不惜血本,一出手便是二十三条人命,一命万金,二十三命二十三万两黄金。他买的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更知碍于清明阁的规矩,我不得不接。这人更是神机妙算,我门中杀手一出,他便带人来了。」 韩寒一脸『你才知道他很厉害』的神情。穆襄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被他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一点漏洞,他马上就能杀得你溃不成军! 韩寒哼哼两声,表情挺是得意。 他这般模样几乎激怒柳长月,柳长月双拳紧握青筋浮现,后悔当日怎么没让金花杀了这小子,使得清明阁如今陷入基业动摇之危境。 「你可知他买凶杀谁?」柳长月觉得自己不能再被这小子牵着走,遂努力压下怒气,但仍克制不住咬牙切齿道。 韩寒看着柳长月,带着痛的脸庞上有掩不住的好奇。 柳长月冷笑道:「二十三人,赤霄坊延陵一剑、端王东方云倾、鬼匠不知名、乌衣教长老靳无仙……」 柳长月越说韩寒越是头皮发麻。 这些人几乎都是他们身边的朋友,而且个个武功不弱。韩寒不懂穆襄为何让清明阁杀这些人,是这些人什么时候得罪了穆襄而他不知道吗?他可是被清明阁追杀过好一段时间,知道这些杀手武功个个都是好得叫人胆颤心惊的! 柳长月道:「你说要是我放出风声,让这二十三人知道要他们死的是你那挚友穆襄会如何?为救你一人买下二十二条性命,如此作为,至此之后恐怕写意山庄再无法于江湖上立足,而穆襄的侠义之名也要毁于一旦了吧!」 『你敢!』韩寒吼。可是发不出声音。 「我有何不敢?」柳长月笑。 『阿襄会有如此作为全是因我而起,这些事你不能算他头上。』韩寒说。 柳长月笑道:「我可不是金花,看不懂你这一长串说的是什么。」 韩寒着急地看向金花,用眼神希望他能告诉柳长月自己说的话。可金花拾高下颔别过头去,宁愿看着厅上横梁也不看他。 韩寒急忙往身上摸,惊喜地发现方才换衣时竟有将草纸本和焦炭笔放进怀里。他连忙把话写下来,然后伸长手展给柳长月看。 柳长月眯着眼看清草纸上潦草小字,微微摇头道:「不算他头上,莫非算你头上?」 『是!』怕柳长月看不清楚,韩寒这字写得可大了,占了满满一张纸。 柳长月先是一愣,看着韩寒那坚定的神情,脸上嘲讽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 「金花,你说这小子是下是傻的啊?」柳长月问他的下属。 「……」金花静了半晌,而后缓缓开口说道「……他就是傻的。」 金花的回答似乎很让柳长月满意,柳长月大笑了起来。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天地间最真挚的情感,清明阁从来就没有过,从来就没有过。 韩寒根本不知道柳长月笑得前扑后仰的是在发什么疯,对于柳长月这个人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此人非善类、而且性格阴晴不定而已。 柳长月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韩寒纳闷写道: 『我始终不明白你留我做甚?你不一刀杀了我泄愤,也不以我要胁穆襄退出水月楼,到底是想做什么?』 韩寒的问题叫柳长月神情悠远起来,他道:「许久以前也有一个女人甘愿为我生为我死,为我做尽一切事。我与她成亲,而后形影不离、日夜相伴,浓情蜜意得几乎便是别人口中的神仙眷侣,只可惜后来……」 『后来?』韩寒眨了眨眼。 「后来……后来她发现我只是在利用她,伤心欲绝之下,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跑得不见踪影……叫我找了十多年,也找不着……」柳长月声音放得低缓。他看着韩寒,却又似透过韩寒看着谁,想起那个女人,似乎让心也柔软了起来。 『畜生!』韩寒狠狠剐了柳长月一眼。『连女人也骗!』 一直没说话的金花这时又走过来踢了韩寒一脚,疼得韩寒二度窝回地上。 「你再敢对主上无礼,当心我把你的嘴缝起来。」金花说道。 『金花你这无情无义的小东西,』韩寒咬着牙,嘴边又渗出了血,『你今天赐了我三脚!』 金花脸色黑了黑,脚尖略抬,可第四脚终究没有再踢出去。 背对着柳长月,金花嘴唇微微开合。『主上是不同的,即使是你,我也不容你说这些话。』 金花用上了「即使」两字。因为在他心里,眼前这个人,也是不同的。 『笨蛋……』韩寒喃喃说道。陷在爱情里的,每个都是笨蛋。 看着韩寒惨兮兮的模样,柳长月的心情似乎好多了,他将金花招了回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韩寒。 柳长月说道:「既然都到这时候了,我也不怕让你晓得。我知道你与神医赵小春素有交情,而我要找的人,赵小春定知其下落。只要你一日在我手里,我就不怕我会找不到她、找不到我儿子。」 『谁和那小子素来交好了!』韩寒吼。他身上的春药还是拜那赵猴子所赐,叫他连续四个月都得待在这里不敢回家去。 韩寒倒了,写不了字只能干吼,柳长月看看金花,要金花告诉他韩寒说了些什么。金花想了想,遂道:「他说他与赵小春感情颇好。」 『金花你这家伙……』韩寒无言。 柳长月点点头,再说:「我本以为先来找你的会是赵小春,谁知竟是穆襄这厮。不过我也不怕赵小春不来,水月楼被穆襄这一烧,明日江湖便满是传言,我只要再以你性命为饵散出消息,不出几日定能等到赵小春。」 韩寒脸色一白,想起赵小子之前因为掺和了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屡受内伤,身子骨破得要用什么师门秘法缩成幼儿身形才得康复。 依那小子的性子若真和这柳长月碰上,不知又会生出怎样的事端来,要真出什么意外,他拿什么赔给人家云倾! 『他与我根本毫不相熟,现下又重伤在身,怎会为我冒这个险?你干脆杀了我比较快,他不会来的!』韩寒急急说道。 「……他说赵小春重伤在身。」金花只截了重点说出来。 『金花!』韩寒急吼,结果牵动伤势,猛地又咳了一口血出来。 柳长月这时早已恢复了身为清明阁主的气势,只见他神情从容安稳,面带浅浅笑意道:「我也知他受伤,只是这人着实能耐,清明阁无论派出怎样的高手,他总能隐去自己的行踪。只是,就快了,只要他落到我的手中,我就不信我问不出浮华宫所在和宴浮华的下落!」 『嗄!』韩寒整个人呆住。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听见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一般。 「又怎么了?」柳长月拨拨金炉里的馀烬,原本已经灭了的香烟又散了几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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