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安排了这一场试炼?果然好计......"秦语方朝天大笑,语气悲凉,道,"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善加利用也无可厚非。亏我将你放在心里那么多年,竟是输在了一场试炼上......" "我们都输了。"秦语裳笑起来,清艳若高山月色。 秦语方看着她。 "你的命,输给了你的身份,但至少有人,输给你一颗心。"她便笑道。 温温婉婉的笑。 一种在"冷白衣"身上从未出现过的笑。 秦语方,便也笑起来。 温温柔柔的笑。 一种在"冰黑衣"身上从未出现过的笑。 然后,就是一道皮肉割裂声。 秦语裳指手向天,大半个手掌血迹斑驳,顺着那角度游弋淌落,染红了雪白的袖,晕成朵朵红梅,肆意盛开。 而胸前秦语方喷涌而出的鲜血,如给她披上一件大红嫁衣。 只是,笑不出来了。 她站在那里,却也像是死了。 而那坠到她怀里的秦语方一样,成了一具永恒的尸体。 "他是我的师弟,从来都喜欢跟着我身后。现在,又要跟着我走了。"轻轻说着,她看向钟碍月,"我能为公子做的,已经全做了。公子,今日之后,一切自己小心。" 钟碍月看着她抱起那尸体,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 只说了一句:"随时可以回来。" 他与秦语裳,的确是在单岫的眼皮底下用密信商量好了今夜这一场戏,却并不知道,真的等到了这个结果,秦语裳,却也离去了。 他的身边和心里,再次空旷。 "哎呀真是太精彩了!"忽是一道喝彩声起,还伴着鼓掌两声,"这该就是钟氏密养的獠牙‘天煞十二罡'吧?" 这一声便打破了那静谧悲凉的气氛。 钟碍月只是笑了一声,身形却是动也不动:"好眼力。这世上能在这未使出绝招的半役中认出十二罡的,还没有几个。" "有也不会是我九霄的名字啦。"那人笑着从树上跳下来。 方才观战时全神贯注的表情,一扫而空。 那双深沉静默的将每一个招式每一个步法甚至好像能将人每一寸骨骼都看穿看透的乌黑眼睛,此刻洋溢着满满的松散笑意。 就这样一边拍拍身上灰尘一边走到钟碍月身边。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九霄叹口气。 "秦语裳击中秦语方的时候。" 这一句讲得极为平淡。 他身后的十二人却俱是心头一震! 他们没有一人在九霄发话前发现他的存在,而如果钟碍月也是在那时才发现,那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究竟有多深的武功? 武功高的人心态总是傲一些,何况是钟氏密蓄的皇室贴身护卫,地位只在"七殇"之下的"天煞十二罡"。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这神人之境的闭息之法,会被一个少年运用至此? 那不是隐没呼吸,而是没有呼吸! 但是,他们错了。 因为只要是活的生物就一定有呼吸。 "能将自己的呼吸与我们中的一人调得完全一致,的确是高招。"钟碍月笑道。 众人愕然,只九霄"哦"了一声,眨眨眼道:"那你怎么发现我的?" "当秦语裳击中秦语方的时候,所有人的呼吸都变了一变,除了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却是突然多出来的,不在我身边的人。" 他身后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冷。 这句话就等于是说白了,至少这个少年的定力,在惯闯江湖的"天煞十二罡"之上。 "啊,看来在下以后,也要学着点惊惶失措。"九霄笑道,很开心的样子,眼神却骤冷。 这一句突来生分,叫"天煞十二罡"有些错愕,但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 做人下者的确要看能力,但往往最看重的是眼力。 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说几分做几分都要能从主人的眼神里动作里言语里看出来听出来。 钟碍月什么暗示也没有,九霄状貌依旧亲昵,抬手攀着钟碍月和他脑袋同高的肩膀。 --难道是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钟碍月表情不变,只道:"有什么事要问。" "哎呀钟公子真是太聪明了。"九霄的手依旧挂在那里,带着只有钟碍月才能感觉到的尖锐厉气,道,"问你一个人。" 他没有看着钟碍月。 他看向那个,迅速掠近的人。 还是比较远的距离,看去,是个很粗壮的人,却异常轻巧地靠近着。 稍近些便能看到,那不是一个人。 而是两个人。 两个身形娇小的人。 是墨珠。 手中拦腰箍住的,似乎被点了穴道哭叫不得动弹不得又拿着愤恨的目光瞪着墨珠瞧的华服女子。 还是个小女孩。 竟是那,化身玉调公主的单岫的亲妹?! 九霄看着的,是墨珠。 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像是看着两个人或者根本辨不出他看着谁。 "关于墨珠,想问什么?"钟碍月的声音。 墨珠的眼中闪过惊赏,挑眉道:"怎么,我就不像是要夺回灵鉴公主么?" --灵鉴公主,单岫的七妹,也就是墨珠胁持而回的那个女孩子。 钟碍月但笑不语。 九霄看着看着,忽然也笑了。 然后就似笑似叹地收回了手,环臂抱胸,一手支着下巴看着那靠近的两人,道:"罢了。其实我只是想问,墨珠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钟碍月的眼神一闪,微微愕然。 "你是他的障碍。很大的障碍。"九霄继续道。 "障碍......"钟碍月缓缓笑,"也有人,和我说过同样的话呢。" "你的回答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钟碍月有些苦笑地皱着眉,似乎的确是想不出答案,也看向那个夜色中疾速掠近的青涩却已渐现修长的身影,道,"也许,是宠物。" 这一句,竟是叫九霄都愕然转头看着他,说不出话。 那,并不是很尖锐的话。 却是很侮辱人的话。 --他怎么可以这样直接地说出这种话来? 但那表情,却又根本不是在侮辱人,甚至更像是迷惑着贬低自己。 九霄看到这样的钟碍月,冲上心头的怒火便跑不出来了。 连他自己,都跟着迷惑起来了。 "我一直想要保护一些人,尽全力。"钟碍月轻笑,有些疲惫,"也许,我只是想要一个,会一直陪着我,又不需要我保护的东西。" 九霄愣愣地看着他,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和钟未空突然发现的那个真心的欢乐笑容一样,九霄发现了,这个真心的茫然压抑又疲惫的神色。 他突然在心里问自己,眼前这个总是轻松温和的人到底戴了多厚的面具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埋藏自己的真情实感。 他却不知道,这个绝少的疲累笑容,是比真心的畅笑更难得出现的一幕。 但他确定了,这个人瘦弱的身体里面,藏着的是怎样一颗坚韧到绝烈的心。 那窜近的人,停下了。 那张瓷娃娃一般白净漂亮只是缺少表情的脸看了一眼气氛似乎有些怪异的钟碍月和九霄,却是又看向了另一个方向,竟然需要微抬头。 "来了。" 这句话,是钟碍月说的。 竟是骤然惊恐地瞳孔一缩。 一种肃杀厉色霎时闪过。 他比墨珠更早那么一些就看向了那边。 那边的,天空。 --是,天外飞仙? 否则何以,踏雪飞来? 那是,真正的飞翔。 武功不是神力,只是效果接近。 轻功也不是飞翔,只是让人移动得比跑更快。 比较起来,墨珠来时的"窜",会更接近些。 但是,那天上的人,真的在飞。 两个人。 被围绕在红色的微弱气流中混着雪的白净又衬着夜的暗黑的两个人。 试问在这样的高空,又何来屏障让他们借力前进? 全用内力催动,又该是怎样的虚耗? "真是贪玩......" 这一声轻叹,依旧是钟碍月的。 墨珠看向钟碍月。 他看着那人似终于带着些忐忑地放下心来的眼里,覆上一层深沉的薄凉。 正是,杨飞盖唱着歌,而钟未空正怔怔地望着他的时候。 地面上看到这一幕的钟碍月,便是一黯一个低头敛眉。 却是,微笑起来的。 叫人看得分外心疼。 他半掩在袖中的手放松下来。 其实那手根本没动过。 墨珠一惊,别开头去。 他看出来了,那手的僵硬。 那是从来不曾犹豫的从来平静地自信着甚至自大着的钟碍月的犹豫。 杀,还是不杀。 杀,又如何下得了手。 那分明是,不知何时开始已占据心头挥之不去的人--杨飞盖。 九霄便随着墨珠的这一别开头,也看向自己的鞋面。 一时静默。 直到那两人,落定在前。 钟未空入眼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衬在即将黎明的远山前挺直傲立的十数道身影。 他猜不到那十二个人是谁,但他猜到了他们和钟碍月的关系。 只要他们各自挺身,神态悠然动作随意却各自警戒神经全绷地站在那里,中间是保持微笑却叫人一瞬认出他才是最高者的钟碍月,便可以看出来的关系。 还有那一左一右站在钟碍月身边的墨珠和九霄。 钟未空突然觉得,他们很远。 说不清楚是他们离他远还是他离他们远。 虽然真正的距离正在快速减少。 他的心里有着莫名的感觉。 有些担忧的微微伤感的东西,蠢蠢欲动。 但他突然有一个念头。自己,并不是在靠近同伴。 他们是同伴,但不是他的。 不免,一丝焦躁。 钟未空一眼扫过地面狼藉,只知战到一半骤停,又见那些人全是一副了然的模样,再想起杨飞盖也该是了然于胸,方才的焦躁更甚,一转头,正好对上一道抬头看来的颇为惊异的眼神。 却是灵鉴公主。 她被箍在腰间半抱着过来,又不能动,只能就着那姿势看着地面,根本不知道天上飞来的究竟是谁。看清了,倒是恨恨地怒瞪了过来。 似乎是找到了能够泄掉不爽情绪的方法,钟未空眼神一亮,竟也微笑着与她互瞪起来。 钟未空猜错了。 杨飞盖是知道钟碍月的计谋,但钟碍月却不知道他知道。 而此时他们平淡地相视一笑。 如往日的无数个相视一笑。 但彼此都知道,不一样了。 钟碍月忽然皱了下眉,对杨飞盖道:"没有服药很久了?" "这种情况下,哪有时间。"杨飞盖笑道。 钟未空眼神一跳,道:"啊我就说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若是那股药香还在,我早就该认出那个白衣人就是你了。" 杨飞盖但笑不语。 同一时,墨珠手微动,打开灵鉴公主的哑穴。 穴打开了,她却盯着那几个人扫视一圈,好半天才盯着钟未空开口道:"什么时候给我下了药?" 那双古灵精怪的眼里,有着对自己一招不慎的懊悔,却全无惧色,只有一阵阵药性涌上的失神。 "还记得我最后为你泡茶时,壶盖碰着壶身的那一声响么?"钟未空歪头一笑。 灵鉴公主眼睛一眨,就明白过来,苦笑一声道:"把药放在那里么......我还真是没想到。" "本想用你做我的救命稻草,拖一拖你哥,没想到用不上了。" "可也让你的后援轻易地让我出现在这里。"灵鉴一哼,扭头道。 "你已经够聪明。"杨飞盖讽笑道,"挑了那个时候拐带人口,让等待在另一边的官克心恰好代替你们,被莫秋阑的人追得够呛。" "不用担心单岫,他死不了。"笑的却是钟碍月,"那么容易死了,就不是单岫了。我都会丢脸。" 他这样一讲,灵鉴倒是真的松下眉头来,怪怪地看了钟碍月一眼。 --这世上的友与敌,本就不是谁规定的。 友可以是个人喜好选定,敌却通常是时势逼迫造就。 你可以与五湖四海各色人群结友,敌,却也最多只有那么几个。 或者说,即使有很多作对的人,看进你眼里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因为视作敌手,才会追赶他超越他直到打败他。 而如果那人本就不如你,放进了眼里也不会挂在心头。 放进眼里和不挂在心头并不矛盾。 前者是因为谦逊,后者是因为自信。 越是会成功的正在成功的已经成功的人便越是懂得这两个词的重要。 越是站在山顶便越是只能看到另一个山峰。 越是对于出类拔萃的人来说,敌人的尊严,便是自己的尊严。 所以钟碍月那句话,无疑是将单岫作为敌手,并且是很尊重的敌手来看待。 "男人的心思真是奇怪......"喃喃的一句,灵鉴又看回钟未空,"你又是什么时候看出我是谁的?" "我从来没有看出来过。"钟未空抱胸一笑,"只是那日陪你去市集采买物品,暗中击退了二十八个监视的人。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总是有什么不同,后来才想起来,因为他们身上没有暗杀者或是监视者常有的阴沉气息,而是另一种,类似于保护的感觉。而且......莫秋阑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突然说了这一句,众人都有些不解地看向钟未空。 "你的败笔便是你太像了。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真正的公主派头,只除了脾气有些坏呵。" 钟未空道,"太像了,我便起疑了。南蛮只是边荒小国,即使金枝玉叶也难有这样细腻的皇室气质。所以你应该就是公主,不知是哪国罢了。但最可能的,还是单岫的十一妹,唯一未出嫁的灵鉴公主。" 灵鉴公主不做声了,脑袋低着,良久才似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应该劝哥哥和静章王联手,才能制住你们......" 声音低下去低下去,直到消失。 "......睡着了。"墨珠摸了摸她的鼻息道。 "莫秋阑......"钟碍月笑道,"这个敌人,本就是最棘手的一个。" "天下大权在握,迟早会起自坐皇位之心。到时群雄并起,生灵涂炭在所难免。权势地位,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墨珠冷笑一声。 "......不是的。"钟碍月忽是沉吟一声,眼光放远,"他才是世上,最希望天下太平的人。" 这样一句就停住了。 众人各自有些惊异和茫然地看着他,他却是再没有开口。 神情,竟是有些忧伤和缥缈的悲悯。 一种只有此生宿敌才会有的深刻了解和惺惺相惜。 杨飞盖终于笑了一声。 他看向钟碍月。 或者说他一直都看着钟碍月。 这时便轻轻笑道:"你在想什么?" 钟碍月在沉思。 不需要抱胸支额撑下巴,就那么笔挺着腰杆站在那里,微低着头,敛着双眉双眸。 他听见杨飞盖那一句话,便缓缓抬起头来。 "单岫的确很出色,从隐忍到崛起,甚至可说是这个时代最让人拍案赞叹的一个。但他还不够......现在的他,还不够。" 钟碍月说着,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最后一句的确定,眼中暴闪出摄人的精芒。 嘴角同时清淡优雅地勾起来。 一瞬光华。第三十六章 众人心头,便是一震! "......不够莫秋阑放弃这么个大好时机冒险偷溜回城外暗布的军营,一待数日。"这一句,是杨飞盖说的。 懒懒散散的样子,眼中渐起的光芒却完全不输钟碍月。 "所以莫秋阑要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一直在我面前上演他与单岫之间的针锋相对。"钟未空乌黑眼珠中的笑容也慢慢扬了起来,点亮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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