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矛头直指单岫和他确有其事的入侵。"墨珠的脸上,一抹艳色腾云而起,"也就是说......" "他真正的最大的敌人,终于挑了这么个大好机会,向他出手了。"九霄双手合十呼声佛号,微笑着做下总结。 五人互视,不约而同地无声而笑。 "想必那人,已让莫秋阑焦头烂额。"钟未空嘿嘿一笑道,"能让那样自负的人好好愁一番,真让我舒心。" 杨飞盖扬眉笑道:"不论是谁,我们都得帮上一把。这机会,难得。" "那么究竟,是哪路人马?"墨珠道。 一阵沉默。 "......西鸾。"钟碍月的温润嗓音再次响起来,带着一丝笑意傲意和难以察觉的跃跃欲试。 "西鸾?"九霄一愣道。 "西鸾国竟派人参加这次的祭祖大典,让我很是疑惑。却不想他们竟是从数月前开始便派了数批暗探深入我国,人数与范围愈加扩大。只是不确定,那个人,究竟为何。"钟碍月好似不经意地扫了九霄一眼,锋利得像是要透过他的身体,又同样地扫了一眼墨珠,口中却是缓缓道,"似乎西鸾皇室,正涌动着一股怪异的内乱气息。" 说完,一道黑影,便自他身边落下。 却看着场中众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场中人,无一人看着他。 他们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钟碍月,沉默。 钟碍月,泰然自若。 --不论他在哪里站在谁的中间,只要他仍在微笑着,就依旧是世界的中心。 世界仍在运转。 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种感觉,像是一种默契,几乎在每个接触过钟碍月的人心上浮动着。 就如现在。 身后的十二人似乎甚是尊敬地向那来者低头一礼,钟碍月便笑了。 他对九霄道:"先将灵鉴带回去吧。" 九霄迟疑了一会儿。 也就是很短的一会儿。 扫了一眼感觉到什么而微凝起表情的墨珠,微笑道:"好。" 他走过去,接过墨珠手中的灵鉴,突觉背上一沉! 同时一声闷哼。 猛吸气回头一看,却是钟碍月惨白的脸,正跌靠在自己的背上,皱眉死咬嘴唇,却仍是一丝红线滴落下来。 "哥!!" 下意识地喊出那一声惊叫,钟未空猛扑上去,隔着面前的九霄扶住钟碍月即将滑落的肩。 然后一道迅猛得排空裂云的掌劲,便自九霄处以一个微妙到不可思议的角度,从钟未空的颈侧斜斜劈了下去! 钟未空的眼骤地一惊一怔一瞪一惑一个不甘。 身体,滑了下去。 落在身边另一双手掌里,拦腰抱住。 "不是说了么,你很好骗。"钟碍月直起身体来,脸色仍不好,只是已经平淡得仿似刚才的一幕只是梦境,竟是笑起来,甚是开怀,"听你叫我哥,还是很开心。" 而九霄和墨珠只能呆呆地看着,九霄怀中的灵鉴公主,仍然安睡。 --也就是说,方才的九霄,仍是紧紧抱着她的。 既然他的手忙着抱人,又怎么出手击昏钟未空? 所以那一掌,是钟碍月发出的。 借着九霄的身体做掩护,还有钟未空一时顾不得其他的慌张,才制住了那翻涌的红色光辉。 而钟未空,就落在了亦是愣了一愣的杨飞盖怀里。 杨飞盖微叹,便是无奈一声笑。 "稍稍用力了点,醒来可能有些疼。"钟碍月苦笑着继续道,"没办法,对付左鬼,不耍点手段不用点真力怎么拿得住。" 这句话挑明了钟未空就是左鬼,但在场众人却没一个觉得惊诧。 武林中人,看到浑身带着微薄赤色焰流从空中飞过来的钟未空,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是该让他停一停了,维持在左鬼状态极耗真元,已经是这样的身体,再撑下去怕就真成鬼了。"墨珠道。 "方才你不让他跟着对付秦语方,不就是怕他真气使用过度么。"九霄了然轻笑道,"要是你不击昏他,怕等下他还是要缠着你和你一道去的。" "哦?去什么地方?"杨飞盖看着周身红色气流渐渐消失的钟未空,故意挑眉道,"小心了......夜深容易迷路。" "好。"钟碍月轻笑道,融化缓和的面容。 听出来了。 不是"迷路",是"小心"。 而杨飞盖说完,便飞身而起,带着钟未空急速离去。 九霄看了眼钟碍月和墨珠,也不知想着什么,也苦笑一声,抱着灵鉴飞身离开。 "济方城......"那最后到的黑衣蒙面人终于凑到了钟碍月耳边,轻道。 钟碍月的眉心微皱了一下,随即松开。 没有波澜的声音响起来:"屠。" 只一个字,墨珠的脸色便有些变了。 就算他不知道钟碍月究竟在策划着什么,另一件事,却是明显不过。 济方城百十万的性命,就会因这一个字,没了。 连那黑衣人都似迟疑了一下,才敛眉答道:"是。" "怪我太狠么?"身边的黑衣人已然悄声离去,钟碍月看着墨珠,笑道。 墨珠一直看着钟碍月,好一会儿才用那个不带表情的冷淡声音道:"你怎么了。"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这甚至不是一个陈述句。 是一个肯定句确定句。 钟碍月看着他。 墨珠是没有表情,但他眼中的诚挚与认真就如一道锁链逼迫钟碍月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转开视线都做不到。 "也许......"钟碍月的声音终于发了出来,有着一种怪异的似乎被喉间的什么东西阻住的声调。 几乎在说话的同时,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墨珠立时上前扶住,惊震得一时说不出话。 钟碍月依旧微笑,一字一顿:"刚才逼自己涌出血来,这回是真的压不下去了。" "你,怎么了。"墨珠再次问道。 他的眼里寒与火交相滚翻,一时五彩纷呈,忧惧层叠,死死盯住钟碍月。 钟碍月煦如春风的笑容里,慢慢似刮起秋霜,扶疏寥落:"也许,是时候带你,去一个地方......不,是‘回'一个地方。""这是......" 墨珠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墙上那张壁画。 他一直在惊奇。 从走进这个洞穴开始。 从那被人精心掩护的洞口,沿着本有的石穴一路走到尽头,却赫然出现一个顺着山势雕凿的石室,显然是在原有洞窟的基础上扩建而成。 室中甚至石桌石椅石床石灯石杯石架石柜一应俱全。 只有六样东西不是石头做的。 一是石架上的泛黄书册,而是石床上的千年寒冰,三是石壁上的画,剩下的就是正站在画前的墨珠和钟碍月与他手上拿着的火折子。 那画,很奇怪。 画着很多小人,却并不是讲述武功招式。 而更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一堆人围着中间的一个人并与之搏斗。 其中的两个人似乎特别奋勇,到了最后终于打败了中间的那个人,而那两人中的一人也重伤欲死。 再然后,就画了一个石室,里面的摆设和这个石室一模一样。 两个人并排躺在寒冰中间,似乎沉睡了。 最后一幅画,更是诡异。 地图。 元嘉国的地图。 而地图上五个地方被圈起来,各自标着一些数字。 从数十依序翻倍到数百万。 连上了直线。 竟是一个,五芒星。 墨珠忽然吸了一口气,看着其中的三个角,念出上面标着的地名:"星源寺,比目寺,济方城......怎么会这样......" 他眼神颤抖地,看着钟碍月。 "这就是,我找到你的地方。"钟碍月答非所问,只轻轻一笑,看了眼寒冰,又看向墨珠,"当时只有你一人睡在那里,我走进去细看,你忽然睁开了眼睛。就像现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墨珠沉默,低头,也轻轻笑了一声。 "你问,你是谁,又问,我是谁。我说我叫钟碍月,你可以和我回家。你就很乖地看着我很乖地说好。"钟碍月的笑容很温柔,似是想起了久远前的乐事。 "那么,我是谁?" "不知道。"钟碍月坦诚而答,"我只是知道,你定是和长灵教主善若水或者冷落秋有着什么重要的关系。" 墨珠眼神一冷。 "西鸾国和我国宿怨已久,三四十年前钟氏依旧执政时便已断绝往来。二十三年前的那场武林大会,却突然放出消息,拔得头筹者便可得到一串消失人间百年的天珠。黑白相间,光芒璀璨,玲珑剔透,像极西鸾国在百年前与我国交战被攻入国都时掠走的那镇震国至宝‘生灭'。"钟碍月道。 "......而那串天珠最后被善若水所得,又出现在我所在的这个石室中。"墨珠白瓷的肤色又白了几分,道,"你便以我为筹码,与长灵教做了笔交易,将杨飞盖带到身边。" "不错。"钟碍月承认得不带一丝犹豫。 "怪不得。"墨珠苦涩一哼,"那么长灵教的人与我的接触,你根本就是了然于心。" "那也不是。我与他们互相并无好感,合作的交易罢了。只是如果没有我的默许,十个长灵教我也不会让他们在我的府邸来去自如。"钟碍月的笑一向很清淡,也一向很坚定。 "......那又为何不让他们直接带我走?" "你这么乖,我怎么舍得让你走。" 墨珠的唇角抿起,看向一边。 他自然知道,留下他,便是钟碍月对于长灵教最好的筹码和自保的手段。 但听到那么个借口,心里,还是开心的。 "奇怪的是只有那串黑色的被留了下来,那些白色的珠子却不知何处去了。"钟碍月道,"该是被另一人取走了吧。若是有人拿了那串珠子来找你,你或许可以探得些身世和过往。" 墨珠想起来九霄身上的那串。 其实从方才钟碍月说到黑白相间的时候,他的脑里就已经猛地跳出那串晶莹透明的珠子,还有九霄那张笑得纯粹的脸。 都分不清哪个更璀璨一点。 现下听到钟碍月那样说,便不自觉缓缓无声而笑。 九霄说他也是不记得十多年前的事,那语气和表情都那么认真诚挚。 若他说的不假,那他们俩身上发生的往事,一时半会是挖不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我贸然惊醒了你,才让你忘记了过往。忘记与被忘记,都是件很难过的事情。"钟碍月沉吟道,"所以我不会扔着你不管。一定不会。" "你在众人面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信。所以你让钟未空去莫秋阑的身边,也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呵,不错。只是没想到,莫秋阑并没有告诉他。"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每个人都有选择人生的权利。知道了,才能选择。" 墨珠看着钟碍月,忽然破天荒地,叹了一口气。 若他觉得感叹,他会低头,会缓缓舒气,会微微皱眉,会沉默良久,却从来不曾叹息。 而他现在,叹息了。 钟碍月便有些愕然。 "若是你也能这样和杨飞盖说话就好了。偏偏每次都收住话头,让人觉得你对他格外冷漠。"墨珠道。 钟碍月又愣了愣,竟是苦笑一声:"竟是这样么......" "就是这样。"墨珠道,"我想杨飞盖也早察觉到了。只是他察觉不到你这样做只是怕自己表露太过关切,反而克制过头,让人觉得你在疏远。他快要被钟未空抢走了,你也这样放着不管么?" "能怎么办,抢回来?"钟碍月自嘲一笑。 "你何时变得这样畏头畏尾,实在不像那个指掌风云的你。你喜欢他,至少可以尝试一下,就这样放着是何道理。"墨珠说着,语气有点急促。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钟碍月道,"我想要的,必要到手。所以五年前才顺着莫秋阑的要求将他带到身边。其中,怕有大半是为了自己吧。" "那你......" "我为了紫辰,负过一次未空。未空,那世上唯一一个不需要我付出任何代价,便会一直跟在我身边互相温暖互相疗伤的人。"钟碍月转身走开几步,对着洞口最深最暗最无边无际无助无奈无妄的夜空,轻笑一声,很是温柔也很是惨淡。 墨珠忽然便升起一股冲动,想要去抱抱这个人。 这样一个,孤单的人。 "有很多事,我必须要完成。可是快没时间了。所以我带你来这里。而且你错了。我不是喜欢他。"钟碍月继续道。 墨珠一愣,看着那个腰杆笔直的背影。 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凄惶疲惫的背影。 斑驳的血色水色雪色。 好像那衬着背影的星空里有大片大片的流星划过一般。 "是爱他。"那个温润好听的声音低沉地传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爱他了。" "......既然如此,就更不该放手。"墨珠的声音似乎有些抖,"为什么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你定会后悔。" "你又错了。"那个声音,竟是在笑。 低低沉沉温温柔柔,似乎在对着小孩子说话。 "的确不能,什么都不能。" "为什么?"墨珠急道。 "因为......"钟碍月微昂起头,扬起眉眼,看着那一处破天裂地壮阔恢宏的黑白交接。 黎明,到来了。 沉暗的夜色被毫不容情地打破,仓惶后退后退后退,被那霞色攻城略地,洪涌覆盖。 光明之神扬手一指,天地变色。 这是个,如此感彻心肺的场面。 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而墨珠的心,彻底冰住了冻住了结住了什么血液内息思维全部运转不了了。 因为他听见了,钟碍月在那黑白一瞬时说的话。 清晰深刻犹如优美石雕。 "我,大限将至。" 第三十七章 当钟碍月带着墨珠走出石穴下山的时候,天煞十二罡早已等候多时。 十四人在晨光里一路疾驰,返回城中的临时住处。 突然的,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幽幽暗转起来。 断云过雨,花前歌扇,梅边酒盏。 但年光暗换,人生易感。 西归水,南飞雁。 叹息一般。 卑微,绵长,悠远。 浮生若梦,似水流年。 行至半途,还未出林子的众人均是惊愕着,放慢步伐。 "这乐声,好熟悉。"墨珠低声道,皱眉思索。 却突然发现身后的钟碍月已经骤地刹住脚步,眼神震恐地有些失神地站在那里。 "怎么......"墨珠问,还没说完,就被钟碍月一声似在强忍着某种巨大恐惧的低吼打断。 "快走!!" 钟碍月的脸朝着墨珠的方向,眼神却有些散失,双拳紧握,身体绷得犹如惊弓之弦。 墨珠一惊,就要上前。 "快走!马上!立刻!!"钟碍月重复一遍,声调都有些僵直。 墨珠和十二罡都迟疑了,紧张担心又不解地盯着被他们围在中心的钟碍月,全身的警戒却是同时提到最高,甚至微微渗出冷汗。 钟碍月,是很少会重复说一句话的。 或者说,不会重复表达同一个意思。 二方才,他说了三遍。 那程度就好比在说,快走。不然就死。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多年来,钟碍月如此表达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到底是什么,会叫他们一心崇敬的钟碍月担忧至此? 墨珠与十二罡互视一眼。 他们不是很清楚,这"快走"是指的叫墨珠快走,还是叫墨珠和十二罡快走,还是大家一起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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