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么短的,让单岫从楼道口走到门口的时间内。 而身边,朱雨君和单岫已经开始了闲话家常。 是的,闲话家常。 好似两个久不见面的朋友,什么话都能扯一扯。又像两个天天见面的邻居,熟悉到不管什么话题都是随意提起,浅浅略过。 所以钟未空很无聊。 无聊到只能喝茶。 单岫却没有无聊的心情。 他似乎聊得很是开心,并有继续聊下去的势头。 钟未空可以感觉到,朱雨君,变得越来越沉重。 虽然他的表情眼神语气和方才完全没有不同。 这就好像钟未空也可以感觉到外面隔了一道墙紧紧注视屋内的那几十个人,还有屋子隔间里,默默关注事态发展的第三波人马,都正变得越来越紧张一个道理。 单岫不想放弃。 也就是说,他至少要将朱雨君的势力吞灭--莫秋阑,也就少了最得力的左右手。 朱雨君,也感觉到了他的用意。 所以他忽然轻叹了一声。 他和单岫之间的轻松闲聊,也便划下了句点。 钟未空放下茶盏。 及其自然的,好像,只是喝够了而已。 他全身的真气,却和单岫的一道,全力凝聚了起来。 随时准备出手。 朱雨君却是,笑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看向一旁,那个隔间。 隔间的纱帘,轻悠飘忽地随风招摇。 隔间的门,是开了一条缝的。 那飘起纱帘的风,便是从那条缝灌入。 单岫和钟未空的眼神,便钻进那缝,穿过那纱,看见了一个人。 他们早就知道那里面有人,并且不止一个。但此时狭缝中能见的,只有一个。 一个孩子。 十多岁模样,比方才站在门口的那个,还要小一些。 站在桌子后面,手中执笔,似乎在写着什么。 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衣饰,也不过中等人家。只那一身宁静端稳的气质,即使掺进太多稚气和无知,在那两人眼中,已是一览无余。 寻常富贵人家,绝难塑造的那一种,只能归结为身份和血统的东西。 那孩子写完了一列字,去蘸墨汁。 于是微微一抬头。 只是,中上的面容罢了。 但,钟未空的脸,瞬间煞白! 单岫的脸,也瞬间煞白! "好!太好了!"单岫忽然站了起来,道。 跳起般站了起来,狂笑着道。 他眼里的怒火,爆着骇人的光芒。 说话的同时一掌击在桌几上,桌几顿时四分五裂,却依旧不倒,只是怪异地扭曲。 而钟未空,也站了起来。 好似被那孩子的脸一惊吓,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那孩子是谁? 到底是谁,才有这种力量,叫这样的两人,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 没人回答,似乎也没人需要回答。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了答案。 朱雨君只是,再次微笑。 而单岫缓下一口气,甩袖,离开。 门口的少年很识趣地为他开门。 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而单岫,就这样,离开了。 夜风,便从那敞开的大门,呼啸着灌了进来。 门外聚焦的视线,也散去了。 "既然没事,我也走了。" 钟未空的声音。 "啊,不多留一会儿么?"朱雨君道。 "......你突然出现,还真是有点吓到。"钟未空笑道,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能再见面,我很高兴。" 然后他看了看那隔间门,和里头因为桌几那一声巨响而猛吸了一口气将笔掉在地上受了惊吓的那个少年,有些疲惫地轻道:"他在的话,大概就安全了吧......或者,更不安全。"矛盾地说着,又失笑,"千万小心,不要出问题。否则......" "我明白。"朱雨君轻笑道。 钟未空点头,转身离开。 而门口的少年,也跟着钟未空,一道出了门,再带上门。 屋子里,回归宁静。 只剩轻轻舒了口气,犹自看着门口发呆的朱雨君。 为了莫秋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不顾甚至他人的性命。 你以为他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你这个偏执狂,脑子不清醒。 怎么就这么贱。 对自己说过几百遍的话再次浮上他的脑海。 却只剩一声苦笑摇头,转身走向隔间。 早已,没有感觉了。 钟未空的脚步停下来。 忽然抬手,摸了摸颈项。 那片不久前被莫秋阑吮过血的地方。 似乎想起什么,又想起其他什么,表情一时纷呈。 他前些天就依着那白衣人留下的话用酒洗过身体了。 虽然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态。 再联想起方才白衣人看着莫秋阑吮血时一派悠闲算计的模样,猛地便想起来一个名字。 醉生香。 不是人的名字,而是药的名字。 若是粘在人皮肤上,不论用什么来洗,没半个月是洗不尽的。 而一旦沾酒,再被人吞食入腹--钟未空面前便是泰山崩于面而不动的莫秋阑正在寝宫大叫大喊着"我好痒痒死了"之类的话语,不由得面部一阵抽搐,倒也解了近日受气的愤怨。 又一个心惊。 那人,分明是老谋深算料准这步。 难道他就认定自己与莫秋阑会有肌肤之亲?他把他钟未空当作什么人? 不由一阵气恼,紧接想起那人与自己的那几次也算荒唐的吻,又是一阵烦乱。 他又到底,当自己是什么人。 玩乐么? 心底苦涩一滞。 转身。 "王爷有什么指示?" 此时的声音,却是笑着的。 那少年便也绽开那个漂亮的笑容,道:"王爷说了,钟碍月身后的势力马上就要赶到济方城,几股势力汇合下,近日恐有大动作,请公子多加防备。" "噢?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的安危了?"钟未空一嘻。 "如果公子这样问的话,秋年便要回答‘那是因为这个济方城,要拜托公子好好照料'。" "什么?"钟未空一惊。 秋年道:"不错。王爷怀疑济方城主方留应和单岫私下已有勾结,所以才可轻易怂恿安排下当日比武之事。王爷已经临时撤了方留应城主职位,换为公子管辖,即日上任。" "即日?!"钟未空又一个惊道,揉揉额头,苦笑,"他怎知我会接下来而不会趁他不在溜走?" "王爷说,公子一定会留下来,并且将济方城照料得很好。"秋年笑。 钟未空便一声叹。 果然是,好一个莫秋阑。 他自己跑去北边准备常运城一线的攻守事宜,而我为了守住钟碍月的地盘又肯定会尽力拖住单岫或是直接解决了他,自然是会好好守住济方城了。 钟未空想着,道:"有没留下什么提示?" "王爷说,也许公子忘了,北秦国,历来信奉神道......而且叫公子小心些,因为公子在刚出现在钟碍月身边开始,就被盯上了。" 钟未空一愣。 这个意思,就是说除了他莫秋阑和长灵教之外,还有另一路或者几路人马,同时盯上自己了? 谁?为何? "反正公子也不会撇下您的三个朋友。" 忽闻这一句,钟未空的脸顿时冷若冰霜。 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杨飞盖没有照顾好那三人。 那三人,已经被莫秋阑控制了。 "而我,就留下来照顾公子了。"秋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 钟未空终于笑了一声:"那就,麻烦你了。" 他的心里,也是在笑的。 我添的麻烦,可是很多的哟。 第二日。 钟未空从那突然变得豪华无比的卧房里出来,一脸悠然地走在回廊上。 路过某个房间的时候,似乎,突然笑了笑。 他没有看向房里。 不过即使不看,光凭那三声交叠的鼾声,便知里头是谁。 老二老三老四,或许连自己早身处险境都不知道吧。 这样多好。 钟未空这样想着,随意地瞟了瞟步步紧随在后的秋年,再对着回廊另一边晒进来的大太阳,无比幸福地伸了个拦腰。 "真是个好早晨。" 秋年便笑。 这根本已是大中午了。 而在这所剩不多的白天里,钟未空只干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大摇大摆地走到集市,在公布栏上刷啦一声贴上一张告示。 近日开法,众狐听令,绕城护阵。 然后在众人一片愕然中,大摇大摆地甩袖离开。 第二件,就是来到校练场,检视军纪。 其实本来,钟未空是有点头疼的。 如果方留应有意霸地为主,那必会加紧训练军队。而一个训练得太好的军队往往有一个毛病,就是只听旧主的命。 这就叫不明不白冒出来当了城守的钟未空有些犯难。 不过当他走进校练场的那一刻,心中的石头便放下大半。 他看到了一堆士兵,却没看到一个将领。 而那一堆士兵正围成一圈,似乎分成两派,你推我搡,喊来骂去,就差打起来。 而那两个将领被严严实实围在中间,亦是脸红脖子粗地瞪着彼此。 就算是护主心切,那也是--乌合之众。 "新任城守来了,还不给我住手!"给钟未空带路的文书官一见这场景,吓得冷汗直流,忙出声喝止。 即使看不太起钟未空,但这种糗事总是见不得人。 钟未空差点笑出来,咳嗽一声,威严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他们的错,竟敢骂我们邓将军是老鼠,只会打地洞!"一边有士兵道。 "胡说!还不是邓将军先骂我们王将军窝囊!"另一边立刻群情激愤。 "谁让王将军先......" "我明白了。"钟未空忽然点头道。 众人倒是疑惑地都停了下来。 "怎么可以骂同僚是老鼠呢,多不好。"钟未空低头摸摸下巴。 王将军一边的人全部猛点头。 "骂人窝囊也实在太伤人心。"皱眉沉吟。 邓将军一边的人全部猛点头。 "那--"钟未空抬起头来笑,伸出食指晃了一晃,"就打地洞吧。二十日之内,以中线为界,哪边的人先在本城西门挖出一个九九方格,深一丈,长十丈,宽至西门通道边界的地道来,便算赢了。输了的,就是窝囊废。" 众人全部傻在那里。 文书结巴道:"大人,这样......怕是......" "的确有损形象。那就这样吧,要是有一方的人将这个比赛内容泄漏出去,那就算主动认输了。"钟未空道,打了个哈欠,转身,"赢了的一方,大宴十天。" 他就这样,又一次大摇大摆,走掉了。 然后便是震天的欢呼。 全忘了方才的不快。 他们打仗不行,干干体力活还是很不错的。 只要挖挖土便能享受十天盛宴,可是从未有过的好事。 --他们将这当作游戏,亦或是新任城守故意放下收买人心的手段了。 单岫的脸,一直阴沉着。 钟未空虽是烦恼着,见了这脸,也不禁心情大好。 不论单岫是否和他国家的人民一样深信着鬼神,见了这阵仗,也是如何都解释不清了。 这阵仗,自然不是指现在道士打扮的钟未空站在祭台边,身边一群相似着装的男女正奔来跑去忙个不停,准备着即将开始的祭祀仪式。而是指--为何在钟未空贴出那张告示后,他便突然发现,这济方城周围,真的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狐狸。 他当然不知道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本就在渐渐增加。 但情报收集得再全,也不可能调查到山上的动物去。 而钟未空正是算准了这一点。 即使你不信,那就给你证据,让你相信。 所以他现在可以安心地继续他的烦恼--祭神的那一堆舞蹈动作,对他来说,不亚于叫他用脚使剑。 但是,对于一个信仰鬼神的人来说,有什么方法比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神仪式更能阻止他马上进攻? 当然现在并不是那一场祭神,而只是那一场的前奏,而且极有可能,还会有第二场第三场前奏。 目的只是,拖时间。 为了避免真正的道士可能说错话,钟未空便决定,亲身上阵。 于是终于在围观众人的注目中,钟未空深吸了口气,提了桃木剑,跳上祭台。 增强气势地,他站定,大喝。 "小空空~~~~~~~~~" 一声大吼爆出。 不是钟未空的声音。 而钟未空的喝声,断了;脑里记了数百遍的台词,忘了;手里的桃木剑,掉了。 他机械地转过头去,和众人的视线一道,盯住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正笑得十分开心地往自己走来的一个人。 怪异的人。 怪异的不是他的脸。 而是那乱蓬蓬的短发,翻着领子的中衣,领子下系着一根长长的彩带,小袖外衫,没系腰带,连裳都没穿,只是条与外衫同样深蓝的胯,底下一双锃亮的绑着细绳的鞋。 钟未空的下巴,终于掉了下来。 他要怎么跟旁边一脸茫然的人们解释这叫西装革履,而这个一脸不可靠的大叔就是另一个世界里现任英国剑X大学外国近现代史研究院博士,还是上课伤得最旁征博引风趣幽默时常脱线但仍是最受学生欢迎的那一个教授吴寻壶?! 而大叔仍然一边招着手一边朗笑着跑近,道:"小空空终于找到你了呀!" 钟未空的汗毛,终于记起要集体起立。 小......空空...... 钟未空紧张的毛病又犯了,指着大叔说不出话,不经意间瞥见单岫带着轻微冷笑的脸,心里一阵寒。 "这就是,新城守大人请来的高人?"单岫笑道,竟是站了起来。 钟未空的脸色转沉,也是冷笑道:"看人,可不要光看外表。" --能将自己和他一同带到另一个世界的法力,全天下有的,能有几个? "是么。比起我请来的这位,又如何?"单岫挑起半边唇角。 钟未空心下一凛。 已经看到了,来者是谁。 那是,方才才至的一顶轿子。 轿前左方,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手持拂尘。右方,另一个相似形貌的人,却是半大青年,手持木剑,俱是敛容平视。 他们恭顺地一个低头,轿帘掀开一角,一个人,便出现了。 那是一个,很老很老的人。 但看上去,又很年轻很年轻。 他的脸上已满是皱纹,长长的发须已白成雪一般颜色。然面色却是很红润光泽,溢着平静又柔和的笑容。 全场众人都近乎呆滞地看着这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出现在眼前。 "是......是佛道大师!!"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喊。 顿时一石惊起千层浪,纷杂话语声相继传出。 "佛道大师?那个又佛与道同修的不世高人?" "为什么佛道大师会出现在这?" 传说中的佛道大师不是隐居多年么,真的是他? 好一个单岫,好一个以退为进。 不来拆穿我,而是找来另一个高人斗法。 我斗输,自然不好再进行什么祭天来拖时间;他斗输,也成功搅乱我的阵脚,让我不能随时借祭祀为名拉住他的行动。 想着,钟未空的脸色森寒,却突然发现另一个人,竟是绷紧了全身。 似乎还,微微抖着。 是大叔。 钟未空的心立即提了上来。 难道佛道大师和大叔是宿怨劲敌? 便苦笑。 虽然如果可以,他宁可离那个大叔远远的。 看到那些狐狸的时候便知道,大叔马上就会出现在附近。 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摆祭坛。 而现在,想靠大叔撑过这一段的想法,怕也要行不通了。 看到人影忽动,钟未空瞪大眼,一个吸气。 大叔无比激动地,向着那老者冲了过去! 就算大叔本就是荒唐得什么都干得出来,也不用就地解决吧?! 这念头迅速滑过钟未空的脑海,但还没来得及出手阻止,那个情绪激昂满怀亢奋的声音已再次暴吼:"小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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