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单岫护在那老者轿子旁的众护卫,也愣得忘记拔刀。 而大叔已经八爪鱼一般扒在那老者身上,高兴得涕泪横流:"小道道,好久没见想死我啦!" 那老者惊愕地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终于也是一语惊人,"......师叔祖?!" 这回,所有人的下巴,都掉了下来。 闻名远近的佛道大师的师叔祖,会是怎样厉害的角色? 单岫的脸,也呆了呆。 他怎么也没料到一场争斗,会变成这感人的师祖孙相认。 下一刻,他愣住了。 因为他身边从方才起就有些激动的钟碍月,忽然朝着那怪异装束的大叔轻唤了一声:"师父!" 在这众人全忘记说话的当口,这轻唤也是足够音量。 单岫听见了,钟未空听见了,大叔也听见了。 然后大叔朝钟碍月那边看过去,微微皱眉。 钟碍月只好歉然笑。 他易了容,想大叔也认不出来。 却不料,大叔竟是眯眼一笑,极之亲切地挥了挥手:"原来你也在啊,好久没见想死我啦,小月月~~~" 这下,全部人,都傻在了那里。 那边好似映在粉红色大心的幕布里的师叔侄俩旁若无人开始叙旧,后头开着轻松愉快的超级玛丽背景音乐,还分明是四四拍子!! 钟未空石化状九十度角抬头看天。 天色仍好,日头正灿。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第二十四章 翌日。 佛道大师跑了个过场,一大清早就走了。 而大叔说他算出近日钟未空近日有劫特来相救,塞了他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在郊外找了个僻静的木屋住了进去享受难得假期。 所幸单岫果然是安分了,没再有什么动作。 钟未空摇摇头,叹。 他现在正走在商街上,很是自由地随意想着。 秋年不在身边--钟未空方才开玩笑地对他道我想单独出去走走,他竟然便真的没有跟了来,直教钟未空悔恨不已。 早知道就早说了。 然后他看见了一群人。 围着中间略高台上对坐着的两人,似乎正看得聚精会神,连轻声议论都没有。 钟未空随意晃过去的视线忽然顿了顿,又晃了回去。 微微惊讶的笑,便浮了上来。 "我是想买那个少年赢,不过看起来......"钟未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个黄衣少年的身边,摸摸下巴道。 "咦?"那黄衣少年惊讶地转头看着钟未空,又左看右看,完全不知这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一点的青衣人是怎么挤过身后众看官站在自己旁边的。 "放心吧,肯定赢的。"那少年笑了起来,比秋年的笑容还要讨喜,"不然我一赔十。" "嗯,还是......"钟未空歪头道,笑,"一赔五十吧。" "行~"没想到那个少年却是一口应承下来,完全没有疑虑的样子。 钟未空问也不问赢利多少,便从腰间掏了五十两银出来,交给那少年。然后抬头,去看台上两人。 一个二十七八岁,书香世家公子样貌,凝神看着中间的棋局,已有冷汗覆额。 而另一个。 还是个孩子的黑衣少年,一脸冷漠地,正下一子。 那神情,却是极为认真与专注。 那气势却强劲得如一把脱鞘的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钟未空忽然笑了一声,有些讶然心中忽然闪过的想法。 竟会觉得那黑衣少年,该是只有十四五岁而已。 环视四周,看棋的人中间,极少见的,有男有女。 女人还相当多。 似乎都没在看棋,而只是在看着那个黑衣少年的脸,和下棋的动作。 钟未空笑叹。 这样招摇的两张脸,也不晓得遮一下么。 "这位兄弟,原来也对棋艺有兴趣?" 忽然一个声音,出现在钟未空身侧。 "咦"了一声,黄衣少年又一个惊愕地看着隔了一个钟未空,同样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个陌生白衣人。 "我对不赚白不赚的更感兴趣。"钟未空倒是一派轻松,转头笑道。 然后对话就停止了。 三人看到,从另一个路口拐过来的人马。 一个是酒店老板娘,一个是首饰店伙计,一个是糕点铺掌柜,其余几个,也是类似。 相同的只有脸上的怒火,和手里紧攥的一张纸条。 "不好!"黄衣少年轻声叫道,竟是立马钻进旁边的豆腐摊后面。 等那一路人马越过那处,向着那棋台走去后,才一个跳起来,向反方向落荒而逃。 似乎,还带着笑意。 "喂!那个少年跑了!"突然有人惊道,指着黄衣少年离开的方向。 "哎呀,那我们押的钱怎么办?" "敢卷款落跑?爷爷要揍死他!" 顿时一阵哄乱,那一路杀过来的人马也在同时赶到台前。 而台上的人,终于被这连番喧闹扯回了神,看向台下。 "喂,就是你,穿黑衣服的娃子。"城里名头最响的包子铺"德立堂"的店主指着黑衣少年,又抖抖另一只手上的纸,念道,"‘明日午时,城东寻吾友,来即还钱'" 黑衣少年的眉,似乎跳了一下。 "喂喂,不要以为你是孩子我们就这么会放过你们了,你倒是说话啊。"酒质最好的"焚香馆"的老板娘叉腰道。 黑衣少年听见了。 他们的话,还有他们的话。 --说什么比试下棋消磨时间,背地里居然赌起钱来? --他不但要我还钱,还要我赚钱?! 他的眉心一跳。 嘴角便勾了起来。 众人一呆。 一个,比笑容更艳的,幽透笑容。 "我们继续。"这样轻轻一句,完全未受干扰一般,墨珠继续落下一子。 对面公子,愕然睁目。 "我们走吧,那边更热闹。"白衣人轻笑道,拉起钟未空。 钟未空循声看去。 可不是,济方城中央位置是方留应的豪宅,豪宅不远就是块大型的空地,连接了城中几条最大的街道,形成了一个自然的集会场所。 而现在,那里正脚步错杂,人声鼎沸。 一圈长长的席位,已陆续坐了小半贵客。 "噢,祭神嘛,总要有点宴会之类的东西搞搞气氛。"钟未空便笑道。 "又是祭神?"白衣人挑眉道,"就你这么个花招还能骗得劳命伤财兴师动众。" "耶噫不要这么说嘛。"钟未空道,眼神瞟向那人群一角,忽然有些语调上翘,"小小真功夫还是有的。" "哦?说来听听。"白衣人似乎有了点兴趣。 "你饿了没?好香噢。"钟未空抬起鼻子嗅了嗅,忽然道。 "啊......是有点。"白衣人有些疑惑道。 "那就好。"钟未空狡黠道,又低头皱眉,严肃状轻咳几声。 然后吸了一口气。 再抬起头来,往那人群一角气动山河大喊了一声:"好香艳~~~~~~~~~~" 那处青纱帐中,正很有气质涵养小口嚼着食物的玉调公主,便噎住了。 瞪着眼睛终于看到了这头环臂抱胸一脸得意的钟未空。 停顿。 白衣人一愣。 几乎同时的,玉调气红了脸刷啦一声站起来,把面前的所有东西都扔了过去,一边指着钟未空大喊:"别再让我看见你!!" "妈呀好吓人!"钟未空惊惧地叫了一声,脸却是笑得灿烂一片。 玉调多少有点功夫,这样一扔还真越过无数人群,样样飞到那两人旁边或头顶。 白衣人终于一笑。 两人左飞右跳上接下捞,不一会儿就怀抱一堆水果糕点。 玩得,不亦乐乎。 而玉调跳脚扁嘴,郁闷不已,干脆把桌上剩下的东西全扔了过去。 "要扔也要扔得准一点嘛。"钟未空刚抱怨完,抬头一看,吓得后退三步,"我的亲娘啊这是啥!" "快走!"白衣人一个躬身,窜了出去。 两人便在一阵盆林筷雨中大笑着溜之大吉。 "现在去哪?"白衣人道。 钟未空正把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糊混道:"先去找大叔吧,几日后的祭典我想要他来主持。" "好......咦,下雨了?" "耶噫真的耶。" "不想被淋湿的话......"白衣人忽然一句道,眼看向不远处,"其实我忘了告诉你,小小真功夫,我也是有的。" 钟未空疑惑间也跟着看过去。 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个在集市上调戏过玉调的富家公子,正携了几个仆从,匆匆赶往两人刚离开的那处宴席。 他身边的仆从正打开一把上好布面的伞,撑在那贵公子头上。 钟未空和杨飞盖便是默契地相视一笑,各吸一口气。 白衣人大喊"踩花!!" 钟未空接道:"大道!!" 那个贵公子便差点滑倒,回头一看。 那两人正笑得一脸耍你没商量。 "又是你们两个!!"贵公子也是一声吼,一下从侍从手中夺过伞,又在那手忙脚乱鼓捣了一阵子,转身向着那两人呼啦一声扔过来一个长条状不明物体,喊道,"还你们!" 钟未空随手一接,抓在手中。 一把伞。 钟未空撑开那伞,失笑。 一把满是漏洞的伞。 "这么快速度就搞出了这么多洞眼,真是辛苦你了。"钟未空叹道,"这伞面可比我扔给你那把高级多了。可惜呀可惜。" 那贵公子转身就走,身后的侍从慌张地再撑开一把伞追上去。 钟未空也把那伞撑在了两人头顶。 雨水顺着那些漏洞,仍旧哗啦啦往下流。 两人相视,再次大笑。 第二十五章 脚步踏在厚实落叶上,发出松软清脆的响声。那片似浓又淡的迷雾挡在眼前,叫人看不清林中实景。 "佛道大师的师叔祖果然不同凡人,竟可随手摆出这样一个庞大的雾阵。"白衣人笑道。 "小心点,这雾阵名为如意,不同寻常,心中所想会在雾中呈现出来,让闯阵者越陷越深,困在其中。"钟未空道,"心无旁骛,只要想着要见大叔就可以了。" 看着钟未空微微凝重的神情,白衣人便点头道:"好。" 同是凝神,心中只想着见到大叔,两人发现未进多深,便是一个简朴的木屋出现在不远处。 "原来这么近。"白衣人道。 "一旦心有杂念歪念邪念便会被雾阵缠住,错过这木屋而进入更深林中,到时要脱出就难了。"钟未空笑道,"要不是有大叔提点,我也不能这样快走出雾阵。" "那个大叔......" "噢,就是便宜帮的宅子被围住时,我替你去见钟碍月,而你替我去应付的那个道士。耶噫昨天大叔那样惊世骇俗地出现,难怪你没有发现他们就是同一人。"钟未空叹,摊手。 白衣人愕然,失笑:"还真的没有发现。说起来第一次见大叔就觉得他很亲切,聊了一会天就让我回去了。啊,好像还让我带给你一个盒子。" "盒子?"钟未空微谔,忽道,"啊怪不得大叔昨晚走前对我说要随身带着个什么盒子,难道就是那个?" 白衣人笑:"难道你从没打开过那个盒子么?" "谁会去打开!"钟未空拧眉叫道,"谁知道里面装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算计我!" "呵,要是也有个阵法,可以直接说出人心所想就方便了。" 闻言,钟未空忽然想到什么,竟是一笑。 聊着,两人已经快要走近木屋了。 "等等。"钟未空猛地停下来,伸手拦住白衣人。 白衣人的神经迅速绷起来。 "不是。"钟未空笑道,把白衣人往身边的树丛里拉进去躲着,又弯腰捡了一块大石头,做势便要往那木屋门扔去。 "你干什么!"白衣人惊道,一把拉住钟未空举着石块的手。 "放心吧。"钟未空回头笑道,一时灿烂,"没有阵法,也可以让你知道我心所想。" 白衣人惊愣地看着钟未空微运气,将石块砰的一声砸到那门上,心里一阵冷汗。 --对一代高人这样无礼,也只有身边这人干得出来。 一阵脚步声风风火火地从那门的另一头跑近,吱呀一声猛然打开房门。 不是大叔是谁。 只听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大喊道:"好久没见想死我啦......咦,人哪?" 白衣人的心里,便是腾的一声重击。 激动地看向一边偷笑地仍看着佛道的钟未空,一时语塞。 "明明有人敲门啊还那么响......"大叔挠挠头,关门的手势忽一顿,回头疑惑道:"这是哪来的笛声,真是好听。" 问罢,将门缓缓关上。 此时,钟未空已经忍笑忍得把手中执的伞都颤得左晃右歪。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白衣人的语调也和那伞一样,颤得有些七上八下,惊喜又怀疑。 "嗯。"钟未空终于停下笑,定定看着杨飞盖,缓缓道,"好久不见,杨飞盖。" 杨飞盖也深深凝凝地回视,轻笑道:"好久不见,钟未空。" 两个各自易容的人看着对方,都似乎透过了那层假皮,看见那相似的激动与怀念。 雨,似乎又下大了。 把两人纠缠的气息与视线,隔绝在那一小块空间里。 雨水穿过伞面空洞,稀里哗啦地流成一条条小水柱,被方才笑时手一抖,将两人的肩头淋得湿漉一片。 钟未空见了,不觉笑了一声,走近一步,让两人都尽量被遮在伞面中间漏洞少的地方,无奈微叹道:"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在单岫和莫秋阑面前出现,服了你了。" "不妥?让莫秋阑以为我是单岫的人,单岫以为我是莫秋阑的人,我就安全了。" "想得总是太好......"钟未空又道,"我那天晚上才借了河灯放出消息,第二天傍晚便见到那祭台上的字,那样快,我都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很开心。" 杨飞盖的心脏在方才钟未空靠近的那一刻停顿一拍,而后加速两拍,此刻只能笑了一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一段时光,是我从未有过的,也是不该有的生活。我忽然明白原来不是同类也可以快乐相处,可以不孤单。"钟未空顿了顿,想到什么,苦笑一声,"啊,我又乱说话了。" 他不会明白我说的话吧。 什么同类不同类的。 "不......不是的......"杨飞盖突然想解释,心头一惊,仓皇压下。 钟未空仍自看着杨飞盖的眼睛,诚挚道,"好久没见了,很想你,杨飞盖。" 杨飞盖的心头一阵狂喜! 他知道了么? 感受到了么? 茫然想着,胸中一热,刹那一片空白,猛然抬手,环拥上去。 "还有钟碍月。" 钟未空的声音起落,而杨飞盖吊在半空的手便顿在当下。 低头。 心,也沉了下去。 然后瞥向一边,似乎只是活动筋骨般的,将双手放了回去。 一时冷热交叠,五味杂陈。 而钟未空,恍然便是拥了上去! --是因为看到了杨飞盖堪堪停下的动作? --还是因为按耐不下心中突来的激颤? --抑或只是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 没人说得清,连钟未空自己也不明白了。 他只是用那带着压抑的微颤语调缓缓说道:"能和你们相遇真的很好。好得如梦似幻。多谢你,即使没有在身边,还是一直等我。" 低沉的话语穿透耳膜,轻忽如飘羽,又沉重力千钧。 杨飞盖缓缓闭上眼,盖住那激颤收缩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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