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位下堆积的是血、是泪、是头颅! 夺权前杀的是敌手,砍的是头颅,说不尽的酣畅淋漓。 掌权后伤的是骨肉,裂的是心、是魂魄,血泪欲流、流不出! 骨肉骨肉,被拆成了碎骨与残肉,徒留下憾与恨,只剩下怨与愤! 得道失道有何异?俱是众叛亲离!! 偌大的寝宫内寻不着烛光、嗅不到暖风…… 康熙大口大口地喘息。 该死的! 不行,完全不行! 无论想了多少遍丰功伟绩,无论念了多少次千秋霸业…… 都会被那一句话打回原地、剁得粉碎!!! 康熙急躁地向里侧望去,终于发现了那蜷缩在锦被里的幼童。 就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康熙一把将那孩子抓了过来,紧握不放地牢牢按进怀里。 朕说自己有所爱,你却骂朕,不是凉薄,而是从来无情! 可悲的是亲生儿子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作为老子的自己却无从反驳、哑口无言! 到底要多狠的心,才能如此干脆地否定亲父所有的人性!!! “朕偏不如你所想,朕绝不如你所愿!!” 康熙执拗地搂着胤禩,牙关紧咬,双拳紧握,牢牢地将胤禩禁锢在怀里,仿佛誓死不放。 月色朦胧晦暗,康熙凝视许久,费了很大的劲,才终于看清了怀中的人。 孩子的眉间似乎终于微微展开了,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呼吸平缓顺畅,脸颊贴在温软的锦单上,仿佛进入了最甜蜜最欢乐的梦境里。 康熙几乎咬碎牙齿,重重地哼出一声。 哼!你骂完了!你痛快、你酣畅了!朕可还七情内伤、夜不能寐着呢?! 复又将胤禩远远地塞到里侧,康熙猛地起身,对窗外冷冷地喊道:“太医!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在殿外候着的太医惶恐惊惧,颤抖地进殿跪地请安。 “皇上脉弦而数,乃是肝郁化火,只要……” “够了!”康熙冷哼着呵斥:“朕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吃了宁神丸,可到现在还是辗转难眠!太医若是连这点小症都束手无策,那就永远不用行医了!” 太医不断请罪告饶,用力磕头叩首:“臣必竭尽全力!” 康熙凝眉,看向龙塌。 这么大的动静,床上的人却丝毫未觉,酣然成眠! 康熙呼吸渐急,一腔怒火骤然喷薄而出。 你说的,朕承认。但,朕绝对绝对、一个字都不会赞同! 那是前世的朕!那是过去的朕! 这辈子,朕要创造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完美结局给你看!!! 朕绝不伤感,朕绝不气馁! 朕这就沉眠熟寐,安然入梦给你看!!! 拿出太医第二次呈上的药丸,康熙多吃了数个,复又卧躺龙床。 又一次将胤禩重重地抱进怀里,康熙长叹三声,才闭上双眼。 思虑再起,如影随形,似附骨之蛆,怀里的人更如刺手荆棘,如刻骨冰雕,如灼人碳火。 康熙咬牙,将胤禩紧紧地塞进怀里,死都不肯放开。 朕曾经长久地忘记。 朕……不过是一介凡夫。 亲情、挚爱、真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朕一度地忽视。 即使前世狠心地放下了,永远地失去了。 但这一世,朕想要这些东西! 朕厚颜无耻地想要!!! 说到底……朕…… 我也只是个俗人。 如此而已。 雾沉厚,光熹微。 胤禩只觉神清气爽、身心俱畅,如果忽略眼前那个紧紧搂着自己不松手的人的话。 昨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胤禩轻叹一口气,复又看向康熙。 爷怎会如此放肆,口无遮拦,如同理智全失? 但无论怎样,定是与雍正脱不了干系!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算什么……这皇帝可比爷诡异多了! 爷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口了,皇帝居然没有呵斥降罪?不但没有降罪,甚至好言安慰? 现下虽阳光不明,但怎么看也将近巳正了……皇帝竟旷了早朝?辍朝的原因居然是赖床贪睡? 说他不是康熙,爷不信;说他是康熙,爷更不信! 不少皇帝沉迷丹药妄图永生,难道康熙吃错了药不成? 胤禩嘲讽地讥笑。 想要坐起的身子却在康熙的禁锢之下无法实现。胤禩皱眉浅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躺了下来。 爷也不是那么拘泥外物的人。既然龙床使爷睡得如此舒适,爷何必非在这个时候思虑纠结,劳苦伤神?安逸难求,及时享受才乃正道。 瞧了眼面前的康熙,胤禩轻哼,就当做是福晋撒娇耍赖,爷也就舒坦了。 吸气闭眼,胤禩再度沉入梦乡。 未初已到。 胤禩饥肠辘辘地醒来。 康熙依旧沉眠于睡梦。 胤禩咬牙压下心中怒火。这皇帝是怎么回事?真要折腾爷也不必拿出这种馊点子! 再看向不远处,梁九功已经踌躇了良久,已然冷汗浃背。 胤禩沉声说道:“还不快侍候皇阿玛起身更衣。” 梁九功见胤禩醒了,赶紧跪地请安,继而颤声说道:“奴才已经按规矩叫了数声了,太医也请了,只说皇上是睡眠未醒,可皇上……” 胤禩面无表情地听着。太监也只敢在旁呼唤,哪个敢上前直接推醒皇帝?不……这大清也没几个人敢! 梁九功见胤禩脸色并无不豫,而被圣上带入乾清宫的阿哥也必然受宠,揣度良久,梁九功才接着开口:“还望八爷……” “好。”胤禩淡淡答道。 梁九功掩住欣喜,正打算向胤禩奉承几句,不想…… 只见胤禩迅速地转身面对康熙,抬起右腿,一击猛烈的膝踢直接攻向康熙的小腹,动作毫无迟疑、行云流水、够狠够绝,直中要害! 梁九功受惊愣怔,如入云里雾里,继而清醒,立时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恐慌万状、两股战战、不能自己。 康熙闷哼了一声,松开了双手,眼眸微颤,似乎有醒来的征兆。 梁九功只见胤禩从容地整理了前襟,淡定地起身,接着潇洒地一跃,平稳地着地,然后莞尔着向自己走来,步伐稳健,风采依旧。 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待察觉殿内仅有三人之时,梁九功才深深呼出了滞塞的气息。 “梁公公,这可是你求爷做的。”胤禩眯起双眼,状似愧疚,微微叹息。 梁九功不寒而栗,赶紧点头答是。 “皇阿玛要醒还得过上片刻,先伺候爷洗漱更衣。” 第二十七章:前尘不可追 午后的阳光是舒爽而怡人、惬意又温暖的。 胤禩安静地坐在外室等候康熙起身,规矩、习俗、传统、礼仪,繁琐而冗长,这么些年来,那请安、打千、告退、磕头的时间可比与康熙真正相处的时辰长多了。 胤禩浅浅嗤笑,继而安然。 三刻之后,康熙出殿,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康熙欲言又止,胤禩依旧平静而耐心地候着。好一会儿,康熙虚叹一声,缓缓地摆手,应了胤禩的告退。 康熙希望胤禩留下,却完全不知该对其用何种方法。 用皇权?康熙不愿意。 用父恩?胤禩则无视。 康熙久久凝视胤禩离去的方向,仅仅五六步,那人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而康熙,却像是生生等候了五六年般,盼着那人蓦地转身,然后回眸一笑,仅此而已……等着等着,却直到熬白了头发,才发现,终究是一场空…… 康熙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看自己的手掌、自己的服饰……还是原来的模样。 幸好幸好,才过了须臾罢了。 朕,还来得及;朕,并不是全然无望…… 胤禩走出乾清宫时,才渐渐放松起来,脸上永远挂着的笑容也跟着淡色。胤禩凝眉,许久,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做到了漠然,却做不到心无波澜。 无论康熙是否存在、无论康熙有无改变。 那份感情都在, 是恨、是怨、是嗔、是念…… 想要揪着他的衣领质问,想要扳倒他的身子痛揍! 皇阿玛你好本事! 你让爷藏不住心事!你让爷控制不住情绪! 归根究底,玄烨与胤禩,究竟谁输谁赢? 胤禩咬牙,强制抛开脑中烦乱的思绪。 现在都这个时辰了,也不可能再去尚书房,该干些什么呢? 先是去景仁宫探望小十二,接着…… 呵呵,果然还是应该去四所,候着爷的好四哥! 能随意进入胤禛居所的人有三类。 一类乃上位者,如康熙、如佟皇贵妃。 二类乃下位者,如内侍、如苏培盛。 而这第三类却是固定的两人,胤祚、胤禩。 胤禩坐在胤禛的屋子里,回顾此生境遇,只觉不可思议。 同样一个人,由不同际遇,塑造了两个截然相反的胤禛。前者视胤禩如不共戴天之仇敌,后者待胤禩如血脉相连之亲弟。仅仅一个人而已,却使胤禩觉得比应付两人麻烦百倍。 思潮翻滚…… 打断胤禩思考的是一声清脆的呼唤。 “八弟!” 胤禛神色如常地走了进来,看到胤禩之后,沉稳严肃的脸上倏地绽出了笑容,一路小跑着进了居所,拉起胤禩的手就往里间走。 “是什么使得四哥如此高兴?”胤禩轻笑,由着胤禛折腾。 胤禛故作玄虚地咳嗽了几声,摆出了哥哥的架势,瞄了眼胤禩。 胤禩立刻睁大水汪汪的眸子,扯着胤禛的袖子,做出渴求的姿态。 胤禛粲然而笑,眉眼大大地开合,欣喜异常:“额娘有喜了!” 胤禩微微一怔,这个年份,来到可不就是十四吗?胤禩莞尔,状似好奇地看向胤禛,问道:“德妃娘娘去年才添了十二妹,怎么就不见四哥这么高兴?” “不一样、不一样!妹妹一月都见不到几面,又不能一起玩耍……”胤禛先是苦着一张脸满是抱怨,继而又仿佛得到了安慰,眼珠圆溜溜地闪着光:“但是太医诊断:此胎,左脉稳健有力、右脉慢软偏虚……皇阿玛也说这胎铁定是个男孩!” “而且而且,”胤禛大大地咧着嘴,似乎在向往,又仿佛是幻想:“以前一旦额娘有喜,都因我年纪小,不能再去探望。可是,今儿个皇阿玛下了恩典,我以后可以经常去探望额娘呢!” 胤禩有些诧异,即使是九岁的小胤禛,也很少如此失态。 胤禛兴奋地拉住胤禩的手腕,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种看着他来到人间的感觉真的好奇妙!看着他出生,教导他说话,陪着他学习,自始自终护着一直到他成人。那就是我的十四弟!” 如此的胤禛,外在已是沉稳早熟,内里却是赤衷不改……如论是前世今生,对在意之人掏心掏肺地好这点,胤禛从未改变……胤禩微微恍惚。 注意到了胤禩的神情,胤禛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胤禛只觉得这样的八弟很深沉很深沉,似懂非懂中,胤禛蓦地想起了那一日的薄暮,八弟也是这样的眼神,刻骨的深邃,却又说不出的温柔。自己藏不住、躲不掉,遮不了……就那样趴在八弟的怀里泪如雨下,失声痛哭,直至,忘却了所有的悲伤与哀念。 脸颊陡然烧红,胤禛侧过身子垂下头。 那可是自己的八弟,自己身为兄长,怎可失态至此?八弟无亲母手足,九弟十弟还都不懂事,四哥不照顾着,八弟可不就没人疼了? 再转头瞅瞅胤禩,胤禛失神视之。 八弟明明是笑着,却使人觉得很孤单很寂寞,就像是夹杂着一丝淡然的失落。 却正因为淡然得过分,才使人甚为心疼。 连忙凑近,胤禛抓住胤禩的手,认真道:“四哥……当然四哥还是八弟的好四哥!有了小十四,四哥也会一样疼八弟的!” 胤禩望着那满脸坚定的九岁孩童,顿觉好笑,脸色瞬间柔顺了起来。 胤禛絮絮叨叨地说着,从柜子里小心翼翼捧出漆金锦盒,翻出了自己所有心爱的宝贝,细细地数着、摆弄着。 胤禛与胤禩商量着送给小十四三朝、满月、百日、周岁的礼物,一同纠结、一起比较,一块决定,就仿佛小十四明天就会降生人间似的。 九岁孩童、六岁稚子,笑靥如花。 …… 西洋自鸣钟敲击报时。 酉初已过三刻。 看着眼前欢天喜地的小胤禛,深深长吁,胤禩不知该乐该怒。 看来雍正是不会在酉初时刻出现了。 康熙使得爷宣泄出本性。 雍正你倒好, 先使爷爆发出本性,再让爷把那脾气给硬生生地吞回去! “八弟,” 那是小胤禛郑重的宣告:“以后若是寂寞,若是有难处,尽管找四哥就是!” “四哥,”胤禩浅浅叹息,再睨了眼自己矮小的身板,接着舒出一口气。 睁大水色朦胧的眸子,胤禩蓦地起身,扑进了胤禛的怀里:“弟弟现在寂寞。” 胤禛被胤禩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惊,怀里的人温软瘦小,胤禛赶紧抱紧了,却完全不知下一步该怎样做。 “所以……”胤禩将头整个闷进胤禛的怀里,咬牙切齿地接着道:“今儿个就让弟弟住下吧!” 亥初,胤禛安眠。 亥正,夜色静谧。 夜半时分,雍正苏醒。 胤禩缓缓坐起,淡然地整理仪容后,才看向身边的胤禛:“有什么想说的?” 雍正轻笑:“酒能乱性,自古常理。” 胤禩亦笑:“四哥若如此说,弟弟可就当真了。” 暗波汹涌。 雍正微眯双眼,轻叹一声,才道:“受相克之物影响之时不可沾酒。” …… “那毓庆宫的熏香,四哥是如何看待的?” “八弟以为呢?” “皇阿玛常去毓庆宫,所以熏香绝不可能出现于正殿,而是在后殿继德堂,矛头直指太子。如此看来未免巧合。” “那物本非香料,却被人悄然放入熏香,燃于内室,防患于未然,杜绝太子重生之可能。说是有心为之并不为过。” …… “第四者,野心勃勃……” “第四者,是敌非友……” 第二十八章:稚子无所忌 夜色朦胧。 胤禩毫无睡意。 即使重生一世,这皇城都是一个永无尽头的怪圈。人在,则纠纷在;权在,则战争在;人若亡,也只不过是换下一代继续战争罢了。 出手与否,结局无改。 胤禩百无聊赖的翻身,却看见雍正同样是夜不能寐。 浅浅一笑,胤禩安稳地睡去…… 光阴一如既往地流逝,不会为任何存在滞留。 胤禟胤誐又闯了祸,不慎毁了贵妃所爱之花卉,近日来又被罚禁足。 胤禩听闻,无奈地摇头,复又莞尔。 孩童无邪、无忧、无忌,尚且不知愁滋味,甚好甚好。 每日上学之余,胤禩就会去景仁宫探望胤裪。每日午后哄着逗着小十二,按着胤裪前一日的学习安排该日所待的时间,一到时辰,无论小十二如何挽留,胤禩一定会按时离去。 小十二不同于胤禟,有受宠的亲母;不同于胤誐,有位高的额娘;更不同于太子,有康熙万般的宠爱;甚至,连一个健康的身躯都无法得到。 将来只能完全靠自己的才能与操守来赢得这皇城中的尊重与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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