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罗伊就看到凯米伦开始脱衣服，他有点糊涂了。 既然都是要脱，为什么不在岸上就脱掉，偏要到水里去脱？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过，看着凯米伦那非但不嫌麻烦，反而像是很享受似的表情，罗伊渐渐明白过来。 其实他是迫不及待了吧？迫切地渴望着水…… 说来说去，毕竟是应该生活在水里的生物，对水的依恋不是普通人可以想像的。 再回想到这人连喝水都要喝盐水，罗伊猜测地说：「池子里的水，难道是海水？」 「是的。」凯米伦说，上衣已经脱干净了，开始脱裤子。 「你可真行。」罗伊摇头笑笑，「是怎么办到的？」一般人不会把海水引到自家泳池，这肯定要比普通泳池麻烦得多。 「有钱就能办到。」 听凯米伦这么说，而且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罗伊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凯米伦看上去十分清闲，不像是在工作，可是却住着这么好的房子……该不会是什么非法途径？ 「海底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凯米伦给出这样的答案。 罗伊又是一愣，「你是说，你把海底的东西拿到陆地上来，卖了赚钱？」 见凯米伦点头，罗伊不禁要问了，「譬如什么东西？」 「很多，海底到处都是沉船。」 「沉、沉船？」而且还到处都是！罗伊扶住额角。 其实可以想像，在海上实际沉没的船只，比起人们所知晓的数量肯定要多得多，而那些船上装载有值钱的货物，也完全不奇怪。 但是谁又能想到，人类所遭遇的灾难，居然给海底的居民赠送了一笔额外财富。 不过换一个方面来想，假如不是要到人类世界中来，那些财富对于海底生物来说也是多余。 「是的，太多了。」凯米伦说：「卖了这么多，还有很多，没完没了。」 「……」罗伊额头上黑了一圈。 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话要是让那些搜寻沉船的探索者们听见了，一定恨不得活活咬死他。 罗伊叹了口气，真是的，管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他还有正事要问。 「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跑到这儿来？」既然会卖东西赚钱，而且还购置了房子来居住，显然这人并不是偶然跑上来逛逛而已。 「我来找尼洛。」凯米伦马上就回答了，并不打算隐瞒。 「尼洛？这个尼洛是人类？」不然为什么要跑到人类的地盘上来找？ 「不是，他是瓦雷。」 「是瓦雷？」罗伊深感意外，「那又怎么会……」 这年头，瓦雷们很时兴往陆地上跑吗？凯米伦是一个，尼洛又是一个，还有伊琳娜遇上过的那个…… 忽然意识到什么，罗伊沉重地问：「你说的尼洛，该不会是被伊琳娜的父亲杀死的那个？」 「不是，被杀死的是尼娜。」 「尼娜？」 「她是尼洛的妹妹。」 「妹妹……」罗伊哑然，妹妹被人类杀死了，难道说——「那个尼洛来到陆地上，是为了寻找杀死妹妹的人类？」 凯米伦点点头表示肯定，这个罗伊已经不意外，只是…… 「而你来这儿又是为了找尼洛……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看样子他还没找到伊琳娜以及她的家人。」凯米伦说：「尼娜的尸体是在海底被发现的，她的死因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谜，只有那支鱼钩，证明了杀死她的凶手是人类。其实要不是那天我听见薇薇安讲电话，大概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那个人类该去哪儿找。」 说起来，这倒是一场巧合了，包括他们两个的重逢在内。 罗伊轻吁一口气，而后微微屏住了呼吸，「那么，如果尼洛找到他们呢？或者你找到尼洛之后呢？你到这儿是来帮他的，还是……」 「我不会帮他。」这次出乎罗伊的意料，凯米伦摇了摇头，「我是来阻止他。」 「真的？」罗伊由衷感到欣慰，他真的不希望凯米伦到这儿是来杀人，哪怕只是帮同伴杀人。 不过再仔细想想，这样反倒有点奇怪了，不是吗？ 「但尼洛的妹妹是被人类杀死的……他们都是你的同族，你不是应该跟他们同仇敌忾吗？」 「我没想过，也没必要这么想。」 凯米伦一脸平静，几乎像是无动于衷，除了罗伊偶然在他眉梢上发现的那一丝丝无奈。 这也让罗伊越发不解，「为什么？」 「如果瓦雷和人类遭遇，人类多半会害怕，因而对瓦雷驱赶甚至攻击——所有瓦雷都清楚这一点，而明知道这样却还往人类面前跑，那么就算遭到致命的攻击，也是自找的。所以，你要么就乖乖待在海里，要么就在被人类攻击之前逃掉——当然要反击也是可以的，不过我们不提倡这样做。总之，你身为瓦雷，就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凯米伦解释得十分详细。 因此，罗伊也理解得很快，「所以简单来说，瓦雷是个爱好和平的种族，是吗？」 「基本上是。」 凯米伦的说法是「基本上」，显然还是有不在基本上的例外，譬如尼洛。 又能怎么讲他呢？被杀死的那个毕竟是他的亲人。 「其实尼娜很可怜。」凯米伦忽然说。 罗伊心里不禁缩了一下，沉默地等着他说下去。 「她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又喜欢到处跑，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尼洛一直禁止她靠近浅海，可惜还是疏忽了，让她出了这种意外。」 「……他们兄妹俩感情很好吧？」 「嗯。」 「那你跟他们之间呢，也很熟悉？」 「还可以。」 「那么你为什么不劝住尼洛，在他来陆地之前就先阻止他？」罗伊问。他不是想批评什么，只不过，如果早点阻止尼洛，现在也就不必再为之困扰。 但再想想，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和凯米伦也就不可能重逢，或许以后都没机会再见了。 这次重逢可以说是靠一连串的巧合串起来的，只要差了一点，一切就会不一样。 「尼娜出事的当天晚上他就失踪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凯米伦说：「我按照母亲的吩咐去找凤凰问，才知道他来了陆地。」 「凤凰？」罗伊被这个名词弄懵了，「你说凤凰？真的凤凰？」凤凰不是属于天上的鸟吗？ 「也不算是。」凯米伦想了想，「可能跟人类说的凤凰不太一样，反正通常是叫他海凤凰，也有一种叫法是『海魔』，不过我们一般都叫他凤凰。」 「海魔？」罗伊有翻白眼的冲动，看来海底世界比他想像的还要丰富很多啊，不但有海怪，还有海魔…… 罗伊有点好奇，不过，现在最应该关心的好像不是这个。 「为什么要去找凤凰问？」他问。 「因为我们也猜测尼洛可能来了陆地，而假如真是这样，他在来之前多半会先去找凤凰。」 「为什么？」 「……你等一下。」凯米伦说完，潜到了水底下。 凯米伦再浮出水面的时候，把罗伊吓了一跳。他毫无心理准备，突然就看到对方变成了海怪的模样，说起来也是原本的模样。 虽说以前他不是没看过对方这个样子，但也就那一次而已，而且当时那个海怪还小，小孩子的模样当然没什么可怕的，甚至还有点可爱。 但是现在，小海怪长大了，模样虽然还是那个模样，但可爱的感觉就几乎没有了，甚至散发出强烈的威胁性，压迫感十足…… 难怪一般人要害怕了，以为是自卫而向对方发起攻击也是再正常不过。尽管这只是以貌取人造成的第一印象，其实在这看似凶悍的外表之下是温和的本性。 总之，那一下的惊吓过去，罗伊很快就恢复镇静，转而狐疑地问：「你这是干什么？」突然变身，总不至于是为了刻意吓人吧？ 凯米伦张开嘴，吐出舌头，舌尖上卷着一颗小小的圆珠，发出美妙的淡蓝光泽。 「那是什么？」罗伊弯下腰想细看，可惜对方的舌头已经收了回去。 「是凤凰交给我的，它可以让我变成人类的模样。」说完凯米伦又一次潜入水中，再出来时果然又变身成人类。 罗伊不禁舒了口气，虽然没有以貌取人的想法，但是，不管怎么说，以他这个普通人的眼光，到底还是觉得看着这副人类的模样比较适应啊…… 他摸摸脸，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那颗珠子，其实瓦雷不能变成人类的模样？」 「不能。」 「那又为什么要变成人类的模样？」罗伊说完，自己想了想，推测出答案，「为了方便是吗？是不是尼洛也从凤凰那儿拿了一颗同样的珠子？因为不管是你还是他，来到陆地上首先要做的都是寻找线索，而只有作为人类，才能更顺利地混进人群里，也利于以后的行动。」 「没错。」 「那既然你们两个现在都变成人类的模样，还能认得出对方吗？」毕竟变身前后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遇上了就会认得。」 「这么说……其实你还是处于被动，你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对吗？」 「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很聪明，而且不会放弃，迟早会找到伊琳娜这里，所以只要我和她保持接触，就一定会等到尼洛出现。」 「原来如此……」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罗伊差不多明白了，但与此同时，他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他努力回想，一时间没想起来，倒是有了另外一些疑惑。 「那个凤凰，对于你们两个的目的都很清楚吧？」他问。 「对。」 「那他明知道你们俩的目的相互抵触，为什么还两个都帮？」 是凤凰的插手使得两个瓦雷都能变成人类的样子来到陆地，一个为了杀人，一个为了阻止杀人，这只是让事情变得复杂化，不是吗？ 「这我不清楚，他愿意吧！」凯米伦倒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愿意？」罗伊越发理解不透，一句「愿意」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不是很奇怪吗？他总该有一个比较偏向的，总不可能两边都偏？」 「或许是两边都不偏。」 「你是说中立？但那样的话，他就应该两个都不帮吧！」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总之对于凤凰的想法，你不要猜。」凯米伦笑了笑，像在安慰罗伊似的。 罗伊对此除了郁闷，也就只能叹气，他知道自己还是听凯米伦的话比较明智。 「巫婆。」最后他只想说出这个想法。 「你说什么？」凯米伦不知他的话意。 「看过童话吗？有没有听说过《小美人鱼》？」罗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里面有一个巫婆，她把美人鱼变成人类的模样，就像凤凰对你和尼洛做的。」 「哦……所以呢？」凯米伦歪过脖子看着罗伊。 罗伊忽然感到啼笑皆非，这小子，人前那些冷酷知性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他现在的神态，让罗伊一下子想起了当年那个小海怪，简直如出一辙。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凯米伦不想和人类过于亲近，毕竟是异类，而且刚刚才发生了同族被人类杀死的事。 假如他们两个没有和好，罗伊想，自己大概也没机会看到他这种毫无戒备的样子。那两只金褐色的眼珠，如同宝石般明亮而透彻，仿佛要透进心灵深处…… 胸口猛然一阵惊悸，罗伊一下子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干咳几声，「呃……没什么所以，就是随便说说。」 「嗯。」凯米伦点点头，看起来似懂非懂，但也没有再问，头一低就钻进水里。 不知道为什么，罗伊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再看水中，那个人如鱼得水，游得那么欢畅，罗伊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这一刻他感到无比庆幸，幸好十年前他避开了，他没来，没有给自己机会向对方说出那些混帐话。 也许，他应该原谅自己那时的懦弱。 第七章 「其实你有什么必要专门跑来阻止尼洛？」等到凯米伦停下来休息时，罗伊问出这个刚刚想到的疑惑，「他来找杀死妹妹的仇人，这算是他的私事。而以你们的立场，就算不跟他站在同一阵线，也没有理由非要阻止他，不是吗？」 「如果换作其他人都无所谓，就因为是尼洛，才必须阻止。」凯米伦甩了甩头，水珠从发梢飞散开来，还有的沿着脸庞曲线往下滑落，连睫毛上也在滴着水。 罗伊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为什么一个面相凶悍的怪物变身后可以长成这样？长得漂亮就算了，还充满着魅惑绮丽的异域风情，这种「一加一等于三」的超完美组合简直太作弊。 算了，这家伙再丑、再美都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罗伊翻来覆去地默念着，回归正题，「为什么这样说？尼洛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是下一任的首领。」 「首领？」罗伊有点意外，原来瓦雷是一个有着首领制度的种族。 不过—— 「首领又怎么了？」 「如果在非自卫的状况下杀害人类，继任首领的资格将被取消。」 「为什么？」 「这是规矩。」 罗伊本想问为什么会有这种规矩，但再转念想想，瓦雷本身就是爱好和平的种族，假如首领带头跟人类发生冲突，然后你来我往，冲突不断升级，不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吗？ 说不定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生过这种事，就像爷爷告诉他的那个故事，或许就是把真实情况做了夸大，但事情也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 而之后为了杜绝再发生类似事态，瓦雷们就给后代定下了这样的规矩。 「所以你来阻止尼洛，是吗？为什么是你呢？因为你跟尼洛交情最深、最有可能阻止他？」他问。 「不是。」凯米伦摇头，「是我母亲的意思。」 「你母亲？」 罗伊记起刚才凯米伦说过，他去找凤凰也是他母亲的吩咐，这里面又干这位女士什么事？ 「尼洛作为下一任首领就是我母亲选定的。」像是看出罗伊的困惑，凯米伦说：「她是现任首领。」 「啊？」女……女王！？ 罗伊一边消化着讯息，一边思索着其他，忽然想到，「既然你是女王的孩子，为什么不是你来继任首领？」 世袭制度说起来或许陈旧，但这也正适合瓦雷这样作风保守的种族，不是吗？ 「我没有这个想法。」凯米伦无所谓地说。 「你是说，你不想做首领？」 「嗯。」 「为什么？」罗伊不理解，做首领难道不好吗？ ……好吧，他知道他又在以人类的标准来判断别人了。能怎么办？这是人之常情，谁叫他就是人类。 凯米伦考虑了一下，才说：「对首领来说，有两个最基本的条件。」 「什么条件？」 「一是要有魅力。」 「魅力？」罗伊微微睁大眼睛，质疑地把凯米伦打量半天，「我是不知道瓦雷的审美标准，反正以人类的眼光，你已经是魅力十足……」 「谢谢。」凯米伦笑笑，「他们也这么说。」 罗伊感到太阳穴处一阵跳动，这家伙！能不能不要一边笑得这么腼腆，一边说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话来啊？ 呃，话说回来，那个魅力其实应该指的是领袖魅力吧？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理解错误…… 「另外还有一个条件，也是更重要的。」凯米伦接着说：「他，或者她，必须有优秀的繁殖能力。」 「繁、繁殖……」罗伊用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这是为什么？」他的声音有点虚弱。 「首领会和一些比较出色的异性结为伴侣，通过交配，确保得到良好的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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