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站在原地,直到艾赛亚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才想到是否应该去追回他,解释些什么。 但是再想到他刚才的态度,又实在是太莫名其妙,让他有点着恼。 根本没有任何大不了的事,有必要那么阴阳怪气吗?要是连和朋友跳跳舞都是罪过,那么他岂不是连牢房里的犯人都不如? 谢麟越想越恼,一气之下,也就索性不管。 酒会之后,一连几天,谢麟都未接到艾赛亚的联络。 难道还在生气?谢麟的气倒是已经消了。无论如何,就算真有什么矛盾,当面说清楚就好,没必要冷战下去。 想通之后,谢麟便去到艾赛亚的住处,打算等他回来。一直等到夜晚,谢麟开始心急,打电话过去,却无人接听。 谢麟只好挂断,过一会再打,结果依旧。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谢麟打了不下十通电话,直到最后也未能打通。 他想,该不会是艾赛亚生气到不愿接他的电话吧?但如果是这样,应该直接把他的电话拒绝就是了。 又或者,艾赛亚手边有什么事,没办法接电话?也可能根本就没把电话带在身边。 谢麟设想了许多可能,但设想都只是设想,他终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他跑去BODO公司找人,却得知,艾赛亚这几天没进公司,据说是有事回了加拿大。 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谢麟对他这样的做法很有意见。 尽管如此,在往后的几天,谢麟还是每天都试着打电话过去。总也不通,仿佛电话的主人人间蒸发了一样。 谢麟的心开始慌起来,说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整日魂不守舍。他甚至想,要不就直接飞去多伦多,总会有办法找到人的。 终于,在他把这个冲动付诸行动之前,他在来电萤幕上看到艾赛亚的名字。 谢麟当下欣喜若狂,将电话接通,听筒中传来的却是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声。 那人说他是伊格尔。 谢麟记得这个名字,伊格尔,是艾赛亚家的家庭医生。 可是,他又为什么会用艾赛亚的手机打来? 对此,伊格尔并没有解释,只是说请谢麟立刻去多伦多和艾赛亚见面。 这种话从第三个人口中说出来,谢麟感觉很不安,心想艾赛亚是不是出了事? 还好,伊格尔叫他不用担心,艾赛亚没事,只是找他有一点事而已。 通话结束后,谢麟立刻赶往机场。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艾赛亚,他觉得总算是松了口气,但也有一些莫名的忐忑,似有阴云笼罩在心头。 总之,一切等他见到艾赛亚之后,都将明朗。 到达多伦多,谢麟直接前往艾赛亚的居所。他有这里的钥匙,可自行进门。门内,偌大的空间寂静无声。 最后,谢麟在卧室见到艾赛亚。他坐在床沿,望着墙壁上的一幅相框,镶嵌在框内的,是那次两人相伴旅行时,在狮身人面像下的合照。 照片放得很大,将两张面庞上的笑容也放得很大。那一天,是阳光灿烂;而今天,淡雾弥漫。 艾赛亚的视线离开照片中的人,投放在真人脸上。他的神色没有变化,站起来,朝对方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出了声,「跟我来。」 谢麟在原地迟疑了几秒,才转身跟上去。初见到对方时的喜悦,都已转变为无边无际的疑云。 当然,他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是直觉告诉他,现在问也是多余,所以他保持沉默,跟在艾赛亚身后上了车,车子在雾气缭绕中前行,来到墓园。 下车后,谢麟依旧跟着艾赛亚走。 在某座墓碑前,艾赛亚停住了,久违地再度开口:「这个人,你还记不记得?」 谢麟看向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容。 猛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是的,他记得这张脸,虽然这段记忆早已淡化模糊,但并不会忘记。这名男子,是很难让人忘记的。 谢麟看了一眼照片下方的名字——卫斯理。 果然没错。 那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吧? 最初是怎样与卫斯理交往的,谢麟也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卫斯理似乎是应朋友的邀请去玩,至于卫斯理的更多情况,职业、家庭等等等等,他都无意过问。 总之,他们来往了将近两个月,也快乐过。 卫斯理很爱笑,笑起来很好看,尤其是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一副开心的样子。 多么单纯可爱的人,当时谢麟是这么想的。但,这样的笑容,并不足以占据他所有的视线。他还是会同其他人来往,那种时候,他不会记挂卫斯理的存在。 渐渐地,卫斯理的笑容开始变得牵强,并越来越少。 谢麟不甚在意,既然这人不再像之前那样开心与他见面,那么就少见点面吧! 他真的以为可以这么简单,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被卫斯理跟踪。 可以说,两人是不欢而散。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争吵,也是谢麟第一次看见卫斯理的眼泪。 滚烫的泪水,融化了谢麟的冷漠,但无法再挽回他对这段关系的热情。 后来,卫斯理便从谢麟面前彻底消失。及至今天,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重逢」。 谢麟心中不是不遗憾的。 他眯起眼睛,再一次仔细确认墓碑上的名字,这才注意到后面的姓氏。 萨洛蒙斯! 谢麟张口结舌。随即,他听见艾赛亚的声音。 「两年前他回家,就像是从一场战争中惨败归来,他显得筋疲力尽、抑郁不振。」艾赛亚慢慢地说,目光停留在墓碑上。照片中的那副笑容,映入他深沉的眼眸,微微扭曲。 「大家用各种方式试图帮助他,甚至请来心理医生,才使他渐渐好转,至少看上去是这样。那天他到病房看望我,他鼓励我要努力活下去,并且说,他爱上了一个人,虽然对方并不爱他,但无论如何,他会永远记得这份爱。 两天后,他杀死自己,在那之前他签了协议,让我得到他的心脏……此刻在我身体里,是我的双胞胎弟弟的心。」 艾赛亚望向谢麟,就像是为了告诉他——你没有听错,事实就是这样。 那双犀利的眼睛教人无法质疑。 于是,谢麟只能呆呆看着他,哑口无言。 「我不是侦探,更不是先知,我对于你的了解,有很多一部分是来自于他。」艾赛亚继续说,眼光越发地锐利起来,「只要是你的事情,他都钜细靡遗地记得。他把这些告诉我,把他的心也给了我,就如同是把他的生命,以及他人生中最在意、最深刻的情感,全都托付给我。」 他的嘴角隐约掀了一下,视线从谢麟脸上移开。 「其实,他本不应该死。无论他是为谁而死,都不值得。」说完,艾赛亚转身离去。 心乱如麻的谢麟僵直在原地,他的脚迈不开,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的背脊已经冷透,脑袋里却是沸腾的,快要融化的脑子根本思考不动。 四周依然寂静,只有淡淡的迷雾,如同在诉说着什么,徘徊飘荡在空气当中。 第八章 后来,谢麟还是回到了那栋房子,走进那间悬挂着二人合照相片的卧室。 照片还在,艾赛亚不在,但无疑他回来过。因为,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个先前没有的档案袋。 谢麟抽出袋内的东西,在这份离婚协议书上,已经签好艾赛亚的名字,另一处空位正留待他来。 显然,这个人是决意要离开他。他明白,明白得寒心彻骨。 但同时,他又十分不明白。为什么?他有一万万个为什么。 心情纠结冲击之下,他提笔在文件上签了名,又在五秒钟后愤怒地将纸张撕成碎片。 他坐在床上整整两个钟头,几乎没有动过。最后他起身离开,到机场,直接飞往狄默所在的城市,迳自去到狄默的住处。 狄默还没回来,谢麟便坐在门外,等了大约几十分钟,终于等到了人。 进屋之后,狄默先拿来薄毯给谢麟披上,又为他泡了杯奶茶,虽然他一口也没有喝。 杯子捧在掌心里,暖暖的,就像是这个人给予的关切,让谢麟心底也温暖了一角。但除此之外的部分,都是冰凉。 「我结婚了。」第一句话,谢麟这样说。 狄默讶然,却没办法说声恭喜,因为他没有在说话的人脸上看到丝毫喜气。 谢麟把脸拉得更长,说了第二句,「或许就快离婚。」 狄默有点明白了,「你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一个骗子吗?」谢麟说得咬牙切齿。 「没关系。」狄默坐到他旁边,「你慢慢讲。」淡淡的笑容和语气,一如往常地令人心平气和。 谢麟于是开始叙述,语无伦次中,总算也让狄默知悉了大概。 「他是怎么想?」狄默皱着眉。 「我也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想。」谢麟恨恨地道。 谢麟不是没想过打电话去问,但是,就算问了又能如何? 那纸离婚协议书,摆明已经是最终答案。 「假如知道了他的想法,你又会怎么做?」狄默忽然问。 谢麟缄默不语,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他撕毁了离婚协议书,而这无法作为终局。 「现在来看,不外乎几个可能。」狄默接着说:「第一,他不爱你,他不过是兄弟情深,接近你只是为了报复;第二,他对你好奇,他在探索你,但很遗憾,他终究没有爱上你;第三,他爱你,只是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让他还是决定离开你。」 「什么原因?」谢麟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这个,就该你自己去与他沟通了,不是吗?」狄默笑笑,「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永远避开你,迟早都会出现。而在那之前,你可以好好设想,针对那三种情况,你会做出什么反应,再把每种做法的可行性反复梳理几遍。等到真正面临的时候,相信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谢麟陷入沉思,过了很久才问:「如果换作是你,也能够这样冷静理性?」 「我不知道。」狄默坦白地摇头,又说:「不过有的时候,太理性也未必是好事。或许,你更应该先问自己,你希望情况是哪一种?」 谢麟再次缄默,这次不是因为无法回答,而是不敢回答。 如果不是到了现在,或许他都不会相信,自己竟然是这么不愿意失去那个人。 他曾经以为,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那人给他的一切,包括爱情。除非到他不想要了的那一天。 然而今天,他还没有不想要,那个人却已不再给。更或者是,从来就没有给过他?从开始到现在,全都只是一场阴谋! 不不,不要逼他这样想,他受不了。他的心从未这样痛过,痛得他以为自己是不是也要患上心脏病,是不是也该去换一颗心脏,才能够从这种痛苦中解脱。 谢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局面?这之后,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做? 「有花堪折直须折……」不自觉地,他喃喃而出,「如果已经无花,你还会不会去折枝?」 狄默并不了解其中典故,幽幽地笑了笑,「如果枝没有枯死,还可以重新栽出花朵,或许我会。」 一晃眼,两个月过去。 这两个月间,艾赛亚不曾回来工作,亦不曾联络谢麟,完完全全地毫无音讯。 每个礼拜,谢麟都会打一次电话,从没有打通过。他已经快要以为,艾赛亚将不再出现,从此自他的生命中消失,就像当初的卫斯理一样。 对于卫斯理,谢麟是愧疚的。艾赛亚说的没错,卫斯理不应该死,更不应该是为他而死,他不值得。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不会再那样对待卫斯理。在一开始,他便不会接受卫斯理,就让他们两个做永远的陌生人。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 谢麟很遗憾、很抱歉,但,他无法感动,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今天他和艾赛亚之间的局面,与卫斯理的死,可说是不无干系。 就像是某种诅咒,深爱着他的卫斯理,把心放在艾赛亚的胸膛内,重新来到他身边,令他浑然不觉地沦陷。只不过,那个卫斯理不会这样离开他,而艾赛亚会。 因为艾赛亚终究不是卫斯理,就算怀着卫斯理的心脏,艾赛亚也未必会像卫斯理一样爱上他。 到底,爱与不爱,界限在哪里? 谢麟回想从前相处的每一点一滴,越想越是胆战心惊。 艾赛亚对待他的种种,如果说,连那些都不是爱,那么他还想得到什么? 假如这真是一份受到诅咒的爱情,他还要不要? 这天,谢麟听闻消息,BODO将在酒店举办新闻发布会。 起因是某人自称在使用BODO的产品后,出现了一系列不良反应,最严重时曾在医院中连续吊三天点滴。 此人将这番言论通过各种途径大肆传播,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实对BODO的声誉造成了冲击。 所以这次,BODO亚洲的负责人便要在新闻发布会上澄清事实,并将他们反复验证的结果公诸于众,BODO的产品是绝对无害的。 而这位代表BODO出面的负责人,就是临时从加拿大赶回来的艾赛亚。 谢麟得知后,决定前往会场所在的酒店。他到达时,记者们的提问业已结束。艾赛亚在最后总结发言,发布会便到此为止。 会场大厅只有一个大门,艾赛亚要从这里离开,也就必然碰见站在门边的谢麟。 间隔数月,两人的首度重逢,毫无火花。 至少谢麟没有在艾赛亚身上感受到任何情绪,他就那样从身边走过,仿佛只是掠过了一个陌生人。 一切比谢麟设想的还要难堪,他的脸上发烫,心口却是寒凉。握了握拳头,不能甘心。 谢麟正想上前追问,恰巧被两位记者发现到他,立刻缠住他问,他对于这次事件有什么感想。 如果说,艾赛亚是BODO亚洲的事务代表,那么谢麟就是形象代表,采访他的机会又怎能错过。 只差一点,谢麟掉头便走,现在他哪来心思奉陪这些事。但是,念头却忽然转动,驱使他改变了主意。 「我绝对相信BODO这个品牌。」说着,他露出无可挑剔的完美微笑。 两位记者握着采访器材的手,都因这一笑而抖震了几下。 「同时,我也绝对相信艾赛亚·萨洛蒙斯先生不会容许这种差错发生。如若真是这边的过错,他绝不会规避责任。」 「喔,那这么说,你是非常信任BODO,以及萨洛蒙斯先生,对吗?」记者问。 「是的,我完全相信他,凭我对他的了解。」谢麟语气变重。 记者们不明就里地笑着,「呵呵,就是像对自己东家一样的了解吗?」 「这是一部分,还有更多的是我对他个人的了解。」谢麟语气更重。 「是这样吗?」记者们终于发挥出灵敏的嗅觉,「那么请问你对他的了解,是来自于什么方面呢?」 「来自这里。」谢麟扬起手,示意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记者们在被那耀眼钻石震撼的同时,更加糊涂,「请问,这有什么涵义吗?」 「什么涵义?」谢麟似笑非笑,「你们回去之后,把先前萨洛蒙斯先生在发布会上讲话的录影调出来,仔细看看,就会明白了。」 不愧是拥有高度职业敏感度的记者,在重新检视艾赛亚的发言录影时,他们首先留意的,就是艾赛亚的手。 果然,看到一枚戒指,正与谢麟手上那枚一模一样。 这两枚戒指代表什么?以及谢麟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又意味着什么? 其实,并无定论,但也已经八九不离十。 无疑,这是一条爆炸性的大新闻,甚至赶超此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诽谤事件。 所谓新闻,就是内容越热辣,传播得越火速。不到晚上,就好像整个世界都知道了这件事。 谢麟的手机响得几乎没有停过,他一概不接,直到等到那个号码打来。 那是艾赛亚办公室的电话,拨这通电话的人,是艾赛亚的助理,他请谢麟现在去一趟。 虽然不是艾赛亚亲自打来,但必定也是他所授意。挂断电话后,谢麟便驾车来到BODO大厦。 进门时,办公室内只有艾赛亚在,他坐在办公桌后,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丝丝沈郁流动在他看向谢麟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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