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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鸡精要做大妖怪(出书版 第三册)BY 尘夜——

时间:2013-01-10 11:14:48  作者:

辰时过半,空气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姬小彩敏锐地捕捉到,命各处就位,拉起城门,进城要道广散铁蒺藜、拦起拒马枪,城头弓箭手密布,更置弩、投石器、火石等物,城门后拦以塞门刀车(注1),又命城中拨数十人队伍,备妥巷车(注2),以俟不时之需。

果不多时,大地微微震动,斥候回报,西南方秦军来袭,接天连地,粗算有万骑!秦军尚黑,远看便似漫天遍野滔滔黑水自天际席卷而来,马蹄踏野,金戈震震,姬小彩远远望着那杆黑龙旗,第一次,心中莫名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黑属水,秦以水德自居,又挟黑龙之威,水克火,龙压凤,姬小彩手心出汗,心如悬钟,惴惴不安等待敌军靠近。

秦军在接近的过程中几分而散,西陵堡东西南北四个门,北门通往郢都,部署兵力极重,东门近沅水,有水利设施,安排了工程兵士,只怕敌人从水道出入,也是深恐切断进水渠道,西门部署兵力最少,留了诸多机关。姬小彩亲自坐镇南门,门下敌兵团团集结,有个偏将出来喊城,姬小彩不等他说话,挥手道:「投物!」

一时城楼上投石器应声而动,无数重物直扑秦军而去。秦军训练有素,队伍急剧变化,盾牌手叠起铁打壁垒,遮挡楚军攻势,然而出人意料之处在于楚军所投并非大石等重物,却是一个一个牛皮囊,扔到盾牌上便碎裂开来,流出液体。秦军初始不明,未几有人喊道:「灯油,是灯油!」

话未说完,楚军一阵紧似一阵漫天箭雨落下,这种箭镞之上都有火石,又在油中浸过,擦着秦军盾牌,顿时火星四溅,一星燎原,秦军中霎时燃起无数火团,队形崩散,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西陵堡四周挖了诸多坑洞,底下散布铁蒺藜、尖木椿等物,秦军有烈火焚身者,仓皇逃窜,或踩踏致死,亦有跌落坑洞被插胸而亡,一时楚军城楼之下,有似修罗地狱。守在城墙下羊马城(注3)中的士兵亦趁机向秦军猛射火矢,阻绝意图跨越城壕的秦人。

天地间,马吠鹰嘶,哭号震山。

姬小彩望着楼下,忍不住微微闭了闭眼睛。只要跟在古泰来身边一日,他便不得不见这般场面一日。天数早定,秦王将为天子,大定天下,姬小彩助楚国一臂,乃是逆天而行,分外艰巨。自五年前始,他已积攒无数冤孽,敌兵敌民,己兵己民,死在他手上的不可胜数,只是为了古泰来!

姬小彩见城下秦军收束,料想对手吃了迎头一击,应会暂缓攻势,便去马面(注4)查看敌情。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姬小彩放眼望去,只见沅水之上突然腾起一条水龙,直向秦军而来。水龙通体晶莹皎洁,在空中盘旋一周,张嘴咆哮,龙吟之声贯耳,姬小彩四周楚军皆痛苦捂起耳朵,就连姬小彩听了都不由得微微心神震荡。

那水龙在空中喷溅水花,瞬时将秦军中火焰尽数浇灭,低低盘旋一周,又往楚军阵中掠来,一气冲倒数人。尾巴横扫,打穿一角城堞,几名楚兵哀嚎落下,也有楚军叫它咬在嘴中,抛掷在地,登时摔死,不死的也叫人插穿肚肠,身首异处!

姬小彩情知此支秦军中必有能人异士,再不顾隐藏自己身分,三步并作两步到城堞上去。他一身赤色盔甲,立在城头之上格外显眼,秦军中人见着他,一片惊呼:「赤鬼,楚军的赤鬼!」

登时便有无数弓弩手排在地上,向姬小彩射来箭矢。人力所及,姬小彩自然不放在眼中,他在身前一划,布下结界,将所有箭矢挡在身前,无数羽箭纷纷而落,掉在羊马墙中,被楚军士兵捡去用。姬小彩手上伸向空中,幻出他一柄赤凤剑,一跃而起,直向水龙额头插去,那驭龙者却是狡猾多端,引姬小彩向外,待他近到身前,却蓦然碎作一地水花,消失不见。姬小彩落脚已是在城外,脚下土中鲜血横流,秦军见着他孤身一人,却并不敢犯,就连楚军亦是大气不敢喘一口,丝毫没有己方占优的愉悦。

姬小彩已微显了妖怪本相,双目金红,扫视秦军阵中。却见敌方阵形忽变,人群如潮水往后退去,中间拱出一人,是个上了年纪的道士,破衣烂衫却气定神闲,姬小彩心内微惧,知今日必不能善了了。那道士走上前来,拂尘一摆道:「这位上君,缘何在此?」

姬小彩勉力回答:「我助楚军守城,自然在西陵城中。」

那道士笑道:「上君当知天命归属,何苦逆天而行?」

姬小彩咬牙道:「各安天命何其无趣,我愿助哪个便助哪个!」

那道士摇摇头:「为情所困,逆天而行,上君你可知如此必遭天谴?」

姬小彩不由一阵恼怒,执剑叱道:「废话休说,纳命来!」便于那道士缠斗一处。一时飞沙走石,龙腾凤吟,天地之间,皆为术力所控。

姬岚野隐身在暗处,见姬小彩与人争斗,却不敢贸然出手。这一个姬小彩并非他熟识的那个怕羞、文静的弟弟,他像换了个人一般,不仅妖力大涨,便连性格也仿似与以前不同。姬岚野仙力已失九分,此刻只能勉强以天眼窥视,只见姬小彩身影之中仿似叠了另一个人,赤红身影身周一团黑气,他所行所动,仿佛都受这另一个人操纵,身不由己,如同魔怔。

姬岚野不敢贸然出去,还因他见着那老道士之时,愣了一愣。那道士年纪好大,白眉白须,仿佛个世外仙人,但他一双眼睛,却叫姬岚野觉得莫名熟悉,像是似曾相识。姬岚野正如此想,却见那道士与姬小彩斗至一半,忽而分神朝他看了一眼。

姬岚野不由心内一惊,他以唯一所余一份仙力隐了行踪,如何就被他又发现?

姬小彩见对手好似分神,大喝一声,将赤凤剑往那道士颈上削去,他蓄足十二分妖力,眼看就要叫对手身首异处,忽听得一道风声,他剑身触着什么,将之一劈为二,姬小彩满以为着了,却见面前爆开一道白光,一截木桩被他劈做两半,落在地上。

姬小彩暗叫一声「不好」,耳旁风声拂过,似有人错身而过。正要追击,心内却猛然一荡,好似从九天直直落下,姬小彩竖起耳朵,在千军万马厮杀声中,听得熟悉马蹄声,从遥遥北方而来。那是他太过熟悉的马蹄之声,但只一听,便已知马上之人正是清早出发前往郢都的古泰来,想必此刻是接了战报,急勒回城。

姬小彩再顾不得那道士,纵起身形,犹如冲天火凤,直往北门而去。

古泰来立定脚跟,即便在地底,也能感到上头因为两军交锋引起的震动,只是传到他这里多少显得微弱。

地窖中依旧同他离去前一样,灰尘堆积,霉腐阴暗,几口坛子略被移过位置,那是姬小彩来寻过他的证明。

古泰来知道,这回自己找对了!

在重回这个地窖之前,古泰来已将城中几处凶地尽数查探却一无所获。当时城头厮杀正酣,城内百姓均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古泰来独自走在空荡街道之上,一如最初被迫与姬小彩分开时那样,他忽而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曾猜测那凤鸟生前死得不明不白,死后又葬无佳所,遂成冤孽,盘踞此城,但数百年光阴须臾过,西陵堡却从未留下过鬼怪作乱之恶名,直至今日,甚至已无人记得曾有如此一座古城。

可那凤鸟死有奇冤,死后断不会善了,直至如今方才作乱,只能料定当时曾有高人施法将其亡魂困在城中,不得挣脱,如此其后秦王再令撤堡他筑,将西陵堡彻底淹没在历史尘嚣之中,才有了今日的结果。故而,凤鸟并不葬在凶地,反该是葬在生气积聚,术力最易施展之处。

古泰来虽失法力,但仍可猜到其所在——只有生气聚集之地,阴阳轮转,方能将人由数百年后拖入数百年前幻城之中。有意无意,从一开始,周召吉便留下了讯息!而眼下看来,正是如此。

幻境之中,满城皆变,唯一保持着数百年后样貌的,只有这一方小小地窖。

古泰来再看四周,此时眼光不同,便觉出蹊跷来。那些坛子疏落摆在一边,初看没什么,再一细看却依稀仿佛按北斗七星而布。古泰来又蹲下身去看,只见每口坛子旁边,皆散落着一些细小灰粒,捻起来细瞧,才发现那并非普通尘灰,反倒像是谷物之类。不知道的只当是旁边堆积的谷物中掉下来的,此刻看来,却是有人施法时所用,将坛子与之相配,便成了一个阵法。

正所谓「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古泰来顺着那些坛子指向,摸到角落处,估摸着位置,拔出腰间匕首一路挖下去。挖了不知多深,终于摸着件硬物,起出来看,是口小瓮,瓮口封着咒符,盖了朱砂敕印,日久侵蚀,露了丝缝,想那怨魂,或许便是由此逃脱。

古泰来看着那口瓮,莫名心中有股奇妙感受,难言是悲是喜,是惧是慌,他一向少为外物所动,此刻却心神恍惚,起了一臂鸡皮疙瘩。勉强定下心来,将那小瓮启封了看,匕首划过瓮口封印,轻易将之裁破,他等了等,并未发生不好的事情,这才将坛子倒扣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共是两个布包,小包中装着与周召吉交给他的灰粒一般的东西,古泰来将之揣入怀中,又去打开大包来看,里面果然露出灰褐色的表面,等到完全展开的时候,古泰来不由愕了一愕,那是一幅不知多久之前的古图,颜色已褪,却依然可清晰看出画的乃是一尾九天凤鸟,彩羽翩翩,形态流丽,简直呼之欲出,但总仿佛有哪里不对。古泰来将之取了凑到有光的地方去看,但见那凤鸟图中刚好缺了一块,位置所在乃是凤鸟的一只眼睛。

这是一只瞎了眼睛的凤!

古泰来想起自己取得的那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额头霎时滋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姬小彩赤红身影疾速掠过空中,足尖点着房顶,向北门外而去。与他齐头并进,是那秦军道士!姬小彩够快,那道士却有似附骨之蛆,依旧纠缠不休。两人于空中缠斗前行,彼此绝不手下留情,术力在空中碰撞交错,发出锵然声响,掀落屋瓦,撞塌房梁,底下哭声一片,无辜百姓不知死伤几多,姬小彩却根本无暇顾及!

他浑身妖力满溢,如同魔怔,兜鍪已碎,发带已断,一头赤色发丝空中如火燃烧。

他只知古泰来有险,自己须去相救!神挡杀神,佛阻杀佛!

不长一段路,走得几多艰难,翻出北门,遥遥见得压门「黑水」,姬小彩再不犹豫,秦军之一生,譬如古泰来之一险!他妖剑斩击而下,焚天火炽焰,于万军丛中杀出一条修罗冥道,秦军浴火者,瞬间灰飞烟灭,皮肉无存,天地静得一刻,惨嚎声大起,如同退潮一般,人们自相踩踏,向后狂飙退去。

火星依旧燃燃,迎风即涨,左冲右突,吞食性命,贪婪无度。城内城外,顿成火海。

白眉道士怒喝:「你已不是凤君,你是魔!」

姬小彩挥剑斩击:「由不得你来说教!」

那道士吃他一击,坠下云头,手中符咒翻飞,奉请三清、四御,空中风云四起,电闪雷鸣,仿似万千天兵自黑鸦鸦云层后张牙舞爪,欲往下界拿人。姬小彩冷笑一声,浑身腾起明亮火焰,一身赤色铠甲化作朱色长袍,火凤剑在手,气焰冲天,天兵天将畏首畏尾,无人敢近!

他一路前行,往乱军中去寻古泰来所在。人见他近,皆避之,或有逃跑不及,触了他身周妖气,便无声无息,化作一滩尸水,蒸发殆尽,片刻无存。秦军无数士兵,此刻犹如秋后刈麦,倒了一片又一片,终于露出古泰来身影。

他手拿宝剑,似乎本在与人厮杀,此刻身前身后却已无一人。

姬小彩见他仍在生,心下不由一定,满心欢喜,便连身周滚烫妖气也略收敛。那人见他走近,面上神色复杂难辨。姬小彩丝毫未察,只道:「将军,小彩来救你,不用怕!」

那人回道:「小彩,你过来。」面色和煦,唇角含笑,仿若春光。

姬小彩心神恍惚,身前身后无数人影皆化作幻影,犹如波涛追逐,急剧后退,不知何往。天地间蓦然已是一片寂静,日光变作银色月光,大得不可思议一轮银盘,又静又近,如同便要砸将下来一般。

「小彩,来。」

「将军……」

「姬小彩!」平空里一声猛喝,如同炸雷一般。姬小彩回头去看,穿着件破烂道袍的高大男子气喘吁吁立在一旁废墟之上,对他怒喝,「你给我回来!」

姬小彩转回头来再看,旁边、面前,一模一样,两张脸孔。

穿戎装的男子面色阴沉,沉声道:「何方妖孽,胆敢冒充本将!」

古泰来自怀中掏出布包来,举在空中:「不必装下去了……你……」话音未落,却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了下去,面容痛苦,再难开口。

姬小彩眉头跳了一下,直视面前之「人」。

他铠甲破落,身体腐坏,手中宝剑早已锈蚀,褪去银色光芒,自剑首至剑尾,皆为黑气所笼罩,也就是这柄剑,无声无息,刚刚给予古泰来痛击。

「小彩,过来!」那人又笑道。

「小彩!」清净之气自旁横生而出,生生阻隔两人之间。他眉头紧皱,挥手一扬,黑气如同长鞭,甩在姬岚野身上,但听「轰隆」一声,尘沙飞溅,姬岚野翻了几个滚,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小彩……」他向姬小彩伸出手去,「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到我身边来?」

姬小彩看看左右,荒草漫芜,一片萧索。古泰来跪在一旁,想要挣扎,却苦无力气。

「小彩?」

「嗯。」姬小彩再不犹豫,走上前去。

「小彩,你过来我身边,再近一些。」

姬小彩走到他面前,几乎与之鼻息相触,但对面却是一片冰冷。

那人满意笑道:「乖。」他伸出手指,白骨森森,指向姬小彩的胸口,「现在,我要你的心。」

注1,塞门刀车:防守用车。「刀车以两轮车自后出枪刀密布之,凡为敌攻坏城门,则以车塞之。」(《武经总要》卷十二)

注2,巷车:巷战用车。(《武经总要》卷十三)

注3,羊马城:城墙与城壕之间的矮墙,又称牛马墙,上开孔眼,可配备士兵在此向墙外发放弓矢火器,封锁城壕,防止敌军越壕。

注4,马面:古代修城时,往往每隔一定距离,在城墙外面修筑一个突出于城外的城台,有如竖长的马首,称之为「马面」。

以上资料均出自《解密中国古代战争》,作者:袁庭栋,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年出版。

第三章  离离原上一只鸟(六)

「我的心?」姬小彩低头看了一眼,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白骨碰撞着,发出难听的声音,「你不是喜欢我吗?把心交给我也没什么吧,你们妖怪就算没有心也不会死的。」

姬小彩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指骨戳在他的心口,冻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真正冻到他的不是寒冷,而是悲伤,由内而外的。

「不是这样的,就算是妖怪,没了心也是会死的。」他几乎是哀求地这么说,「没有心的话,妖怪也是会死的!」

「那又怎样!」白骨反驳他,声音带着漏风的嘶哑与阴森,「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什么都肯做,纵死不辞,现在呢?只是问你要颗心而已,就不肯了?你这样,我怎么能让你再跟着我!」

姬小彩看着破落铠甲中的白骨,在眼眶的地方是两个好像无底的黑洞,闪烁着贪婪的暗黄色光点。

「我跟了你五年……」

「你也知道有五年。五年的情谊,出生入死,你却连颗心都不肯给……不,借给我吗?」

姬小彩的手碰到那根戳在自己胸口的臂骨,冻得可怕!

「你拿了我的心以后,想要做什么?」

「楚国早已容不下我,我要去投奔秦王。」

「可你今早才说要去郢都……」

「我当然没有去,司马将军前日早已与我约定,我让出城池,他便向秦王举荐我。」

「那你今早……」姬小彩忽而想起刚才匆匆一瞥的景象,北门已破,压城的秦兵如潮水般拥堵在门口,楚军伤亡惨重,城壕中堆满了死尸。

「你是故意出城的,出城后,你一直躲在城外等秦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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