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舟靠坐在树干上，叶片上劫后余生的雨水一点一点的跌在他的眉上、唇上，原本在沉睡中的人转醒，茫然的看着陌生的四周。暝霄累极，整个身子蜷在刻舟脚下呼呼大睡。 千里和虚弱的云璟交颈相缠，呜呜哀鸣，千里反复摩擦着云璟的脖子，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可是云璟身上越来越凉，身子也有些微微发硬了。千里冲着空中哀鸣一声，身上白光闪过，伏在地上的身形逐渐长大，原来是千里化成了人形。可惜他的法力不稳，虽说成了人的样子躯干上仍有鸟毛。整整齐齐，从前胸到后背，只有四肢是光裸的。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可以回天庭的。”千里狠狠的抹了一把泪，把灰扑扑的云璟抱起来，踉踉跄跄往溪边走去：“我们走……我带你去洗干净，你最爱干净了不是吗？连衣服都只穿白色的。” “千里……”刻舟还有些发软，费力的撑起身子跟在他身后：“你要往哪里去？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照顾好他？”想了想，刻舟从怀中掏出几个瓶子，那是老君在走之前给他的，估计都是些灵药仙丹，说着：“先给云璟服下，他现在情况很不好。” 云璟那令人骄傲的皮毛不再光滑如初，而是颓废衰败的乱作一团，双眸无神随时都是湿漉漉的，庆幸的是它听的懂两人的对话，伸出红红的舌头舔着千里的手背安慰他。千里接过丹药，塞了一颗在云璟的嘴里。那只云璟根本没力气咬碎，没多久又原封不动的吐在千里手心。 千里一看，顿时眼泪狂涌：“云璟，你连仙药也吞不下去了吗？你会不会死？” “别慌着哭，你把药嚼碎了喂给他，云璟不会有事的。” 千里疑惑的看了刻舟一眼，还是将全部药吞在嘴里嚼的很碎，对着云璟的嘴喂进去。刻舟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微微撇开了眼。不过他的方法很有效，云璟咕噜咕噜的吞下药，不一会儿精神好了很多，连舔人都有劲多了。 千里喜悦道：“谢谢你，果然很有用。” 刻舟摆摆手：“接下来怎么办，你打算带他去哪里？云璟说过，你就要生产，恐怕力有不逮，还不如将云璟交给我，等他回天庭修养一段时间再来找你。” 千里狂笑几声：“天庭，哈哈哈！你认为我还会舍得让他去那种地方？对我们来说，那里不是仙境而是地狱。我不能让他在为我受苦，我要带他回去，再说了，我肚子里的蛋也不能没有父亲。” “可是你的情况也不好，你根本不能照顾云璟。”强制拆散两人确实不是明智之举，可是一旦孩子出生，云璟只是一只小虎，要怎么照顾它？还有千里的身子本就柔弱……或者，自己应该留下来照顾他们一段时间，直到他们有能力自保。 “千里，你家在哪里，我陪你回去，那里是有你的族人吗？” 千里答到：“恩，族人很多。虽然我离开部落几百年，若是我一心回去他们也不会不准，部落里有人照顾我，孩子云璟都有着落。” “恩。”刻舟最担心的是云璟，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千里会不会一直都细心照顾他呢？虽然云璟跟着自己回天庭最好，可是他的责任义务都在这里，人一走，就真的只剩下孤儿寡母了。刻舟第一次对天界的做法感到了微微的困惑：若是惩罚，适当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将云璟打回原型，况且私逃天界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 千里是禽鸟族，来自出云部落。当初云璟建造翠竹小筑的时候，就是由千里选址的，他私心挑了一个顺水的位置，后山有小溪，小溪流入到冠河，冠河一路往南顺流而下八九日就是出云部落。当初的决定，冥冥中为他们找了一条捷径，只要到冠河尾乘船就好。知道回家的路不远，刻舟也安下了心。 翠竹小筑已经不能住了，千里冷冷的看着一片废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是在怀念，或者是在后悔，不过一切已经晚了。不由得收紧了手臂，还好云璟没被带回天界，否则就是天人两隔，再也无法见面。 千里装成大肚子夫人模样，同刻舟他们回冠城住了一日，刻舟陪着千里为云璟打理好一切，因为它受了雷击，即使吃了药，有的时候很虚弱，走着走着后腿一软就趴在地上。可让千里心疼了，跪在地上抱着云璟不知道说什么好，云璟很乖，适时的深处舌头舔舔他的眼角，嘴唇，安慰的效果是千里默默的笑，刻舟微微的脸红。 冠河流到名山处会与别的两条大河汇集，到时就不是一条小河，而是一汪大江，水流极快，为防止江风过大吹着云璟，刻舟准备了几块厚厚的布头，让千里裹着他，像个小婴儿一样。试裹的时候，云璟很不耐烦，嘴里发出细细的吼叫，硬是要把自己的爪子伸出来。 刻舟把所有的仙丹掏了出来，一点不剩的给了千里，备足了干粮义务，还自作主张的买了几副安胎药，也不知道人用的药野鸡用不用得？看千里欣慰的收在包袱里，想来是有一点用的罢？ 次日，刻舟一行人乘马车到冠河尾。 千里决定是自己带着云璟离开，不用刻舟相送了，一是确实有些远，二是部落有规定，非我族类不能入谷。刻舟急了：“你身子孱弱，带着孩子，又要照顾云璟，怕是分担不了。我只送你到门口，不会进去的。” 千里已经上了船，站在船艄对他说到：“刻舟，已经麻烦你太多，若是再让你送我，我实在不好意思。回家这段路很方便的，船直接回到家门口。”接着他背过船公，小声说：“难道你不相信一个男人可以照顾好自己吗？这也太小看我了。” 云璟懒懒的躺在千里怀里，挥了挥爪子，意思是没关系，刻舟你放心吧。 “船公，开船吧。” 刻舟上前一步，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这……” 千里打断他，指着天空说：“你的任务完成了，还是早些回天界吧，免得他们怪你玩忽职守。”巧的是刻舟怀里突然震动起来，伸手一掏，却是那面从来没有起到作用的镜子。熟悉的老君在镜子捏着胡子笑：“碧林小仙，该回来了。” 老君！刻舟一愣，船已经开出老远，千里在船边挥手告别。小小的云璟伸出头，张大嘴嚎叫，不过声音太小，除了千里没人听见。 “碧林小仙，赶紧回来吧！”老君话音一落，刻舟面前出现一圈霞光，足有一人大小，站在里面刚好合适。这就要回天界了吗？刚下界时看见满地油菜花恍然是昨天。下凡一次，刻舟和暝霄心中都有触动，甚至每人都有了不同的决定。 ＊＊＊＊＊＊ 越过厚厚云层，金碧辉煌的南天门出现在眼前。老君抱着拂尘在门口迎接他们，一见刻舟到了，立刻笑呵呵的走过去：“碧林小仙，小老儿来给你赔礼道歉了。” “唔？”什么事需要老君亲自来接，一见面就是道歉？ “碧林小仙下界这段时间，我居然没有帮上一点忙，还让我那不懂事的徒儿将镜子偷了。听说碧林小仙找过我几次，全被他用各种理由推塞了？真是惭愧，惭愧。” “哦，是这样啊……老君没关系，反正我找到云璟了。”刻舟答到，想了想，迟疑着问：“老君，天界并不是派我一人下界找云虎对不对，玉虚子对云虎动用刑罚取回了被偷窃的宝物，难道这一番忙碌只是为了那根镯子，而云虎是不是愿意回来，一点都不重要？”话语间，不由得带了一些埋怨。 老君大概猜到了他会这么问，早就准备好说词：“原本只有你一人寻找云虎，目的也只是将他带回来，谁知玉虚子突然向天帝禀报愿意亲自惩罚他的宠物，云虎是他的，最有资格决定怎么办的人，也是玉虚子，我刚听闻他夺回了宝物，便立刻让你回来。” “竟然是这样……”刻舟缓缓摇头，“若是我碧林宫的仙兽们全都遇上这样的主人，他们怎么办？莫非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人惩罚被人丢弃？若是这样，还不如让我一次将他们丢了了事！还辛辛苦苦孵出来做什么！” “碧林小仙莫生气，玉虚子心性浮夸，万分好强，是神仙中的少数，你大可放心，别的仙人都心怀仁慈，一定会善待仙兽们的。再说，玉虚子不是没要云虎的命吗？仙人是不会随意杀生的。” “是这样吗……” “对，没事的话，你先回去休息吧，这段日子，你也劳累了。” 一边的暝霄突然站出来：“老君，我有事说。”接着将老君的袖子拉着，走到一边去细声细气说了些什么。 第38章：暝霄要修行 刻舟站在一边等着，看着暝霄踮着脚尖凑在老君耳边，老君弯着身子听他说着，偶尔还认真的点点头，最后像是答应了什么，还摸了摸他的头顶。 暝霄腼腆的笑了，快乐的走回刻舟身边。还没等刻舟问他说了什么，暝霄便全盘托出：“刻舟，我要走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刚回来就要走吗？ 暝霄瞪着微微湿润的眸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刻舟：“我已经同老君商量好，明日便拜在昊光天尊座下随他修行，希望能早日修成人形。毕竟我已经长大了。听老君说，王母娘娘也早就有这个意思，所以昊光天尊很轻易就答应了。”本以为刻舟会生气，哪知他只是平淡的点点头。 “我明白，你是去修行嘛。”修行之后呢？是不是就真的长大成人，然后一个个的离开自己？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回来的理由。刻舟突然为自己“育花匠”的身份感到一丝悲哀。先是小虎，现在是自己最重视的暝霄。这感觉，真不是滋味。也许以后会渐渐麻木，将一个个曾经放在心间上宠爱过的宝贝亲手送走，然后笑着挥手，再也不会感觉一点疼痛。 只是习惯的过程，这么难忍。 “刻舟，你不会不高兴吗？”云璟才走，自己就对刻舟提出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太枉顾他的心情了。其实自己也很舍不得离开刻舟，只是经过凡间一劫之后，他发现拥有力量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可以亲自去保护喜欢的人，不让他受欺负。可是，看见刻舟如此无所谓，心里还是微微有些怨气。 刻舟勉强的扯出一抹笑脸：“怎么会不高兴，你要努力修行，成为天界最厉害的龙。这也是我一直期望着的，你们都能长大成材。”这种时候，他应该最明事理了，不是吗？ “这样吗……”刻舟，你可要等我，我一定会成为配的起你的人。想起什么，暝霄伸手在衣领里掏了一下，掏出一根红色的绳子，上面挂着一颗石头坠子。 “刻舟你看，这是你送我的，我把它挂在脖子上了。”红色石子背面是那条骄傲的龙，虽然刻的蛮丑，暝霄还是说到：“刻舟，我会努力变成这个样子，待我修行回来，就让你骑在我的背上，再也不用你背着我抱着我。” 刻舟的郁闷被暝霄短短两句话打散，心中有种“我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也对，他怎么可以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是养蛋而已。在这些仙蛋漫长的生命中，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真正相依相伴的，是它们各自的主人，永远什么的，都是虚幻。只要在他的照顾下，它们安稳成长就好了。 “好！暝霄要努力成为这个样子，明早我亲自送你好不好？” “恩。” ＊＊＊＊＊＊ 刻舟下凡的这段日，碧林宫出了一件事，说来也好笑又怪异。晴文嫁给了崇文星君，一夜洞房温存，春宵帐暖，本应是幸福美满的事情。第二天两人却突然两看生厌，先是拌嘴，后是吵打，气的火冒三丈的晴雯抱着被子就往“娘家”跑。 又哭又骂，自己为什么会同他成亲？鬼才晓得，大概当时是脑子里什么不太对了，结婚之后马上悔婚，怨的跟什么似的，只能坐在桌前哭。 别人在一边冷眼旁观了，这两人还真有趣，一方是星君亲自上门提亲，驾着一个百花制造的花车，一路芳香四溢，让别的女仙眼馋心动。更别提提亲的聘礼，那可真是天上星星都舍得摘了下来，代表自己元神的星辰放在晴文手心，光芒耀眼的跟什么似的。一方是晴文羞羞答答的同意，一副别扭的小女人样子，任谁都看的出她愿意。郎情妾意，好事往王母处一报一同意，两人便成亲。 才刚刚惹来众多女仙羡慕，两人就分开，这闹的什么事！可惜，别人并不知道，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暝霄！要不是他当初看不惯晴文，将仙童送的药乱倒进酒中，也不会造成这种局面，还可惜刻舟糊里糊涂做了一次坏人。 刻舟回到宫中包袱一放，安慰晴文都来不及，更别提什么休息了。暝霄觉得自己累的慌，想到明天一走，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刻舟，心想着温存一刻是一刻，如意算盘打的好好的，两人躺在床上，休整休整。现在却苦逼的跟在刻舟身后团团转，嘴里那句“什么时候可以休息”总是没法问出。 晴文伏在桌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听见有声响，抬头一望，却是刻舟！一段时日没见到刻舟，晴文有些想念，顿时站起身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刻舟大仙，你回来了！怎么事前不说一声，我好来南天门接你。” 刻舟拉着她的手腕坐下：“不用接我，我自己有手有脚。倒是你跟崇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成婚就闹别扭，这样不太好吧。” 说到崇文，晴文的脸上立刻出现一抹奇异的神色，淡淡的说：“刻舟大仙，不瞒你说，我好后悔。早知当初我就不答应那么快了，天界制度森严，且变化多端，我不知道这么人性化的规定又会在合适被取消，想着在王母反悔之前早日寻个人嫁了。 崇文星君确实人品不错，在天界也有一点地位，跟他在一起，应该是很好的选择。于是，我的心情和渺茫的感情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说这话时，晴文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自己抓的。平日她哪有这么不顾形象，简直跟疯子似的，刻舟便知道她有多烦闷。 可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婚姻，如同儿戏一般，只是因为害怕王母的改口而寻思个人嫁了，这不是很轻率？ “刻舟大仙不要骂我，我确实也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不该那么心急，应该再等等，谁叫我那么天真，以为崇文真的喜欢我。若不是第二天，第二天……”说着说着，晴文突然嘤嘤的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刻舟叹气，下凡这段时间，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本以为两人若非心灵相通，又怎会成婚？现在听晴文一说，觉得内情大了去了。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晴文立刻崩溃掉：“第二天，崇文居然问我为什么躺在他的床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前一天成婚，还还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样子，凭什么第二天就把一切忘光？我为什么躺在他的床上？我是他夫人，怎么不能躺他床上…… 他真是奇怪，一起床就跟我大眼瞪小眼，第一句话居然不是温存甜蜜而是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和我躺在一起，天！我都不敢想象，这怎么会是刚成婚人的想法？这究竟是那个环节出了错？”晴文苦闷的揉揉头发，咬着下唇，十指交缠，“可是我也问过月老，他说我们命中注定应该在一起……若是注定，为什么感觉却那么怪异？就像，就像一个梦醒，喜欢的人就变了。” 刻舟哪里想得到是药的作用，只是安慰着：“我听说有的新人刚成婚，会有不习惯，加上崇文没睡醒。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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