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腾想想,如果说是阴阳道发还,还要解释很多,不如索性说没死,便道:「你们那顿棍子没把我打死,只是昏了过去。」这么一说,这群死贴大哥的家眷家仆们互相一看,又看看灵堂后安静躺着的季钧,再看向季腾的眼中顿时凶光毕露! 季腾连退三步,大喊:「等等,要杀我可以,便先让我给兄长磕头。」 老管家止住大家:「老爷因为他而死,让他给老爷磕头也是应该,我们先让他磕头,要打要杀,再作打算!」 季腾跪在兄长的灵床前,慢慢磕着头,心想,了不得,虽然刑修说他要借尸还魂,但又没说准个日子,万一他明日才返魂,今日这群家仆非把自己打回阴阳道迎接他才对。 偷眼看了看静躺着的他,心想,兄长啊兄长,我可是已经尽力了,刑修答应了只要寻回罪丝,不但免了你的罪过,还让你返生,你可不要再怨我了。 季腾一边想一边磕头,直到旁边仆人们嘀嘀咕咕的声音响起:「这已经磕了百多个了,没完了么?」 刑修啊,大神啊,你就不要再耍我了,快点醒来吧!季腾满头冷汗,灵堂外来往的家仆,在他眼中根本是在做热身运动,随时准备为老爷再次报仇。 季腾偷偷看向季钧,他脸色苍白一片,毫无生气,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跑马的声音,有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是家里最擅长骑马的家仆,手里捧着个锦盒。 老管家迎了上去:「取来了?」 「是,这已经是最大的夜明珠了。」家仆打开盒子,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放在正中,即便在正午之下也是珠光四湓,绝非凡品。 老管家老泪纵横:「好极,好极,这也是老奴能为老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快,给老爷含上。」 季腾心想,老管家对兄长,那可真是情真意切,夜明珠啊;给自己的就是块楔齿,连铜钱都不舍施个。 不过,自己毕竟是害死了兄长的罪人,他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 「好了,」老管家转过身来:「二爷也别磕了,就算拖得了这一时,又能捱多久?早晚也是赔命,你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又是何苦?」 老管家就是眼睛毒。季腾绞尽脑汁想要个再拖延片刻的借口,却死都想不出,家丁们已经手持棍棒围了上来,个个发誓要给老爷报仇。 平时不都在背后骂老爷暴躁难伺候的么,如今这么跟死了自己亲娘一样悲痛,季腾拼命向后缩:「等等,等等!哇,季良都还没喊开打,你要造反了!?等等,季良,我不是叫你喊开始!」 上一次被他们打死,那是季腾受惊过度,而且心中有愧,根本没抵抗;这次不然,一想到季钧明明马上要复活,再被打死一次他实在是冤枉啊!「我哥没死啊,他没死!」 此言一出,众人皆怒:「老爷就是被你活活气死的!你居然——」 正在左右躲避的时候,季腾突然看见窗处,落了一只鸟儿,不是钩星是谁? 他惊喜地看向灵床,季钧已经半撑起身体,正在把夜明珠吐出来,拿在手上看。 不过因为所有家丁都在包围季腾,没人注意那边。 这时候,季钧的贴身仆人突然说道:「管家,我看二爷毫无悔改之意,光打死不解气,不如捆起来拔光了,拖到街上去游市,让众人耻笑,让他下辈子也不敢做人!」 靠!这么恶毒的点子也想得出来! 季腾正要叫大家看复活的季钧,突然发现听到这句话的季钧正若有所思地看这边,然后慢慢把夜明珠含回嘴里,悄无声息地倒下—— 他他他,他居然装死! 季腾那个怒啊,不知哪来的力气,掀开面前的家丁,冲到灵床前一把抱住季钧的头,大声哭丧:「哥啊,你不要吓我啊,你不要害我啊!」一面拼命摇晃他。 季钧却真跟死人一样,动也不动,连季腾都开始怀疑刚刚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不对,钩星确实还落在窗边,刑修肯定已经复活了。 家丁们此时一个个扑上来拉季腾,季腾拼了命死死抱住季钧的头,两人一起被拉到了地下,季腾灵机一动,想起总司刑曾说,刑修元魂入人体,身体反应就跟普通人没两样,忙用一只手捂紧了季钧的口鼻,另一只手伸到他胳肢窝下,用力挠了几下。 季钧噗地一声咳起来,全场皆惊,在他一声猛似一声的咳嗽中,先是老管家喜极而泣:「老爷没死!他没死~」 接着是全体家眷和家丁回音一样地大喊:「老爷没死!」 然后是咳嗽声不断—— 最后是季腾一声大喊:「他又要死了!」季腾扑上去,拼命帮季钧理顺气息,因为刚才那一下挠痒,又加上捂住了他的口鼻,季钧一下子被口中的夜明珠呛住,咳个不停。 紧急中,季钧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近距离中,季腾看见他的手发着微光,立刻,那夜明珠到了他的手中,咳嗽也停止了。 季钧抬起头来,和季腾近距离对视了一眼。 季腾早已经忘了这个身体里的是刑修。 他只知道眼前的毫无疑问是哥哥,粗犷的脸,熟悉的五官,下颔上的伤口,鲜活地出现在眼前——本来已经永远闭上的眼睛,如今不但睁开,而且正仔细看着自己。 季腾喜极,伸手去摸他的脸,触感温暖,带着些许粗糙,季腾又去摸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从手心中传过来,果然活过来了,果然活过来了! 季腾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到底是怎么样,季腾记不得了。 只记得双臂之中的温暖,呼吸的起伏,和有点迟疑地落在肩膀上的一只手。 后来,季腾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身边似乎有个声音,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围绕不去,他想看一看,却怎么也睁不开双眼。 梦魇吗? 正在迷迷糊糊地想,脸上突然吃痛,眼睛啪啦一声就睁开了! 落入眼帘的先是素色纱帐,红木床框,揉揉眼,发现这床铺台几,纱帐地灯,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而窗外阳光明媚,午后的慵懒阳光和着园中花香落入房中,一切都美好而熟悉。 如果不是床铺上停着钩星,季腾几乎以为自己在阴阳道一场只是梦境罢了。 钩星跳到他肩头:「你还睡?快点起来,君上万一有麻烦怎么办?」 「能有什么麻烦啊?」季腾摸着头,还觉得有些晕。 「怎么不麻烦,你哥妻妾几个——」钩星刚说到这里,季腾像被针刺了一般跳了起来,直冲着门口去了。 身体还在疼痛,但明显比之前减轻许多,连步伐都流畅起来,季腾顾不得家丁们的指指点点,直冲到正堂里面。 老管家效率极高,已经指挥家丁们把一切丧葬事物都搬出去烧了,省得晦气。 季腾一脚跨进正堂,就看见管家正在唠叨,刚刚听见一句:「老爷,不是我说,这次的事情就提了个醒,您还是赶快留个后吧,夫人——」 季腾只觉得眼前一黑,忙大喊:「不成!」 在场的人视线立刻齐刷刷扫过来,眼神大略透露着「关你什么事」以及「这小子居心叵测」之类的意思,季腾脑瓜子急转,好容易想了个理由:「大哥刚缓口气,还是休养几天比较好,留后的事情,不用急于一时,不用急于一时。」 季钧正妻李氏素来牙尖嘴利口舌毒,闻言笑道;「哟,怎么不急啊,这家大业大的;再说了,多几个小子千金的,说不准,还能过继给二叔您啊。您看,您不是已经——」 这句话直刺季腾心口,他一口气堵在胸前,就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一阵酸似一阵,想着自己是何苦来哉,复活到人间,又是这么个废人。 不不不,不要这么想,总之,回返人间,一定还有很多好事会发生的。季腾安慰自己,而且,大哥还没有真正复活,自己一定要把阴阳道的事情处理了,其他的再说。 李氏又说:「老爷——」 她这一唤,季腾才把注意力转移回季钧,呃,刑修那里。 他一直没说话,也不大理会别人在说什么,只是专心看着手里的茶盏。季腾看向他的时候,他正轻轻吹开茶沫子喝了一口,又搁下了,想是不习惯人间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是大哥的脸,只是现在,容纳的还暂时不是他的魂魄,而是阴阳道的君主。 季腾真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大哥素来脾气暴躁,恃武好斗,平日没少招惹非议,是典型的边陲男子。可是如今,只是净身时修理了胡渣罢了,相貌丝毫未变,但就这样托着茶盏,午后的日光零散落在那白瓷茶碗,淡淡的光影投射在他的脸上,映着他的双眼中一点亮光,竟有种就不出来的味道。 季腾这才知道,迷人原来只是一种气质而已。 全部人似乎都愣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个老爷似乎有点不同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来着。 季腾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哥——」 刑修总算有了反应,抬眼来看他。 「大哥——」叫了之后,季腾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嗯了半天,抖了一句:「大哥,你刚缓口气,还是多休息几天,」想想又觉得光是这样可能打发不了那群妻妾,又加了一句:「咱们兄弟,从没有抵足夜谈,你休养的时候,不如我与你作伴,也好聊聊天,如何?」 刑修搁下茶碗,似在想什么,然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季腾松了口气,心想;『大哥啊大哥,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不被戴绿帽啊!虽然阴阳道之君不见得对人间的女子有兴趣,不过还是能避嫌就避嫌的好。』 季腾的此举,当然是招致无数白眼,他们兄弟素来生疏,都搞不懂他突然亲近是为什么。但是当家的季钧既然同意了,妻妾管家也没反对的立场。只是几个妻妾走过季腾面前的时候,故意失足,狠狠踩了他几脚罢了。 季腾觉得自己活得那叫个累啊! 「管家,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大哥说几句话。」季腾又说,管家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季钧,见他点头后,才小心合上门离开。 季腾从门缝看见管家家丁们都散去了,才放心,转过头来就磕拜:「君上,小人失礼。」 刑修坐在堂中,只看着他。 季腾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忙解释刚刚自己的行为:「那些都是大哥的妻妾,太熟悉大哥了,所以我想个法子,让她们不能近身。一来不必担心被识破,二来,也不会因此坏了君上的修行。」 说着说着,季腾又想,恐怕刑修其实并不担心被识破吧;而且只听说修仙之人不宜近女色,不知道这些天生就是神仙的又会怎么样呢? 正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的时候,突然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钩星从一扇窗飞入,落在桌上,还未站稳就开始说:「君上,您就算是化入肉身,也是一样丰神俊秀,器宇轩昂,有如玉树临风,呀呀呀,真是——」 有了这只钩星,基本上季腾就不用担心没人接话的窘境。 待它滔滔不绝说了一刻之后,季腾好容易逮了个空,问道:「君上,我们要如何去抓那罪丝呢?」 闻言,钧星和刑修都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想起还有这件事,过了一会,钩星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急啊,这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急得来的,君上才来人间,这衣服穿着舒不舒服,身体使用得顺不顺当,这些你都不问,就追着罪丝,罪丝跟你有仇啊?」 呃,不是跟我有没有仇的问题,关键是,这难道不是你们来人间的目的么么季腾心里嘟囔着,也没敢说出来。 「既然是肉身,」刑修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站起来:「倒是有件事一直想试试——」 季腾跟着季钧走到内屋,面前就是一张榻床,铺着锦绣软垫,珍珠吊饰,他迟疑地看着,季钧却似有些不耐,扬扬下巴示意他过去。 这是要干什么? 原本在他肩上的钩星邪恶一笑,在他耳边轻声说:「正好,虽然你现在的身体不算男人,不过也能派上这种用场不是?」 咦咦咦?啊啊啊?该不会是? 季腾头脑中飞速重播了李判官和总司刑那一幕,心下发抖:「救我啊,钩星!」 「为君上效力是你的荣幸,反抗的下场你自己也清楚!那可不是一人受罪的问题了!」钩星邪恶地笑着说完,从窗口飞出去了。 不会吧! 刑修已经有点不耐烦,低沉的声音道:「过来!」 眼泪在季腾的眼圈里打着转。 别了,这纯洁的世界! 一刻钟后,床框摇晃撞击的声音终于暂时停了下来。 季腾喘着气问:「君、君上,可以了么?」 「不行。」和气喘吁吁的季腾相比,刑修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求求您,我实在是不成了!」季腾腿直发软,这种姿势和重压令他叫苦不迭。 刑修不太满意地轻轻摇头。 「我给您找几个人来吧,您就放我这一次。」季腾不死心地问道。 「继续。」低沉的声音,不容反抗。 季腾含泪点头,床框摇晃的声音继续响起。 下一刻钟后,床框的摇晃碰撞声再次停下。 「君上,你满意了么?」季腾浑身酸痛,没有哪个地方轻松,方知这事情可真不是人干的。 刑修总算微微点了头。 「君上,求求您,下次千万不要再找我了。」说完季腾立刻往地下一倒,死仰八叉倒在草地上。而刑修姿态优雅地往榻床上斜靠上去,全身沉浸在阳光之中,轻轻叹了口气:「舒服。」 你当然舒服了,季腾在心里腹诽不已,让老子给你把这么大的床榻从屋里一直拖到花园小山丘上。搞半天,你就是想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不是? 午后的阳光普照,精致的榻上斜倚着刑修,仰面享受这和煦日光,而榻下躺着八字形的季腾,累坏了的喘息逐渐平息,他慢慢睡着了。 钩星站在枝头,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好纯洁。 第六章 再怎么累,毕竟夏末夜凉,季腾是打着喷嚏醒过来的,睁眼一看,日头已经偏西,冷风飕飕。 季腾摸摸头站起来,就看见自己哥哥的背影,不由自主叫出了声:「哥——」 而那人别过头来叶,眼中却是不一样的神采,季腾才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哥哥,而是阴阳道之君刑修。 他斜倚在榻上,凝视着夕阳西沉。 季腾只好苦笑了,怎么会把他错认成大哥,就算把大哥捆在榻上,他也不会做出凝视夕阳这种举动来。再摸摸头,他低声说:「君上,天冷了,回房去吧。」 刑修似有不舍地看着天边的落日,没有出声。 「君上,您若是喜欢晒太阳,明天再晒,这边陲之地,啥也没有,就是日头好。想怎么晒怎么晒,日头每天都在。」季腾催促他。 刑修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季腾脑袋里却嗖嗖冒出了「日头常有,而刑修不常有」之类的句子。 刑修似乎有想要接过话头的意思,却顿了顿,突然粗鲁地一翻身起来,露出兄长的表情:「都这个时候了,回房吃饭。」话音带上了疏远,是季钧常用的口吻。配合着这话语,刑修的神情姿态都全部化作了季钧,皱着眉,随意地抓挠着头,伸着懒腰向小山下走。 季腾先是为眼前这幕震惊了,有那么会儿,他心里嘀咕着该不是哥哥回魂了? 但是不对,那小树杈上站着的钩星还是那么毕恭毕敬,这肯定是刑修。但是他为什么突然维妙维肖地出演季钧了? 季腾心里犯疑,但还是老老实实跟在刑修后面,这一刻就像很早以前,在家祭时两兄弟也这样一前一后地行走,不知为什么,季腾居然有点开心了。正要说话,他眼角突然瞟到在小山下那堆黯淡的灌木丛后面,出现一抹亮色。 这不自然的鲜艳让季腾猛然转过身去,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那地方刚才分明是没人的。 季腾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人妍丽如女子,眉梢妩媚,唇角风情,自己若见过肯定不会忘记。但他虽貌如女子,却绝对不是女子。就算不考虑他的身高肩宽,单是那双眼,虽然有秋水横波之态,却是凌厉剔透别有颜色,不该女子所有。
7/2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