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着尚未看出变化的小腹,凤戠脸上露出明显的厌恶。亲眼见过凤漪的女人如何惨烈地生下凤冽辰,从那时起,小小的凤戠就没想过将来要留下子嗣的事情。可是,如今,明明至少有几十种方法可以除掉腹中这让自己恐慌的生命,为何却没有下手? 从未想过要成为母亲的自己,存着杀戮之心的自己,活着,授人把柄的理由,难道就是这个? 马车行驶得并不快,车厢中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若是以往,定没有人怀疑凤戠的危险性,然而此刻,却是连个监视她的人也没有。 魔音凤戠,依仗的是音杀,所有人都认为,没有内力的凤戠就是拔掉了利齿的老虎,就连自伤也是无力的。 凤戠缓缓抬起手,取下耳垂上看似普通至极的耳坠。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这一副耳坠出自剑室,是她为了庆祝自己从书院毕业亲手设计的武器!咬破手指,染上血色的耳坠显现出异样的纹理起伏,凤戠仔细地将耳坠按照那些平常人无法理解的图形合在一起,片刻功夫,出现在凤戠指尖的,便是一个精致的铃铛。轻轻摇动,铃铛仿佛仅仅只是一个装饰品,甚至没有发出半点轻微的声音。 然而,武器,并非只是对着敌人,才会成为武器。 从选择音杀为自己的武道开始,凤戠便服用了一种药物,与其说是药物,不如说是,蛊。 蛊,名音杀。 以内力驱动音律以杀人,并不是凤戠会被称为魔音的真正秘密。真正的魔音,是凤戠体内活跃着的音杀之蛊。那只蛊虫,能随着音杀发出魔魅的声音,惑人心智。 能够驱动蛊虫的器,一个已经毁在凤冽辰的手中,一个却从未作为武器使用过。梵音铃被凤冽辰所毁时,凤戠只是微微感慨了声可惜,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更不会需要动用到音杀之蛊。然而现在,凤戠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动用手中的铃,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控制音杀的器。 失神中,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凤戠眼神微动,迅速将铃铛收入袖中。 “怎么了?”言止戈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完全不见刚刚的情绪起伏。 “奉上封的命令,严查过往车辆!”守门的卫士拦住马车,不咸不淡地开口,“还望这位公子配合我等。” “自然!”言止戈下马走到车前,任守门卫士拿着画像对比,“贱内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还望几位军爷海涵。”说罢,言止戈撩开车帘,易容之后的凤戠表情漠然地坐在车内。 “多谢这位公子,你可以进城了。”下级军官装扮的卫士卷起画像,这男子虽然与画中人有几分相似,然则他并无残疾,车厢中的女子更是与画像相去甚远,卫士不疑有他,示意身后的人放行。 “多谢!”言止戈拱手作揖,翻身上马,随着马车进入城中。 “二公子。”车夫见已走远,不解地问出了口,“刚刚为何不让小人……” “闭嘴!”言止戈脸色冷冽地打断车夫的话,若不是他及时出口,车夫恐怕已将贿赂的钱财取出,言止戈敢肯定,财一露白,他们今天就别想离开了。没想到凤氏的触手已经张开,看来,他有必要换一个车夫了。 按照楚荆天的指示,他并没有随带一兵一卒,连这个差点坏事的车夫,都是出了浔州后临时雇的。只是,如今凤氏竟然动用到官府的势力追查自己的下落,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想来,这种情况楚荆天应该已经预料到了,否则,便不会指示自己走这条路了。 言止戈寻了个人打听彤府的位置,彤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很快,言止戈便寻到了这一处暗桩。 出门相迎的男子一身劲装,笑容可掬地唤着“贤弟,你可算来了!”说罢,热情地吩咐下人将马车迎了进去。 言止戈眼神一黯,楚荆天并不信他,此行明显是为了试探他。看着驶离的马车,言止戈握紧了拳,他已经无从选择了。 摒退了伺候的人,言止戈看着这个彤府的主人,脸色平静,“陛下有何指示?” “一切如常,以后的路属下会一路保护二殿下。”彤府主人起身恭敬地行礼,“恕属下刚刚冒犯了。” 二殿下?因为通过了他的试探,所以给自己一点地位的奖赏么?言止戈讽刺地勾唇,“你起来吧,可知陛下那边情况如何?” “陛下的情况属下不知,但属下不久前收到陛下的简讯。”彤府主人取出信件,递给言止戈,“二殿下的那位车夫,殿下应该怎么处理?” “如果能做到无声无息……”言止戈的意思很明白,那个车夫虽然不聪明,但是他们已经相处了几天,难保不会意外地泄露什么。浸淫官场多年,言止戈并不是一个会心慈手软的人。 第90章:失踪的少主 “楚央还是不要这般看着朕为好,朕会会错意的。”楚刑天优雅地拈起一目棋子,心情极为不错地开口调谑对面注视着自己若有所思的少年,“心不在焉,可是会输得很惨的。”说罢,一子落下,楚央再一次无路可退,开口认输。 “朕是不是要立点赌注,才能刺激楚央认真对待?”看着纯陪玩心态的少年,楚刑天颇为无聊地敲着棋子,“你这样漫不经心,朕就是有心输一局也难啊。” 对着这般惬意闲散的姿态,楚央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身在苗疆这人的地盘之中,而非此刻不慌不忙的马车中。轻轻叹了口气,楚央抬眸对上那双看似柔和的眼睛,“就算我再怎么全神贯注绞尽脑汁,也赢不了陛下半子。陛下实在不该仗着年龄欺负人的。” 欺负人?楚刑天为楚央这坦白的心声笑出声来,“言之有理,那么,朕要怎么做才不会令楚央觉得被欺负了?嗯?” “我们见过?”沉默了片刻,楚央终于问出了困惑了自己几天的问题。 “不算。”虽然有些震惊于楚央的敏感,楚刑天仍然是毫无保留地给出了答案。 果然是那次的寿宴?楚央糊涂了,凤冽辰并没有察觉出那人的不妥不是吗?何况,以楚刑天的谋算,绝不可能在毫无保障的前提下屈尊混入天枢宫,而且,他的洁癖不是装的。 楚央蓦然想起千蛊门的秘技——操心蛊,控蛊者能在百里外操控蛊虫,随心所欲地控制中蛊之人。所以,那日的青年剑客一举一动才会如此酷似这人。 “千蛊门的蛊术确实有其独特之处,”楚刑天一语道破楚央的猜测,“但在我楚姓皇室眼中,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么说,不是操心蛊?楚央不由叠紧了眉,瞬间脑海中各种思绪交杂,楚央甚至怀疑这人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了自己的洁癖。 “啪啪……” 敲击棋子的声音唤回了楚央的神思,只见楚刑天笑容怪异地看着自己,似是看透了自己对他的百般疑虑。 “既然楚央这么好奇,告诉你也无妨。”楚刑天突然伸出手,勾起颊边一缕长发,“楚央,这名字倒是极好的,似乎不是朕的大哥替你取的吧。” “这么着,陛下是要交换秘密?”楚央眨眨眼,唇角含笑,眉目不动地妄图抽回自己的发。 “朕将他逐出皇室,安排他加入天枢宫,一步一步地爬上摇光殿主的宝座,这一切尽在朕的预料之中,可是,他却栽在了女人手里,让朕数年的心血一朝白费。” 似是恼恨的语气,楚央心里却很明白,楚刑天并没有要跟他算账的意思,只是,楚央看不透这人眼中的复杂。 “朕有时会想,如果你是他们的孩子……”楚刑天的手抬起楚央的下巴,深邃的眼紧紧地凝视着这被拉近的精致容颜,“流着我楚姓血脉……” “陛下说笑了。”楚央心脏猛然一跳,楚刑天的话竟然可以令他心思浮动,这是催眠,还是传说中的魅惑之术? “都不是,只是言语诱导而已。”楚刑天收回自己的手,倚在车壁上,神情清淡,“楚央对朕的大哥没有半分感情倒是不难理解,居然对自己的生母也无半分留恋吗?” “陛下的话楚央不明白了。我从未见过那个女人,又怎么会对她留有眷恋。” “真的从未见过?”楚刑天似笑非笑地看着沉下脸的人,“好,那个女人放弃了为人母的责任,楚央对她没有感情也是应该的。只是,既不是朕的兄长为你取的名,又非那个不负责任的女人,难道,楚央要告诉朕,你的名字,是凤冽辰给的?” “如果我说是呢?”楚央脸色很难看,如果不是理智警醒着自己,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现在应该得罪的,楚央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呵呵,既然楚央说是,那便是吧。”见好就收的人挑了挑眉,“公平起见,朕就依照约定,告诉你你所好奇的秘密吧。” “操心蛊是有距离限制的,没有人能在天枢宫凤冽辰的眼皮下使用。你所见到的人,与其称其为‘人’,朕倒是更喜欢用另一种称呼来为他命名。在朕选中他之前,他确实是再平常不过的剑客,身份、来历、武学没有一处可以惹人怀疑。”楚刑天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怎么向别人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 “楚央应该听说过以蛊炼化活尸的传闻,事实上,真正炼出的活尸成功率极低,而且,没有思想的东西终究是朽物,破绽分明。十余年,朕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制出如活尸一般杀伤力却有思想的武器。” 楚央瞳孔猛然紧缩,他的意思,难道宇文千沉那死而复生的世子其实是…… “楚央应该知道蛊是如何得到的吧。传说取百虫于皿中,使互相蚕食,最后所剩的一虫,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祸患。人,虽为百灵之首,却也未尝不可视为大虫。”说到此处,便再明白不过了,楚刑天看着垂下眼睑沉默不语的人,“他便是朕花费近十年所炼制的人蛊!”也是唯一成功的人蛊! 楚刑天想到那些惨不忍睹的失败品,不由微微蹙起了眉,洁癖如他,实在是不能忍受那样恶心的场景。 历来为控制蛊虫,楚氏皇族均是以血养蛊,对这前所未有的珍贵人蛊,楚刑天自然是不惜下足血本。也正是因此,这只人蛊极易受其影响。 楚央瞬间清醒过来,只是蛊的话,应该不足以造成凌州郊外的屠杀,那具来自乱葬岗的生物,应该是与楚刑天无关。 只是,死而复生…… 楚央握紧了拳,楚刑天刚刚的步步紧逼到底是为了证明什么? ****** 天枢宫。 九州阁内,气氛一片阴沉。 凤于锦、凤于攸、凤于斐三人脸色非常难看,尤其是凤于斐,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凤三公子,周身的寒气有如实质,向来覆着一层冰霜无欲无怒的眼中汹涌着暴虐的杀气。 “青衣,你最好能给出解释!”凤于锦的口气极致冰冷,原本大张旗鼓地出宫,而如今,这才几天,他天枢宫的少主就这么消失不见了!而本该是贴身护卫凤楚央的浮影殿,现在,居然绑着凤于斐和凤于攸回宫,弃少主于不顾! “凤楚央究竟在哪里?”果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凤于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才踏进小斐的房间就被人下了药,而下药的人——凤于攸狠狠地瞪着青衣,若不是功力被制,她绝对要让这人尝尝绵雨的滋味! “是他让你们暗算我和小斐的?说话!” “我等确实是奉了少主的命令,将二小姐和三公子带回宫中,至于少主现在人在何方,我等并不知情。”见青衣不语,白露轻轻淡淡地开口,“下药之事,确实是我等做过了,但考虑到二小姐和三公子绝对不会配合,我等只好擅作主张。” “好一句擅作主张!”凤于锦冷哼一声,“我记得,父亲的命令可是令你们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你们就是这么寸步不离的!” “此刻,少主的命令就是最高旨意。”青衣扬了扬头,对凤于锦的话不甚在意,“这也是主上的意思。” “所以呢?就这么放任他于危险而不顾?”凤与斐动了动手,翡翠的短笛滑出衣袖,“理由!”凤于斐气愤的不仅是这些人弃楚央而去,更多的是那人居然仗着自己对他的无妨下药,居然孤身一人陷入险境。 “三公子不必担忧,少主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青衣不慌不忙地开口,“凤戠的信件,为的就是将少主引去,就算少主有意放弃凤戠,那苗疆之主又岂能没有他策!青衣以为,现在最重要不是追究少主究竟在何处,而是要尽快找到凤戠。” 以凤楚央对于凤主和天枢宫的影响力,楚刑天绝不会伤害到他。而凤戠,钓到了鱼的饵,作用便已失去。如今已过去三天,浔州一带几乎掘地三尺,却仍然没有凤戠的踪迹,这说明什么? 第91章:意外来客 过于充沛的雨水让山上的瀑布落下的水势变得很大,瀑布下那几十丈的深潭再也容纳不住这过于丰富的雨水,弥漫的雾气中,潭水淹没了四周的岩石、草地,连树木也不得不暂时栖身水中。 唯一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一座精美的竹楼在飘渺的彩虹映衬下,如梦似幻。 建造竹楼的人似乎也曾遭遇这种窘境,在建楼之初不惜花费人力物力运来了大块的岩石,仿照吊脚楼的样式,建起了这座二层小楼。雨水盈足之时,潭水在楼下潺潺穿梭,坐在廊前,尽可以遐想自己身在小舟之中随水飘荡。身边萦绕着鸟儿清脆的鸣叫和淡雅清新的花香竹韵,不是神仙也胜似神仙了。 然而,坐在廊前的少年可不是这么想的。 深色的黑眼圈便足以证明,这巨大的轰鸣声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消受的。 重重地打了个哈欠,楚央脸色难看地抹去挤出的眼泪。他现在严重怀疑,楚刑天将他扔在这座小楼的真实原因,不是这儿的风景有多清幽空气有多清新,而是,那个看似风度翩翩实则睚眦必报的家伙在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报复自己一路上对他有意无意的无视。 看着水面上可怜兮兮的倒影,楚央不得不承认,楚刑天很歹毒,他的方法很奏效。 远观瀑布前的竹楼,是惊艳。然而,踏进这座小楼时,楚央满脑子回荡着的轰鸣声让他觉得,这地方实在不是人该呆的。而现在,楚央开始觉得,这地方根本就是楚刑天为自己准备的囚牢,纯粹的无睡眠拷问。 换了个姿势躺下来,楚央望着天空发起呆来。一路看似游山玩水般轻松,然而,楚刑天每天消失的时间却越来越长,背着他的行动更不知到了哪一步了。 肯定了他暂时没有伤害凤戠的意思,楚央便十分配合地乖乖当起人质,对天枢宫的事情更是不闻不问。即使这样,也不能让楚刑天放松警惕么?一路行来,楚刑天的安排可谓煞费苦心,为避免自己猜测到所走过的线路,每次进城时便迷晕自己,就连他们所食用的饭菜,虽丰盛美味,却完全不含一道当地特色菜肴。 不知道身在何方,无法与任何人接触…… 一个多月行来,终于如楚刑天所愿,他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的所在。 楚刑天,他竟是要将自己彻彻底底地与原来的生活、与这个世界隔绝吗?为什么? 楚央疑惑了,住进这座小楼已经五天了,他却怎么都想不出楚刑天的意图。头痛地撑起脑袋,巨大的轰鸣声在脑中炸开,楚央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软弱无力地瘫在廊下,楚央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安静的氛围对睡眠的重要性,从未如此思念梧桐深院。轰鸣声打断了思考,却无法阻止思念,被外力强迫失眠,回忆却如意外打开的盒子,一遍又一遍,在眼前重现着过往的点点滴滴,那个男人的深情、恶劣……历历在目,可是睁开眼身边却没有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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