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拿手电筒照我,又是一阵猛踢。他是把我当足球吗,不然怎么狠得下心狂踢!? 我像虫子般蜷曲身体,尽可能保护腹部。然而双手被绑,身体根本无法顺利弓曲。对他来说,侧腹成了最佳攻击部位, 更加肆无忌惮地狂踹。我忍不住痛苦挣扎地翻身,他也顺势狂踹另一边。 对方漫无目的地乱踢,鞋子有时还划过下巴。我忍不住紧咬住下唇,没一会儿,一股铁锈味就在唇齿间漫开。 「唔、噗……呜!」 积满嘴里的鲜血无处可吐,只能往肚子吞。此时,已尝不出血液的味道了。强烈的疼痛让其他感官失去知觉。 对方的脚朝我鼻子使劲一踢。眼前迸出火花,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汩汩流出。 不知不觉间,泪水爬满整张脸。如果哭泣能减轻疼痛,那我真想大哭一场。但实际上,越哭只会让痛楚加剧。 「……可惜了你这张可爱的脸。」 手电筒的亮光刺得眼睛睁不开。意识模糊的我仍奋力思考。 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脱困? 这时,突然闻到对方满是酒臭的呼息。看来跟他讲道理没用,可是再被狂踢下去,只怕内脏会破裂,到时也活不成了。 「都是敦彦不好!」 男人用鞋尖猛踹我的身体,还叼叼念着: 「都说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如果他答应,我或许还能翻身……结果,他竟然那么嚣张——还用不屑的眼神看我!」 我使劲扭动上半身,想挣脱缠住双手的胶带。但这举动明显惹恼了男子。 他一脚踢过来,我急忙转身背对。腰部被他连踹三脚,差点没昏过去。 「你也真倒霉。如果没跟敦彦交往,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那家伙对你很温柔吗?花心的毛病真的有改掉吗?」 意识逐渐远去,几乎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强烈的耳鸣让听觉失去了功能,这恐怕是踢到脸的后遗症。 全身都好痛,再也动不了了。 只能虚弱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父母、哥哥、弟弟,以及还在念小学的妹妹身影。太阳哥哥,彷佛听到她撒娇地叫着我 。还有伊万里的声音——你看,就是不听我的话……。 突然听到微弱的开门声。算了,一定是幻听。 「吾妻?」 不对,这声音好熟悉……应该……不是幻听吧? 「是谁!?在那里做什么!?」 王子泽? 「呜、呜、呜!」 我拚命发出声音,想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 「吾妻!」 耳边传来两人相撞的声音。手电筒应声落地,光晕在地上胡乱转动。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后,男子似乎逃走了。慌乱的脚 步声逐渐远去。 全身力气瞬间被抽光。 不用受苦了……才这样想,意识已飞到半空中。眼睛深处隐隐刺痛,呼吸有点困难。 王子泽焦急地抱起倒在房间角落的我。 「吾妻……!」 他一撕开嘴上的胶带,我连忙吐出嘴里的唾液和鲜血。飘忽的神智逐渐回复,肺部也能正常吸入氧气了。不料一时呼吸 过猛,呛得我不断咳嗽,每咳一次肋骨就剧痛难耐。 王子泽帮我松绑,双手终于重获自由。光是把双手伸到前方就痛得要命,看来关节应该受伤了。 不止手腕,腹部、腰、背部、嘴里、眼睛、鼻子、脸颊……身体每处都在哀嚎。 泪水犹如坏掉的水龙头不断落下。 王子泽轻轻抱起瘫软的我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吾妻。」 「……」 感觉到王子泽的体温后,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牙齿也喀哒作响,根本说不出半句话。即使想伸手抱住他,关节却揪得 死紧无法正常活动。王子泽见状,主动握住我的手。 这时,一阵敲门声伴随着略带迟疑的询问响起『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刚刚的骚动好像引起邻居注意,出来查看究 竟。 依旧抖个不停的我看着王子泽,使尽全力摇摇头。 「抱歉吵到您。刚刚是我朋友喝多了……不过他已经睡了,请放心。」 王子泽打开门向邻居说明。现在很晚了,请你们小声点。对方不悦地叨念。王子泽频频道歉后,终于送走邻居。躺在地 上的我仍然不停发抖,鼻血也汩汩流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个小时吧,我终于安稳地躺在床上。 直到颤抖止住前,王子泽一直抱着我。等我恢复平静后,他才打开电源总开关,室内恢复光明与温暖,接着替我大致处 理好伤口,喂我吃镇定剂,再帮我换好衣服。 他直视着手拿冰袋冰敷脸颊的我,露出赞赏的笑容。 「吾妻你太了不起了,果然是个男子汉。」 但教人不解的是,他明明在笑,却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之后吃东西时可能会很不舒服。看起来虽然没骨折,但不知道有没有裂开。我想,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比较保险…… 」 我摇摇头。 「不然也该报警。」 我再次摇头。王子泽轻抚我的发丝静静地问: 「知道对方是谁吗?」 「不、知道……可是……他好像认识……伊万里……」 真要命,只是说个话就痛成这样。和学生时代受的伤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现在我才明白,遭暴力欺凌是多么可怕 的事。 知道了。王子泽长长叹一声说: 「等我问过那小子,再决定要不要报警。如果很严重,到时就算你不答应,我也坚持要报警。开什么玩笑……竟然…… 竟然把你打成这样……」 不要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嘛。 要是连你都崩溃,我该怎么办。 「很痛吧……?」 你看起来比我还痛呢,王子泽。 「一定很痛吧。被打成这样……一定痛死了。不能原谅……我绝不放过把你伤成这样的混蛋……」 漂亮的大眼睛红通通的。 我使出全力伸出疼痛不堪的手,轻碰王子泽的脸颊。看到他惨兮兮的模样,我顿时忘了自身的痛楚,用沙哑的声音低声 说: 「别哭。」 眼泪终于停了。眼睛红的跟小白兔一样的王子泽,紧紧握住我的手。 吃了镇定剂仍无法消除内心的恐惧与肉体的疼痛,睡眠也断断续续。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睁开眼睛时,都能看到王子 泽陪在身边。每次醒来,他都会问我哪里痛。其实全身都痛得要命,根本说不出确切的痛处。 等到快天亮时,镇定剂的药效消退,我开始发起烧来。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王子泽扶我起来喝水,之后我便彻底失去意识了。 再次醒来,我却躺在特别室里。 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因为这是医院的特别病房。 这里未免太豪华了吧!到底有多大啊?看起来比我的公寓还大。标准双人床病床、衣柜、冰箱,还有会客室和厕所。喔 ,还有小屁屁坐了会很舒服的免治马桶。 壁纸是沈稳清爽的象牙白,上面挂了几幅风景画。 木质地板上铺着中东风味的垫子。窗帘感觉十分厚重,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窗帘收拢时,系绳前端衔接着往下垂坠的 流苏——呃,这说明实在超平民的……。 一个人躺在这么豪华的病房里打点滴,一点意思也没有。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呢?记得自己在半昏迷状态下来到医院 ,但怎么不是在普通病房?照理说,我应该睡在六人房,隔壁还有老爷爷在下将棋才对啊……啊,不对,住院哪有那么 悠闲,真是想太多。 依稀记得王子泽扶我坐上出租车,送我到医院。 医生帮我做了全身检查,在受伤的部位贴上药布,让我睡在冰枕上,还塞了塞剂帮助退烧。 你可以安心睡了。听到王子泽这么说,我乖乖闭上眼睛。搞不清楚那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 再次醒来,人已躺在这张病床上。拖着点滴架上完厕所,才赫然惊觉我的病房非常奢华。刚起身时被全身的剧痛吓到, 发现身上没有任何固定器才松口气。幸好没有骨折。 奇怪,王子泽去哪里了? 点滴快没了——正当我这么想,随即听到敲门声。 「请进。」 走进来的是王子泽和医生。我记得帮我塞退烧塞剂的是位女医生,而非眼前这位。 头发灰白的医生戴着玳瑁框眼镜,穿着没有一丝皱折的白袍,脖子上规矩地繋着领带。看起来约莫五十出头,浑身散发 威严的气息。 王子泽站在医生一步之遥的距离,笑眯眯地望着我。 「吾妻,你醒了吗?」 咦,他说话的语气好奇怪。 「感觉如何?护士刚才帮你量过体温,你已经退烧了。」 这个王子泽是冒牌的吧!?这家伙说话几时变得这么客气,还露出绅士般的笑容,见鬼啦!正牌王子泽是外表像极了王 子,内在却充满小镇乡土味的臭小子啊,不是眼前这位翩翩君子。 「惠,叫护士小姐过来帮他换点滴。」 「好的,爸爸。」 惠?爸爸?咦!?我记得王子泽的爸爸不是医生啊? 不对,我记得他说过,他爸是便利超商店长!? 「啊,你不用起来,吾妻。会不会想吐?」 敲着耳膜的声音虽然温柔却充满劲道。在医生制止下我重新躺回病床,老实回答。 「嗯……胃有点闷闷的。」 你是王子泽的父亲!? 「嗯,那时胃酸分泌过多造成的。你压力太大又没吃东西,才会觉得不舒服。等六点吃过晚饭后,就会感觉好一点。」 咦,这么晚啦?他刚说六点吃晚饭,所以是晚上六点啰?天哪,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你没有骨折,不过瘀肿很严重,加上精神受创才会发烧。详情我都听惠说了,真是难为你了。」 嗯,那小子到底是怎么说的?有照实说吗? 「嗯,就是……」 「遇到伤势不寻常的病人,医生有义务通报警察……不过你的情形,我们以从楼梯摔落处理,所以没通报警察。」 听了他的话,我总算松一口气。幸好不用闹到警察那里去。 真的非常感谢您。我低头道谢,医生微笑着说『我会保密的』。 「爸爸,护士小姐马上过来。」 挂掉对讲机的王子泽恭敬地说。 「对了,吾妻,我已经替你向工藤课长请假了。我说你不小心从公寓楼梯摔下去,为了保险起见,请假一天住院检查。 课长要我转告你好好休息,别太勉强自己。」 呃,那副笑容真恶心。他到底在演哪出戏啊,看都看不懂…… 「安静修养瘀伤才会好得快……不过贸易菁英工作繁忙,实在很难好好休息。对了,吾妻,惠平常在公司表现如何?」 「啊?咦,这、就是……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员工。」 这不是谎话。吊儿郎当的态度虽然跟认真扯不上边,却是我们部门业绩最好的。 「在公司相当受到瞩目。」 花心到令人怀疑,他的合约是用美色换来的。 「嗯,原来如此。」 医生满意地点点头,边替我量脉搏。 「很高兴他能帮上公司一点忙,毕竟那是他不惜拒绝继承我的衣钵所选择的路。」 「爸爸,那件事你就别提了。」 「啊,抱歉。你第一次介绍朋友给我认识,我一时高兴就多话起来了。」 两人虽然相敬如宾,却显得很生疏。 「……我在公司也受王子泽诸多照顾。」 「别这样啦,吾妻,用不着刻意在爸爸面前夸奖我啦。」 拜托,我才要你别这样呢!让人疙瘩掉满地的恶心声音,还有令人作呕的笑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经意瞥见医生的名牌,上头写着『院长?生麦昭伍』。 生麦……好奇怪的姓,他祖先是种麦子的吗?不对啊,王子泽不是叫他爸爸吗?那他怎么不是姓王子泽? 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护士小姐就进来帮我换点滴了。为了方便她工作,王子泽稍微离开床铺,笔直地站在一旁。 「这是医生开的止痛药,用过晚餐后记得吃。贴药布的地方如果会痒,请立刻通知我,千万不要忍耐喔。另外,你嘴里 也有伤口,用餐后请务必记得消毒。还有其他问题吗?」 当然有,这问题非得趁现在问才行。 「请问……在这里住一晚要多少钱?我住不起这么高级的病房……」 年轻的护士小姐听到我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生麦院长也忍不住轻笑,眼角的皱纹随之加深。 「你是惠的朋友,不用担心钱的事。你就当做今天特别病房刚好有空吧。」 「啊,万万不可,这样太……」 「不,我是认真的。拿出健保卡交给柜台就可以了。」 「可是,我还是得付住高级病房的差额啊!」 脸上堆满笑容的医生无视我的抗议,说了声『我先失陪了』,便和护士小姐离开病房。怎么这样……这里一晚可能要好 几万……真的不用我付!? 我瞥了眼王子泽,发现他朝父亲微笑地点点头。 房门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脚步声消失前,王子泽脸上都挂着超不自然的笑容。 「王子泽?」 我缓缓撑起上半身坐起来。 「呼……」 王子泽也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他扭扭脖子,然后伸展手臂舒缓肩颈酸痛。原来如此,你果然在勉强自己。 「受不了,长时间假笑真累人。那些柜台小姐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啊,回来了。我认识的王子泽终于回魂了。」 「什么意思,我刚刚是死了吗!好了,快躺好啦。」 「我没事啦,一直维持同样的姿势反而会痛。」 王子泽拉了张椅子坐到我身边,一脸疲倦地说: 「好想抽烟喔……」 「想抽就抽啊,打开窗户就不会被发现了。」 「笨蛋,现在外面超冷的。而且,要是被他发现我在病房抽烟,那就惨了。」 「……你说的他……是指那位医生吗?」 「没错。」 「呃……他是你爸爸吗?」 「答错了。你没看到我们不同姓吗?」 王子泽上半身趴在床上说。他昨晚完全没睡一定累坏了。指尖触碰到的发丝有些干燥。 「他是我老妈的再婚对象。当初要入籍时,因为我已经成年,就让我从死去父亲的姓。」 「啊,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那位当便利超商店长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他没有收养我,所以我们不是父子。叫他一声爸爸,是老妈拜托我这么做的。说真的,我实在不会应付那个人。」 「他看起来人不错啊。」 「嗯,是不错……不过,很多事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说得也是。」 我没有追问下去。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外人能插嘴的。等到哪天王子泽想说,自然会主动告诉我。只不过,会 送我到他不太想见的继父经营的医院,表示他有多担心我。 真庆幸有这样的朋友……我突然很想揉揉他的头发。 「对了,吾妻。」 「嗯。」 「我擅自接了你的手机。」 「咦?」 「因为伊万里一直打来,超烦的。」 对喔。今天跟伊万里约好要碰面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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