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湮 “少爷,这边。”陆彦对我求救的眼神视若无睹,我知道我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尽管知道这家伙一直是讨厌我的,那一刻我却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情。 “你叫我少爷?呵!”心在狂跳,碰到平时会让我笑到肚子疼的笑话竟然也笑不出来了。 “是。请快一点。”他不耐地催促。 深吸一口气,最后再看一眼那个男人淡定从容的目光,绝望丝丝蔓延开来,我跟上了陆彦,走近那间狭小的黑屋子里。 “拿着,我希望你还能出来。”手中一阵冰冷,陆彦突然递给我一把匕首。 我慌了神,多少猜到了这是份什么样的礼物。在陆彦重重地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屏住呼吸,紧紧地倚着冰冷蚀骨的墙壁。 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急促而剧烈,和另一个沉重的呼吸——正在我猜测着那会是什么的时候,冷不防伴着一声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的怒吼,一股巨大的冲力把我推倒在地,匕首也同时滑出了手心。 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我已经无法判断那种吼声会是老虎还是狮子,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想要推开这个庞然大物。 尖利的爪子轻而易举地刺进了血肉,我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微不足道。拼命的挣扎换来的只是更多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又是一声让人闻之丧胆的怒吼,我本能地意识到这是最后一击,那么,它的目标必然是—— 赌上毕生的运气,我拼尽全力地把脑袋扭开,狠狠地咬上那截毛茸茸的粗壮的腿,这是我全身上下最锋利的武器了。我死命地咬,顾不上身上的伤,尽管嘴边的皮毛腥痒得让人难受,尽管口中浓稠的兽血让人作呕,我只知道我不可以死在这里。 我应该庆幸我的判断并未出错,因为那张开的血盆大口毫不迟疑地咬在我代替头部位置的左肩。 同样是牙齿,竟也是如此悬殊,它的利牙轻易地咬进了肩胛骨,锥心刺骨的剧痛袭来,我却不敢松口,因为我知道我一松口就是死亡。 毕竟是动物,熬不过这种痛而立马跳开,我吐出嘴里腥臭的杂物。左肩被生生撕扯下一块血肉,疼得我几乎昏厥。然而咬牙撑过这一阵剧痛,左半边身体终于配合地失去了知觉。 我挣扎着摸索着掉落的匕首,它是我唯一的胜算了。伸手不见五指,但我分明看到一双虎视眈眈眼睛,它正站在不远的地方,舔着刚才让他吃痛跳开的伤口,准备着第二波攻击。 我以为它至少可以给我多一点时间,然而它比我想象得更聪明。 在我庆幸触碰到那把救命的匕首的时候,它无比精准地扑过来,被压在下面的我只能只能触到匕首却抓不到,身体根本移动不了分毫。 “嘶——”是上衣被撕碎的声音,背后数道火辣辣的新伤提醒我这一切都那么真实。 每一分的移动都如此艰难,它似乎并没有一下子弄死我的打算,而是乐此不疲地把我的后背抓得血肉模糊,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 就在我以为这一生会就此画上句号的时候,我发现我终于可以够到那把匕首。只是一秒钟,局势逆转了,主动权落在了我手上,我用力一挥,匕首深深地刺进它的血肉,它惊号一声跳开。 我握着匕首,一步步地逼近,已经不需要眼睛了,我可以凭借它粗重的呼吸判断它的位置。 我觉得我疯了,只是挥着匕首乱砍,甚至没有区分刀刃刺入的方向是不是自己,只是狠狠地刺,拔出,继续刺!我只知道我要活命,一旦停止又会遭到更可怕的反击。 任凭温热的血液肆虐地喷溅在脸上,千疮百孔的身上,,听着野兽撕心裂肺的吼声,慢慢地变得微弱,我感到一阵快意。已经没有思想了,在除了血流声再也听不到任何杂音的时候,我突然想笑,很想笑,笑得不停地呕出血来,然后再也撑不起这个身体,重重地倒下。 终究,还是输了吗—— 第八章:妄 终于还是输了吗 不甘心,以前总是在绝望的时候想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然而在生死存亡的时候总是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对生命有多眷恋。 妈妈说死亡来临之前,会看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然后幸福地死去。为何我的眼前闪现的,始终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始终是刺目的血腥场面?妈妈,为何我死前都看不到幸福? 绝望地伸出手,即使面前一片黑暗,总觉得伸出手还是可以离光明近一点。 “啪!”夜藤不耐烦地打掉伸出来碍手碍脚的手,口气恶劣地骂道,“都醒了还给我装死?” 光明一点一点地从狭缝中透进来,我睁开的眼睛长时间无法聚焦,一阵剧痛让我的神经重新工作。 我还活着? 我看着夜藤一如往常的恶鬼表情,几乎要怀疑这又是一场梦。 “弄成这副德性还要求我修理到不留伤口,当我是神仙啊?” 夜藤是这个学校的校医,当我发现他的另一个身份时我一点都不惊讶。他和陆彦,叶老头一样,曾经是黎境黯的心腹。这个学校里究竟有多少他的人,我都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庞大的组织从来都像一个令人窒息的巨网一样罩在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头顶。把一个雷厉风行的黑道组织漂白成一个贵族学校,听起来实在荒诞。 “那就留着。”每说一个字,全身都似乎要随之散架。留着,才能时时刻刻警告我,不该异想天开,不该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这家伙还是这么让人讨厌,留着这些鬼画符,这么想让我见阎王?”夜藤的话一贯刻薄,“话说回来,你这样的人哪里会为别人考虑。” “咳咳,彼此彼此啊,你又比我好多少?”忍不住轻咳,我咽下喉间涌起的咸涩味道。 “每次都要害我费心费力,什么时候把你逼死了我就一了百了了。”夜藤重手重脚地扯开我的绷带,新结好的伤口再次被撕裂,他满意地看着我吃痛的大汗淋漓的扭曲表情。 “可惜,让你失望了。”尽管痛得无法忍受,我咬着牙吞下呻吟。 “相当失望。” “我十八岁了。”我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但是夜藤清楚。他挑剔一切,因而异常敏锐。 “你相信命运吗?”本以为他会说的是“不要痴心妄想了”,可是他问我想不相信。 “不相信——吧。” “那你就该明白,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可能因你的手而改变。” “夜藤?”这样的话,十年来第一次听到。更没想到是在夜藤的嘴里听到。 “不要自作多情。我才不想管你死活。”夜藤没有丝毫同情心地在伤口上重重地抹上药。 我想我该知足了,至少他没往上面撒盐。 “这周待在这里,不许下床!”夜藤利落地包扎好伤口,一如既往厌恶地撇撇嘴,然后走了出去。 不轻不重地关门声,我竟然已经习惯,习惯这里的每一个人,习惯每一次疼痛,习惯每一个黄昏,习惯医疗室的药水味,习惯每一个没有希望的日子,这该如何是好? 是不是真的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很累,忘了什么呢,不记得了,只是想睡,然后就沉沉地散了意识。 第九章:断 睡得昏昏沉沉,这里的药水味道其实不错。只是莫名其妙落在手上的泪,还是很让人讨厌。 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被手上灼热的泪惊醒。然后一张写满了担忧的脸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黎圣筱的脸上还挂着泪,看见我突然睁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这画面很有家人的感觉,可惜这不过是个虚伪的施舍。 我冷冷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瞥了一眼坐在窗台上,无意识地看向窗外的唐洛,最后决定还是识时务地闭嘴,像只蚂蚁一样一捏就死的人似乎没资格下逐客令啊。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圣筱哽咽,眼泪划下漂亮的弧度,很迷人。 我冷笑一下,别过头,发现外面阳光灿烂,是个好天气。 “哥,你听我说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 这一声“哥”实在消受不起,叫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想理他,直到唐洛的视线从窗外转过来—— 摆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我用力地用虚伪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问他:“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黎圣筱不出所料地愣住了,这种娇生惯养在玻璃温室里的瓷娃娃,怎么会懂得在砖缝瓦砾里挣扎的艰辛。难道要我在差一点送命的时候还要大度地跟你说跟你没关系好让你不必内疚?白痴!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他垂下眼帘,这种角度的楚楚可怜极具杀伤力,并且可以把氛围直接调至他的主场,人人都会站在他那一边,就连我自己都有我才是罪魁祸首的错觉。 “是吗,你说真的?”我微笑。 “嗯。”公主天真地点头。 “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吗?”我笑得更深。 意料之中的色变,但他出乎意料地继续点头,烧坏了脑袋吗,实在虚伪得无趣,这种为谁寻死为谁觅活的游戏最终不过只是自私的为自己。谁会爱到为别人抛弃自己,不过是找个方式自我摧残,让自己心安,让自己卑微的感情变得更伟大一点而已。 “那么,你现在就去死吧,从这里跳下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高高在上的公主啊,给点象征性的施舍不就够了,何必要给自己难堪? 然后会是什么场景呢,是不是有人假惺惺地往下跳,一群人拖着拉着拽着,比又长又闷的电视剧还要无聊。然而黎圣筱到底不是那种悲情女主角,他一步未动。 我幡然醒悟,祸从口出。 唐洛从窗台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鬼门关去了一趟,你的胆子似乎大了不少。”唐洛单手轻而易举地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满身的疼痛瞬间袭来,我痛得差点失去知觉。 “我——怎么敢?”我赔笑。 “你不敢?”唐洛的眼神瞬间凌厉,看得我不由自主地一颤。 “我当然不敢,我只是,开,开玩笑的。”我努力摆脱着这个呼吸困难的姿势,为自己的呼吸道争取一点点新鲜空气。 “开玩笑?”唐洛的眼神更冷,糟,又说错了。 “洛少,不是有您在吗,就算他真跳了,夜藤也绝对会在楼下接着的。” “我听见有人说我坏话。”夜藤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传来,“唐洛,你快把我的病人掐死了。” 哪怕以前跟夜藤有深仇大恨,此刻他的救命之恩我也会没齿难忘。 “这家伙可没那么容易死。”唐洛的视线灼得我不敢直视。什么话,没那么容易死就活该任人摧残? “弄成这副样子,你被人追杀?”唐洛终于注视到我身上缠满的绷带,仁慈地放了手。 我像一团棉花一样无力地跌回床上,顾不得锥心刺骨的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奈地发现这个身体已经快要投降了。 “唐洛,你一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吧。”夜藤不耐烦地赶人,“我的病人需要休息。” 唐洛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地走了出去,不经意地擦过夜藤的肩,夜藤并没有看他。圣筱犹豫了一阵,跟着走了出去,可惜一步三回头的动作有失优雅。 “谢。”调匀了呼吸,我闭上发酸的眼睛。 夜藤冷哼:“少自作多情了,我可没打算帮你。我倒巴不得唐洛掐死你,可惜你不能死在这里。” “还是这么直接啊。”我笑着,有点无力。 “还有一个人来找过你——”夜藤欲言又止。 “嗯?”我的仇家太多,等着看我落到这步下场的人都数不清了,谁知道是哪个。 “没什么,你睡吧。”夜藤换了点滴,径自走了出去。 第十章:今 那个人是小凉,我后来才知道。 那天那个小脑袋从门口钻进来,手里捧着一盆开得热闹非常的紫罗兰。那一瞬间我发现突然有阳光射进来,紫色的香气倏地弥漫开来。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朋友是怎样的幸福。 夜藤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同样惊讶,继而破天荒地露出他一向吝啬的笑容。 “紫罗兰代表纯洁的爱,花语是——请相信我。”小凉把花放在窗台上,回过头,画面美得让人失神。 如果能够预见结局,如果当时不是一无所知,有些事就不会发生,然而那又如何,我需要多少个如果才能改变宿命?只恨这双永远握不紧的手,只恨自己无能到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办法保留。 小凉每天都回来,每天一盆不同的花,夏雪草、三色堇、栀子、天堂鸟、鸢尾……放得窗台都满了。夜藤会在看到他的时候露出笑容,然后玩笑地抱怨这花占了他太多地方。这些花的花语听过一遍,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金盏菊,悲伤、嫉妒和离别。 太美的东西总是太容易消逝。 那晚夜藤摆弄着一窗沉睡的花,突然问我—— “夹竹桃的花语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我懒懒地出声。 “注意危险。” 猛地一愣,突然觉得有股冷气从后面升起。 “你不记得了吗?还是你变笨了?或者我应该说,你变得天真了?”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关我什么事,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夜藤无谓地耸耸肩。 我突然开始心慌,平静了太久之后的心慌,没有理由的,我的伤已经快要痊愈,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和陆彦、叶老头打过照面,没有理由什么事都不发生。“当一个人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的时候,他就会变得脆弱”妈妈这么说的,“但他也会比任何人都顽强。”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脑的荧光屏闪着微弱的光,画面上是个笑得天真灿烂的少年。修长的手指在电脑桌上优雅地敲击。随即重重地敲打在键盘上,屏幕顿时暗了下来,只剩下一双雪亮的眼睛闪着光芒。 桌上是一份档案,一瓶Absolut,黎境黯优雅地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饮着酒杯里的液体。 “东西送过去了?” “是。”陆彦微微颔首。 “你觉得他如何?” 陆彦皱眉,并不开口。 “看来还是不够啊。”黎境黯微微一笑,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继而手指微一用力,玻璃酒杯顿时在手里裂成碎片。 陆彦皱了皱眉,依旧不出声。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虽然我觉得这话我没必要说。”我最后看了看窗台上的花。 “别给我回来,最好永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别又给我找麻烦。”夜藤像赶麻烦一样头也不抬。 我笑笑,出门,觉得仿佛一切都是新的,仿佛生命又重新开始。 一直走到我的小屋,寝室其实该算大,甚至称得上豪华,可惜我只习惯用小小的一角。其余的地方,不会涉足。东西不多,只够放一个角落,而桌上的快递箱,我相信原来是没有的。 上面贴着我的名字,没有寄件人。 我的第六感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如果它曾经有过用的话。撕开封口的时候我甚至什么都没有想,很平静,不知所谓的平静。没有该不该打开它的犹豫,也没有里面装什么的好奇。 然后我的手突然一痛,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伤了。箱子随着我缩回的手打开,是白色的,柔软的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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